- 第6节 金融弱国,我们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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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在您看来,目前中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金融状态?您在书里面有个判断——中国是“金融弱国”,怎么去理解?中国是经济强国,又为什么是“金融弱国”?
夏斌:如果总体判断中国的金融,我给它概括出两大特征:第一是“金融滞后”。因为从方方面面看,我们的金融还不适应经济的发展,因此要改革金融。第二,在全球化的国际环境下,中国又是明显的“金融弱国”。尽管我们的GDP已经是世界第二,经济上是一个大国,但还谈不上是金融强国。我们看到,在全球金融体系中,汇率体系是一个浮动的体系,而我们现在还是一个有管理的汇率体系,不敢放开。虽然我们的改革方向最后也是浮动汇率体系,但是现在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还是一个相对有管理的、盯住“一篮子货币”的汇率体系。你说你是个大国,历史上有哪个大国的货币不能自由兑换?但是人民币至今还不能完全自由兑换。不是我们不想自由兑换,而是还没有达到那个阶段,所以还是个“金融弱国”。另外,全世界各种大宗商品,粮食、石油,哪一个是用我们人民币来定价的?很多“愤青”在说美元不行了,石油价格在涨,但石油主要仍是靠美元定价。人民币不能定价各种大宗商品,能算得上金融强国吗?中国金融市场的广度与深度都不够,不敢完全对外开放,货币调控上也受制于他国。这一切都说明,中国还远不是金融强国。
李南:我们是石油需求大国,但是石油价格却不由我们说了算。
陈道富:对。虽然金融危机以后,我们的银行在世界上的排名进入了前几位,但是这些银行没有经历过经济周期,也没有经历过完全市场化的洗礼。
夏斌:不能说没有人经历过周期,当然经历过自己的经济周期,但没有完全在全球范围内经历过市场周期的冲击。因为我们银行的主营业务在中国。我们看到的像汇丰、花旗、德意志等都是国际性银行、跨国银行,当然中国银行、工商银行最近也在“走出去”,在海外开展了很多业务,但就银行业整体而言,还没有经历过真正全球化的经济周期与危机的考验。
陈道富:对中国金融体系,中国政府还有很多保护,包括管制。如果出现一些问题,政府还可以通过再贷款救助,这是在政府“呵护”下的发展。
夏斌:另外,现在国际上这么多的金融产品,我们都没有玩过,只是才刚刚接触这些东西,中国金融体系的国际化程度也不够。
李南:对。对一个金融强国来说,在国际上它都是有话语权和地位的,而我们现在很多时候其实还只是一个“看客”。所以您刚才提到,人民币还不能自由兑换,国际化程度还不够,包括我们的微观主体竞争能力还不强,都表明我们现在还是一个“金融弱国”。
夏斌:对。一个健全灵活的、抗风险能力强的金融体系,应该是一个对机构和产品自由准入的体系,是一个竞争力很强的体系。但是从现实来看,外资金融机构、外资银行进入中国,我们对它们还有很多限制。当然其他国家也有。但越是发达的国家,越是成熟的金融体系,在这方面就越宽松,而我们却比较小心。小心是对的,但是这个现象至少说明,我们还是“金融弱国”。我们不要把自己看得很强,而是要有弱者的心态,然后去谨慎做事。这并不是说没有目标,也并不意味着不去奋斗。
李南:“韬光养晦”,就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过强大,不要像看“哈哈镜”那样,觉得自己好像很庞大的样子。
您刚才谈到一个观点,就是在“金融弱国”的特征下,其实我们的“金融过度”和“金融抑制”是并存的。那么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哪些地方体现出了“金融抑制”?
夏斌:金融发展不足或“金融抑制”,表现的方面很多。前面我讲了金融不发达的一些特征,从国内的“金融抑制”讲,一边是社会资金这么多,民间游资这么多,它们都在拼命寻找投资机会;另一边是这么多的中小企业、这么多好的企业,以及一些战略性新兴行业的发展都缺钱,这明显说明我们的金融没有做好,金融体系本身没有很好地为实体经济服务。
李南:而且,我们很多的垄断性企业掌握了很多经济资源,如果金融真的完全市场化的话,是不是不仅不能够解决目前经济结构中的这样一个畸形问题,反而会更加重这样一个不平衡?
陈道富:一般来说,我觉得如果实体经济有一定扭曲的话,此时金融市场过于市场化,有时候反而会加剧这个扭曲,因为它会去寻找这个扭曲中的利益,以便更容易获利。但是,在实体经济进行结构性调整过程中,金融的市场化又有助于推动结构的调整。比如说,在新兴战略性产业或者要素价格调整中,金融市场会一下子看到这个机会,挖掘这个机会,并会很快进行一些投资,加速这个调整过程,那么金融市场化实际上是有助于结构调整的。
李南:所以说,如果经济体不市场化的话,盲目让金融走得很快,反而会把经济中一些价值利益挤掉了,造成了反向的作用。
夏斌:刚才都是从经济学领域看问题。实际上作为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如果把视野放宽点分析,用更长的历史眼光来看,金融体系充分市场化是有条件的。比如说金融充分市场化,就会有充分的竞争,竞争就会使一批企业破产。如果在一个国家,企业的失业保险、医疗、养老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充分竞争会一下子暴露出社会的不稳定。就算美国现在真想执行它所鼓吹的“华盛顿共识”,执行西方教科书上讲的“稳定物价的、负责任的”货币政策,可是要解决近两位数的失业率,美国也受不了。而欧洲的问题,如果把经济体制理顺,按照市场原则来看,也是很清楚的。但是,已经那么高福利的民众生活水平要让它往后退,能退下来吗?这是个社会问题,民众接受不了。因此刚才从抽象角度说,金融也好,经济也好,充分的市场化,要考虑整个社会能不能接受,这涉及很多社会问题。所以,分析经济现象,有时候要放在整个社会体系中去分析,要考虑到一个社会的稳定等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