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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流浪(1)

一九七三年夏末,史蒂夫搬回了旧金山湾,他和另一个人一起在天际大道边上租了一间房子。天际大道是一条双车道公路,在群山和天空之间画出了一道完美且起伏不平的线。史蒂夫找的这个地方很棒,房子边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红木露天平台,周围环绕着苍劲古树。每次我到那里找他时都是搭顺风车沿84号公路上山,而且我只搭皮卡车,这样我就能坐在露天车厢里,在车沿着山间公路向上行驶的过程中领略迷人的风景。

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我无法中断这份联系,我做不到。史蒂夫也不能。一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小屋里,所以他邀请我去过夜。我们睡在外面的露天平台上,还铺了个加热水床,在那个年月,这简直完美极了,或许现在也堪称完美。头顶上是古老的参天绿树,深夜是那么宁静,小屋遮挡住我们,温暖的水床非常舒服,我们缠绵不已⋯⋯一切都美好到了极点。如果我们当时能明白到这一点该有多好。

第二天早晨,愉悦的鸟鸣声随风飘来,我们起床后,史蒂夫弹了凯特·史蒂文斯的《破晓》,我们自己做早餐吃,跟着随性做着各种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史蒂夫室友的一个朋友来了。“老天,”那个朋友说,“这间屋子里真是爱意满满啊!”这话听起来很有七十年代的风格,可事实上我却从未听过有人说起哪怕是一点点与之相似的话。我不由吃了一惊。对这样的事,我自己都视而不见,别人怎么能知道?可当我环顾四周,我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是对的:这个房子因为我们的爱而闪闪发亮。我惊讶于我们的爱情既富于力量,又是如此简单。史蒂夫一直都知道。只有我对于我们所拥有的还茫然无知。

在其他时间和场合,人们也会注意到我和史蒂夫之间的爱意。他们会清楚地谈论他们所见到的,其他人看到了我看不到的,我不禁困惑不已。少年时人常随意为之,漫无目的,他们需要远见,需要计划,有经历的成年人才具备这一切。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些,多年后,我会以此为例给年轻人提供建议。我意识到自己在需要理解爱的年纪里是多么无知,所以现在我感觉很有必要去帮助别人减少充满不必要麻烦的荒诞经历。

史蒂夫或许在那座小屋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美好的夏天,但绝算不上无忧无虑,原因很简单,史蒂夫就不是个无忧无虑的人。“我已经十九岁了,可我还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他这么说是在为他的人生壮阔画卷而忧愁。这话让我感觉很讶异,也很印象深刻。我不知道是否男人必须更加认真地思考他们的未来,毕竟,相比之下,我只是在享受生活,而且不会因为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而感觉到一丁点儿压力。“可你到底为什么认为你在十九岁的小小年纪就能知道这么多?”我问。听了我的问题,他表示很绝望,却一字未发。他无法告诉我问题所在,也可能是不愿向我解释,他只是带着极度挫败的情绪举高双臂。他这人就是不善言辞。沉默之中,我很想知道史蒂夫承受了哪些压力。现在我知道,因为他的未来尚未展开,他既困惑又惊慌。我想他很担心自己会与未来失之交臂,因为他总认为他会在四十二岁时死去,所以他觉得他没有时间可以去浪费也算合情合理。

在史蒂夫从大学退学后到去印度前的那段时间里,他开始了一段土著式的漫长流浪生涯。这个美国男孩不停地寻找办法,想要发掘内心的巨大潜能。他时而充满希望,时而绝望不已;时而进取,时而后退;时而兴高采烈,时而自暴自弃。他进行了各种尝试。凭他的直觉和常识,史蒂夫搭顺风车往来于俄勒冈州和旧金山湾之间。他工作,收集新创意,在结交新朋友的同时依旧与老友相处甚欢。有时他会租个房间,在他感觉有必要的时候,也会来找我。他是个行为古怪的人,从崇高走向荒谬,又从荒谬走向崇高,如此往复,直至有一天,这些无穷小的步骤拼凑在一起。在快三十岁时,我有过一段错误百出的时期,史蒂夫则冲我大发脾气。“瞧瞧,”他说,“要是你有麻烦,就去解决。每一样东西都不要放过,直到弄个明白!”他确实有这个资格给我提出这建议。

在他流浪的过程中,他多次突然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城里,还说有东西给我看。一开始是口琴,他把它们装在衣服口袋和背包里。我估摸他是在搭便车时学会吹口琴的。接着他让我看蜡烛,仿佛蜡烛闪动着来自更高境界的信息。后来他先后用硬币和蓍草棒向我展示如何使用《易经》,并且解释我们投出的六角组合里蕴含着哪些信息。我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种基于古老智慧和机缘巧合的思想。凭直觉,我感觉这样的知识对我有效,可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为什么只需投几个硬币,就可以进行预测。《易经》真真切切地改变了我对时间的理解。此后多年,我一直奉行《易经》上所讲的内容。

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史蒂夫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名叫乔治亚,住在旧金山。大方活泼的她让我想起了电影《哈罗德和莫德》里的莫德。乔治亚研究出一种可以清除情感创伤的色彩疗法,而史蒂夫正在接受这种疗法。他是在进行了一半治疗时提出让我也加入的。我很快就发现她是厄尔哈德研讨会训练创始人沃纳·厄尔哈德的前同事兼前女友。厄尔哈德研讨会是关于个人成长强化训练的周末研讨会,最早出现在七十年代,秉承着过于激进的标准,旨在让人们承担起生活的责任。这个研讨会后来出现了一些变化,几经更名,现在名为“论坛”。关于史蒂夫与乔治亚如何结识,我则一无所知。

一开始,我们拿到了七张彩色纸,分别为红、蓝、黄、棕、紫、绿和橙,还拿了一张比其他纸张大两倍的白纸,这张纸是用来做汇总的。然后我们把杂志上的图片剪下来,粘在我们选出的彩纸上。我和史蒂夫大多数时候用的都是从帕洛阿尔托一家二手商店里买来的过期的《国家地理》杂志。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颜色、大小和图片的含义。我们只是收集自己喜欢的图片,把它们粘到在我看来合适的彩纸上。做完之后,乔治亚就来和我们谈话,记录下我们的想法和这样选择的原因,以及这些想法和选择对我们的意义。然后她就会破译我们所做的事情,以便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问题,从而想办法解决它们。

我还记得我的大多数图片和史蒂夫的两张图片。他选得最好的一张图片是埃及直觉之神的石雕,这张图片表面呈精致粒化,还经过了色彩处理。他把这张图片贴在一张橙色的纸上,结果石雕就像浮在了纸上,周围还带着缥缈的光芒。这情景令人屏息凝神,我们三个人都充满了敬畏之心,因为很显然,如果有哪个神明在护佑史蒂夫,那肯定就是埃及的直觉之神。史蒂夫在一张彩纸上只贴一张图片,由此可见他极简式的审美。我们都知道他贴的画更胜一筹,他则对此欣喜若狂。他知道他自己的设计很优秀,我很欣赏这一点,可他强烈的竞争意识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和乔治亚在一起,我对自己的思想有了新的认识。她告诉我:“我感觉你有强大的爱的能力。”我的母亲曾经对我说过那么多可怕的话,而乔治亚的话让我经历了一次惊人的重生。乔治亚很尊重我,她还帮我尊重自己。可到了最后,她病了,我因此没能完成她的疗法。后来,在我怀着丽莎的时候,我哭着给乔治亚打电话,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告诉我,史蒂夫因为我不够爱她,而和她一起痛苦地静坐了无数个小时。

在我认识乔治亚时她已经得病了,不过她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病,后来她的病情恶化了。一天,她告诉我,沃纳·厄尔哈德偷走了她的创造力,所以她才会生病。我不知道如何判断这样的说法。这既实事求是,又无法为人所接受。可我始终觉得这确有可能。当然,这事儿很可怕,却也令人兴奋,因为我一向关注事件背后的原因。总之,乔治亚给了我美好得多的自我评价,让我第一次使用色彩法改变自身,多年后,我用到了很多这样的方法。

我和史蒂夫渐渐地疏远了,可我们从未彻底分开。我们从未说过分手,更没提出分道扬镳,从未有一个人说过“结束了”这几个字。我猜我们都理解得不够深刻,因此无法给我们的关系一个结局。后来,史蒂夫开玩笑似的和别人说起我们分手这件事:“她买了个睡袋,却不当着我的面拉拉链,这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找到了既能说明情况又幽默的恰当语句。可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从我的经历看来,事实远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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