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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杨增寿去市里购买了二胡、提琴、小鼓等乐器,把杨万财、杨拉锁、杨炳奇、杨仁义、杨志华等老哥们召到一起,组成了一个秦腔自乐班,每天下午在杨增寿家的院子里练唱。

一天,刘淑娴抱着孙子来到杨桥村,听见秦腔的练唱声,循着声音来到杨增寿家,要求加入自乐班,她会唱几句《三滴血》、《三娘教子》选段。杨增寿同意了,让她试唱,找来自乐班女成员梁巧巧、李梅青、王娟莉和她切磋。这几位老婆子高兴地和她说话,并纠正了几句唱腔。以后,刘淑娴就隔三差五地来到杨增寿家练唱。

杨增寿组织杨桥村秦腔自乐班练习了一年,就在村委会选举日,拉出来为全村群众表演了节目,深受大家的好评。第二年秋季,米桥镇举办苹果赛果会,秦腔自乐班还助兴演唱了一上午。第三年正月十五,在全县文化艺术节大赛上,杨桥村秦腔自乐班的三个演唱节目取得了二等奖,受到了四里八乡老百姓的广泛好评。谁家小伙子娶媳妇、谁家老人祝寿、谁家小孙子过满月,都纷纷请杨桥村秦腔自乐班,杨增寿成了名角。

一晃六年过去了。刘淑娴尽管常来参加自乐班,和杨增寿见面,可再也无法提起和杨增寿结婚的事。

2004年3月24日下午三时,秦腔自乐班的几位老人们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一边练唱,一边闲聊。这时,组长杨志奇冲了进来,向杨增寿示意有急事,自乐班的练唱就停了下来。组长把杨增寿叫到一边,问杨增寿大儿子杨保国的电话,杨增寿以为是问二儿子杨保成的电话,就说:“保成一家去河南了,电话是……”

“不是,我不问保成的电话,问在西水市当大领导的保国的电话。”

“你们要找我大儿子,就给我说,老子的话他哪敢不听。”

“有急事,快点说电话。”

“啥急事,给我说?”

“你快说电话吧。”

“电话是133……”

杨志奇没给杨增寿说这个事,怕他受不了。杨志奇回到村委会后,立即给杨保国打了电话,说杨保成一家出事了,在高速路上遭遇车祸,三人丧生,要杨保国快去渭南市,村长杨明玉已经去了郑西高速路现场。

杨志奇立即联系米桥村的阴阳先生和打墓的工队,让他们第二天早上来杨增寿家,这些事联系妥当之后,他想,怎么能让杨增寿不知道这件事呢?

杨志奇把这个问题告诉了杨仁义,请他出主意,杨仁义说:“让增寿哥不知道这件事,这做法本身不对,儿子出事了,你要安葬,怎么能不让老子知道呢?不过,告诉了增寿哥,他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张桥村的刘淑娴和他好,最好请她来照顾增寿哥。”

杨志奇让杨仁义连夜去找刘淑娴,让她第二天一定来杨增寿家。杨仁义去了张桥村,把这件事告诉了刘淑娴,刘淑娴说:“要不你叫增寿哥去西水市战友家躲一躲,就说战友们想聚会,去一周时间,等保成一家安葬后再回来。”

“那样容易,可回来后,增寿哥得知这样一件事:儿子一家出事了,村里人蒙着他把儿子一家三口安葬。你想,这事对他如五雷轰顶,他咋受得了?他问起我,我咋给增寿哥交代?这不坑了人家吗?他会发疯的。我了解老连长的性格,有了事就得直说,他扛得住。”

“那咋办?”

“是这样,你明早来我家,我把增寿哥叫到我家吃早饭,然后咱们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如果他犯了病,咱们立刻把他送医院。”

“好吧。”

刘淑娴一夜没有合眼,她担心杨增寿扛不过去,她想象着他听了此事,犯了心脏病,一命呜呼。啊?这个责任就是她和杨仁义的。如果不告知他,等儿子尸体一到,增寿哥见了心里肯定受不了。咋样好呢?就说儿子出事了,在医院里,这样他又要去医院。如果说儿子去世了,他会不会犯病,发疯呢?

杨仁义也一夜没有合眼。他的老连长带领他们向敌人发起冲锋的时候,敌人的枪子儿在头上不停地飞,老连长一点也不惧怕。就是趴在猫耳洞里,饿了三天三夜,他还告诫弟兄们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听到前面援军一到,他带领大伙冲了出去,打退了敌人的进攻,粉碎了敌人的阴谋,并且全连伤亡不大,得到军长的高度评价:杨增寿是钢铁打造的身躯,是中国军人的骄傲,他带领的连队为祖国为人民争了光、立了大功。象儿子一家出事了这样的事能奈他几何?应该告诉他,提前告诉他,否则,当他看见三具尸体的时候,他会气得发疯,会犯心脏病的。

天麻麻亮,杨仁义就来敲老连长的门。杨增寿大骂:“谁个扫帚星这么早敲门?”

“是我,仁义。老连长,有急事。”

杨增寿立即穿上衣服,开了门,问道:“啥事快说?”

“到我家去,出事了。”

“好。”

杨增寿被杨仁义带到了家,看到仁义家里人好好的,就问,怎么回事?杨仁义说:“先吃饭,等淑娴来了再说。”

“莫非淑娴家出事了?”

“没有。”

“那到底怎么回事吗?”

“吃了饭,我就说。”

早饭端来了,杨增寿坐在椅子上,操起筷子就吃了起来。正吃饭的当儿,刘淑娴进门了。杨增寿说:“淑娴,快说,出什么事了?”

“让仁义哥说吧。”

杨仁义说:“等老连长吃了饭再说。”

杨增寿急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饭,将碗向炕边一放,说:“仁义,我吃完了,快说。”

“别急嘛,我没吃完。你家出事了。”

“我家?出事了?莫非保成出事了?”

“是的,保成出事了。”

“那你还不早说,保成在哪家医院,快说?”

“你儿子去世了。”

杨增寿脸色突变,头向右侧一偏,顺着椅子就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刘淑娴立即上前扶住,和杨仁义一起将杨增寿躺倒在沙发上。杨增寿昏迷了。刘淑娴让杨仁义快去叫出租车。五分钟后,杨增寿被抬上车。

杨仁义看到杨保成一家的冰棺已经送到了村口,他让司机从街道的另一端去了张桥村,从张桥村去米桥镇,然后向县医院行进。

当杨增寿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住院部的病床上,吊瓶挂了一个多小时,他问:“快说,保成怎么了?”

杨仁义说:“保成不要紧,你要紧,快躺好。”

“我得的啥病?”

“脑梗塞。”

刘淑娴为杨增寿买来了午饭,喂着要杨增寿吃,杨增寿忙说:“你放这儿,我自己来。”

杨增寿要坐起来,刘淑娴急忙按住他说:“医生要你别动,仁义哥,把病床升起来。”

杨仁义搅动病床一边的滑轮,病床升了起来。刘淑娴把枕头垫在杨增寿的背部,说:“增寿哥,医生要你头脑不要动,我来喂你吃饭。”

杨增寿听从了刘淑娴的安排,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面条,杨增寿左手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完了汤。

吊瓶一连挂了四瓶,直到晚上九点才挂完,杨仁义扶着杨增寿去了一次厕所,然后重新躺倒在病床上。杨增寿突然说:“仁义,我好象听你说我儿子出事了,到底咋样?”

“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你不说我就出院回家。”

“好的,我说,你可要扛得住。淑娴,你去找个旅馆歇息,明天早晨来换我。”

“增寿哥不要紧吧,你可不要吓唬增寿哥。”

“没事,你走吧。”

刘淑娴出去了,杨增寿央求杨仁义快说,杨仁义就把杨保成一家三口出车祸全部丧命的事全盘说了出来。杨增寿没等说完,“啊”了一声,再次陷入昏迷。心脏监控器发出警报,医生护士急忙前来,再次给杨增寿挂了“丹参”。医生给杨仁义交代说:“不要让病人太激动、太悲伤,最好不要和病人说话。”

半小时后,杨增寿重新睁开了眼睛,忙问儿子的冰棺到了没有,他想回家。杨仁义说:“老连长,医生交代说,你是危重病人,决不可离开病床,医生要我不和你多说话。”

护士长前来也给杨增寿说了同样的话,杨增寿这才乖乖地躺下了,只见他眼眶里噙满泪水,他咬着牙,泪水没有流出来。

夜里,杨增寿始终睡不着,央求杨仁义说儿子冰棺的事,要杨仁义给杨保国打个电话。杨仁义无奈,要杨增寿躺好,就接通了杨保国的电话,让杨增寿去接,在电话里,杨保国安慰父亲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要他安心养病。得知杨保成一家三口的冰棺早上已经到达、五天以后安葬的事,杨增寿给杨仁义说:“仁义,我只住院五天,安葬那天,我要去送送保成。”

“你先安心养病,把病治好了才能出去啊。”

听了这话,杨增寿安静地睡下了,一会儿打起了呼噜。杨仁义则一夜没合眼,给杨增寿接了两次尿,困了靠在椅子上打个盹。

第二天早上,杨仁义红着眼睛,给杨增寿接了尿,端来洗脸水,把毛巾浸湿,让杨增寿擦了擦脸。这时,刘淑娴端来豆花泡馍来换班,让杨增寿开饭,央求杨仁义去休息。

杨仁义走了。刘淑娴坐在床前,把碗靠近杨增寿嘴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杨增寿吃饭,杨增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喝完了汤,眼里噙着泪水,他很受感动,刘淑娴实在比他妻子张云芳还周到。

刘淑娴洗碗去了。杨增寿回想起四十年前,他套上牛去犁地,刘淑娴跟着他打土块。犁了一上午,他把牛放在沟边去吃草,他摘了一朵野花给淑娴戴在头上,领着淑娴去摘野草莓、野樱桃,两人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没想到牛已经跑得老远老远了。刘淑娴突然大声喊道:“牛跑了,快点追。”杨增寿敏捷地跨过小河,追上了牛,拉了回来,和淑娴一起回家去,让淑娴给他做野菜糊汤。

上午,医生检查了杨增寿的病情,给他挂了四瓶吊针。刘淑娴当天给他喂了三次饭,接了四次尿。晚上,杨仁义来换班了,他安顿好杨增寿,来到值班医生办公室,向医生说了杨增寿要求五天后出院参加儿子葬礼的事,医生说,这样肯定不行,让病人违反常规出院,会把前边医治的效果全部作废,病人大悲之后,病情会突然加重,说不定会发作得十分厉害,有非常大的生命危险。

“那怎么阻止这事的发生呢?”

“这件事让我们医生给他说,明天查房时我请张大夫给病人交代。”

“好。”

第三天上午,医生来查房时,郑重其事地给杨增寿谈了他的疾病现状和今后的病情发展,听说他要提前出院参加儿子葬礼,医生讲了这种违反常规的行为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要求他打消这种想法。医生走了,杨增寿非常生气,向杨仁义发起火来:“肯定是你怕我悲伤,才想出的臭主意,让医生把话说出来。”

“老连长,你实在冤枉我了,我只是和医生谈你要出院的事,想争取提前出院,可医生从疾病的角度,坚决反对这样做,说提前出院非常危险,你大脑出血的情况会加重,随时有脑猝死的生命危险。”

“增寿哥,你消消火,天塌下来,咱照样得过日子。你不去,儿子的葬礼会办得更妥些。你去了,反而让保国和大家为你担心,医生的话是有科学根据的。”刘淑娴有理有据地安慰他。

杨增寿听了刘淑娴的话,顿时消减了火气,他给杨仁义说:“你给保国去个电话,说医生不让我出院参加保成的葬礼。我们就在医院举行一个告别仪式吧。”

“没问题。”

杨仁义立即给杨保国去了电话,说了杨增寿刚才的话,杨保国感谢杨仁义和刘淑娴两位老人的悉心照料,并一再托付两位老人照顾好自己的父亲。

第五天上午,就在杨桥村三组,杨保国和夫人赵媛、儿子杨承志、妹妹杨保丽和妹夫刘江涛、外甥刘文英以及族长杨万财、村长杨明玉、组长杨志奇率领本族乡邻和亲朋好友,按照当地的习俗开展了隆重的吊唁活动。第六天早晨,将杨保成一家三口安葬。

同一时间,在医院里,病床上的杨增寿和杨仁义、刘淑娴三位老人,面向着北方,为杨保成一家三口默哀。杨增寿心里悲痛异常,儿子杨保成的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现出来。保成从小顽皮、淘气,爱和人们捉迷藏。夏季,他爱抓蛇,常常把蛇拿进学校里吓唬同学,被校长警告过多次。他爱游泳,有一次把同村的伙伴带到河里游泳,几个不会水性的孩子喝多了河水,连吐带拉的,孩子家长就给云芳警告说,不让孩子们再跟保成玩了。他仗义,看见别人欺负同伴,就站出来相助,有时候不明不白地卷入斗殴之中,校长也给云芳警告过。保国一直没有铅笔盒,可就在保国生日那天,保成要送给保国一个心爱的礼物,等着礼物拿出来,真是一个笔盒——木头笔盒,保国惊奇得睁大了眼睛,问他笔盒从哪里来?他才说,他到木匠叔叔那里玩,央求叔叔做了一个木头笔盒。云芳成天劳动,累得腰酸腿疼,回家还要做饭,保成看在眼里,每天放学后,就帮妈妈做饭,这样时间一长,保成也学会做饭了。有几次云芳病了,就是保成在家做的饭。1990年3月的一天,我把国家照顾的一个上班指标的消息告诉了老伴,我的意见是让保成去,云芳也同意。我就把两个儿子叫到了一起,告诉了他们。我看到保国脸有不悦,保成则爽快地说:“让大哥去吧。没准我会考上大学的。”那时保成上初三,保国已经高中毕业了,在家作务田地。我尊重了保成的选择。结果三四年以后,保成考了两次,也没有考中大学。他就一心在家务农,照顾自己的母亲。云芳几次病了,保成两口子在床前伺候,在医院看护,我不知道,那是保成到了年终才给我说的。云芳说,儿媳谭梅梅做的饭好吃,对她十分孝顺。有一次,保成说,妈妈病了,县医院治不了。我说,你咋不早说呢?云芳在县医院住院十多天,保成就没有给我和保国说,怕影响我父子俩的工作。我立即让保成把云芳转到西水市中心医院,我赶到那里,向医院领导说了情,云芳被作为干部家属、危重病人,给予特殊照顾,全医院最好的几个大夫前来会诊,诊断是胃癌晚期。医生说,如果做手术,风险太大,最好去省城医院做,如果不做手术,保守治疗只能延缓病人几个月或一年。我和两个儿子一商量,立即把云芳转至省城部队高级医院,专家会诊后说,可以做手术试一试,如果成功了就好了,如果不能成功就有生命危险。那次我签了字,让医生放心做手术。结果手术失败了,胃内大出血,保国、保成都为母亲献了血。云芳儒弱的身体支撑了一年多,就在53岁的哪一年,她上了天堂。保成对母亲的死很自责,常说自己没有及时给我说,没有及时转院,在县医院耽搁太久。我要退休,保成要我回去,他来照顾我。我遵从了保成的意愿,回到了老家。我爱秦腔,退休以后组织秦腔自乐班成员在家里练唱,保成一家人从没有埋怨过。保成忙着做生意,就给谭梅梅交代,每天问我该做几个人的饭,因为几个秦腔自乐班成员在家搭伙。谭梅梅做好饭,拿来酒,敬一敬村里的老人,老人们都说保成夫妇很孝顺。有一天,保成给我说他要去河南做一笔生意,得一周时间。我说,谭梅梅太辛苦,让她跟你出去溜达溜达,把儿子也带去,放暑假了,让孩子看看外边的世界吧。保成说,我们去了,谁来给你做饭?我说,我让淑娴、巧巧她们做几天饭,我回家六年了,谭梅梅要照顾我,就没有出过门,让她散散心吧。结果我的主意害了他们,一家三口全遭了车祸。唉,这样孝顺的儿子老天为啥要他的命啊!这害人的车祸啊!前天我梦见保成啦,他从遥远的地方飘进来,他说:“爸,我对不起妈妈,我们一家三口要陪妈妈了。”看来,是云芳叫他们去的。我说:“你们放心走吧,有保国照顾我哩。”

一会儿,杨增寿的心中又出现了这样的景象:在家乡的田野,在三组的坟地,草木在微风下悲鸣,河水在沟边呜咽,乌云笼罩了天空,一群群白鸽从杨保成的坟前飞起,儿子的灵魂徐徐升上了天空,向天堂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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