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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人常说,人生有三大不幸,就是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杨增寿是三大不幸全遇上了。

杨增寿从小是个孤儿。母亲生下他不久就离开了人世。父亲杨从善一边抚养儿子,一边给地主家打短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杨增寿拉扯到八岁,就害病死了。八岁的杨增寿给地主家喂牛、放羊,常常因干不好活被地主殴打一顿,挨冻受饿是家常便饭。记得有一次,地主家祝寿唱大戏,杨增寿听秦腔听得入了迷,忘了手中的工作,就被地主儿子毒打了一顿,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哭着放羊去了。他知道这一天不给饭吃,就挖了许多野菜充饥,吃饱了野菜,就躺在沟边的草地上,学起了须生的动作,吼起了秦腔。两年以后,祖国解放了,杨增寿获得了有生以来真正的幸福,他分得了两亩土地和一头牛,从此不用给地主干活了,他一边高兴地哼唱着秦腔,一边耕种自己的地。不久,村里合社了,他成为一名真正的社员。一边上工,一边在叔叔指导下识了几个字。十八岁,杨增寿和同一生产队的杨仁义一块儿当了兵。杨增寿在部队里学会了开车、打枪。二十四岁时,杨增寿结了婚,一位老连长的女儿张云芳跟了他。张云芳先后为他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杨保国,二儿子杨保成,小女儿杨保丽。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杨增寿作为共和国一名真正的军官,带领年轻的战士上了前线。在炮火连天的年月,张云芳一直在为丈夫揪心,常常去菩萨庙里烧香、许愿、拜佛。也许是菩萨显灵了,五年的战争生涯,杨增寿两次受伤,又奇迹般地死里逃生。回忆起战争岁月,他十分自豪。有一次,他冒着枪林弹雨,带着一连人打先锋,已经在刘绍山被敌人困了三天三夜,打退了敌人六次冲锋,他受了伤,以为永别的时刻到了,让战士们做好最后为国捐躯的准备。他们躲进猫耳洞里,埋伏在哪里,子弹上膛,弹药准备好,准备随时和前来的敌人最后一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他们感觉时间过得真慢啊,一天就像一年,除了外边枪弹的爆炸声、野兽的叫声以外,没有发现敌人的行踪。就这样,三天以后,他们饿昏了,可终于得到了援军,冲了出去。战争克服了他优柔寡断的性格,磨练了钢铁般的意志,一旦他认准某件事情,一定会认认真真干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1987年10月,部队裁减人员,有30年军龄的杨增寿转业到地方,在西水市某机关担任领导职务。不久,大儿子杨保国高中毕业就被安置到西水市某行政机关。二儿子在农村做生意,女儿也出嫁了。可是,杨增寿五十四岁的哪一年,张云芳患胃癌去世了。杨增寿悲痛之余,提出退居二线的申请。1998年初,59岁的杨增寿终于回到了阔别四十一年的故乡——S省云城县米桥镇杨桥村三组。他之所以回乡定居,主要是想换一换环境,放松一下心情。以前他干起工作来很疯狂,经常不回家,家务事连同儿女的婚事全靠妻子一人承担,妻子有了病,没有及时治疗,他非常后悔,常常自责。再一点,二儿子杨保成在农村老家,他回家跟着二儿子过日子,也能让二儿子照顾他。

这年春季的一天,杨增寿闲得没事,就买了一只母羊,下午去沟边放牧。阳光红灿灿的,满沟遍野开着粉红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沟底是一条河,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沟边一片万紫千红的美景。杨增寿陶醉在这树外桃源里,来到沟边,看见几个女人在河边洗衣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望了望,突然看见小时候青梅竹马的伙伴刘淑娴,正在和几个年轻女人说话。刘淑娴穿着深褐色的粗布棉衣,满脸皱纹,鬓发苍白,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子,虽然她只有五十七岁,他知道她的年龄,岁月的沧桑掩盖不了她年轻时漂亮的脸蛋,现在看起来仍然十分漂亮。杨增寿想起十二岁的时候,祖国的变革使他有了田和地,他高兴地和刘淑娴在一起放牛,一群牛被赶进山沟里,他和她去摘野桃子吃,他像猴子一样爬上树,把摘下的桃子扔下来,刘淑娴就伸手接住了。一会儿,下雨了,他把牛群赶回家,和刘淑娴一起做玉米粥,就着桃子吃,刘淑娴咯咯地笑声萦绕在耳边。天晴了,他套上牛,在自己的田里去耕地,刘淑娴在地边挖野菜。等他耕完了地,刘淑娴和他一起回家,给他做野菜糊汤。野菜糊汤是那么的香,现在的大鱼大肉也吃不出那个味道。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杨增寿不由自主地来到河边,仔细地望着刘淑娴。刘淑娴望着前边,不知道他已经来到这里,身旁的年轻媳妇向她撅了撅嘴,她转过身,看到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很像四十年前的老朋友杨增寿,不觉吃了一惊。是杨增寿吗?是杨增寿吗?怎么变得这么壮实?不像四十年前又黑又瘦的小伙子。四十年是多么漫长啊,他当然会变的,听说他当了兵,成了一名共和国的军官呢。杨增寿满头黑发,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眼光炯炯有神,身材高大,就像一座高塔。刘淑娴来到杨增寿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问道:“你真是杨增寿吗?你当了将军了吗?你回家探亲来了。家乡变化可真大,一切都变了,你会认不出我的,我就是刘淑娴啊。”

“我认出了你,你还象当年一样漂亮。”

刘淑娴脸上显出绯红,她领着杨增寿走进桃园里,来到园林深处,蹲坐在一棵树下。刘淑娴说:“自从你当兵以后,没有一点消息,后来听杨仁义的儿子说,你当了一名军官,还上了越南前线,你是回家探亲吧。”

“我提前退休了,老伴五年前走了,我回家和小儿子过。”

“回家来好!回家来好!叶落归根嘛。”刘淑娴脸上显出了红晕。她向他讲述了她的前半生,说她嫁给张桥村张胜利以后,生了两儿两女,两个女儿出嫁了,儿子张军平、张军利都娶了媳妇,生了小孩。半年前,张胜利得心脏病去世了,她跟着二儿子军利过日子,今天,她为军利的孩子洗衣裳。

杨增寿也把自己当兵以后的情况向刘淑娴讲了一遍。最后,杨增寿说:“你要愿意,回杨桥村吧,咱俩一起过。”

“真的吗?这不是在做梦吗?我得回家给儿子说说,得儿子同意才行。”

“我也得和小儿子保成商量商量。”

“我能来找你吗?咱们在啥地方见面啊?”

“我天天在沟边放羊,你要来沟边,一定会找到我的。再过三天咱们再见面。”

“好的,三天就三天。”

两位老人一起坐了两个小时,然后各自向东西两边回家了,杨桥村在沟西,张桥村在沟东。

两天后的一天晚上,杨保成回家后,吃了晚饭,被父亲叫去了。父亲委婉地告诉儿子,爸爸年轻时候和本村女青年刘淑娴青梅竹马,现在你妈去世了,刘淑娴的丈夫张胜利也去世了,老爸很孤独,想把刘淑娴娶过来,要征求你的意见。

“我只要我的妈妈,别的人谁也不要。”杨保成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你妈去世了,难道让我一个人过后半生?”

“你爱谁和谁去过,别让她在我的屋里来。”

杨增寿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是过不去。他想干脆离开这个家,去张桥村和刘淑娴在一起。他又一想,老了老了,还要离家出走,让村里人笑话。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以前家穷,刘淑娴的爸爸看不起他,使他不能娶刘淑娴,他一气之下去当兵。四十年了,退休在家,本想过几年清静的日子,没想到又遇见了她,勾起了不少往事,使他心里不安。要是儿子能了解自己的苦衷,能了解自己辛辛苦苦养育儿女的辛劳,自己受点委屈,憋一憋也就过去了。可是儿子这一代人只顾自己享受,只顾自己心里痛快,哪知道老子的心思啊!这个心思只能给刘淑娴说说,可儿子不同意,自己以后咋和刘淑娴来往呢?他仿佛看见村里有些年轻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和刘淑娴怎么怎么,戳他的脊梁骨。他知道,现在就是很正常的事也难免被别人说是非,众口难调啊!

第二天下午,杨增寿又牵上羊去沟里放牧。来到桃园边,就看见刘淑娴已经在一棵桃树下等候了。他的心情很激动,立即把羊拴在一棵树上,来到刘淑娴的身边。

“让你久等了。怎么样?你儿子同意吗?”

“孽子不同意,说他爸刚去世,孩子还小,要我照顾他的小儿子,只有一岁半,才丫丫学语呢,挺逗人的。”

“保成只要他的妈妈,别的人谁也不要。我原想去你家,和你在一起。现在看来不行了。”

“我给你做了一身衣裳,你先拿着,以后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也闲着没事。”

杨增寿接了衣裳,说道:“真是谢谢你。我想组织一个秦腔自乐班,你有空抱着孙子回老家看看,散散心。”

“一定来,一定来,我也能唱几句。好了,我得回去了,你多保重啊。”

“你也保重啊,慢慢走。”

刘淑娴就这样向沟东走去,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杨增寿,看见他一步也没有挪动,眼睛直望着她,就说:“你放羊去吧。”她大步向村里走去。杨增寿一直望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早已看不见刘淑娴的身影,他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十八岁,他和刘淑娴已经长大成人了,就在桃花林里,双方互相表达了爱情,杨增寿央求刘淑娴向她爸爸妈妈提起此事,听听爸爸妈妈的意见,然后他会让叔叔当面提亲。就在他当兵的一月前,杨增寿按照刘淑娴的要求,如期来到沟边的桃花林里,等了一会,刘淑娴来到后,哭着告诉他:“爸爸不同意咱俩的事,说你是个孤儿。爸爸把我许配给公社革委会主任张成功的儿子,叫张胜利,只见过一次面,爸爸就同意了,根本不听我的意见,我哭了三天三夜。哥,我爱的是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爸是个势利眼,我真想去部队当兵,上朝鲜前线,拿枪和美国佬拼了命。”

“我不想听爸爸的,想跟你好,你说咱们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你嫁给那个张胜利吧,我家穷,是个孤儿,他家有钱有势,我能和他比吗?”

“可是我不爱他,我爱你呀。”

“你敢跟我跑吗?咱们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过日子。”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一连十几天,杨增寿找不见刘淑娴,他听到国家征兵的宣传,就报了名。其实,刘淑娴被爸爸强行关进屋里,关了十多天。后来她假意同意和张胜利的婚事,爸爸才将她放了出来。可刘淑娴打听到,杨增寿已经报了名,验过身体,明天就要去公社集合,到部队去。这时,她终于在桃树林边找到了杨增寿。

“哥哥,你别走,你不当兵不行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国家需要我,我不能不去,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别劝我了,你会听你爸的话,要嫁给张胜利了,难道我不能躲得远远的吗?”

“哥,我爱的是你,你难道只有逃避吗?”

“我不逃避怎么办?你冷静地想一想,你不敢违背你爸的意志,你不敢令他老人家伤心,我看着你难过,我的心就像千刀万剐。”

“增寿哥,我真的对不起你,我拗不过爸爸,我得听他老人家的,你忘了我吧……”刘淑娴嚎啕大哭起来,哭成了一个泪人。

“好了,你别哭了,我能理解你,人在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多了。”

“你忘了我吧,忘了我,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来爱你……”

“好吧,再见!”杨增寿立即回转身,向杨桥大队走去,他一直没有回头。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羊的叫声打断了杨增寿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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