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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水烟花(五)

走下列车,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大雪扑面而来。正值三月,这座春城应是春光明媚的景象,虽然是在凌晨,也应是温暖花开,闻得花香的样子,而此时竟下起了大雪。这座城,在雪中显得更加寂静和寒冷,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辆taxi打着前车灯在雪地上等着客人。我只能在这里停留三个小时,而后会继续坐火车去往我的目的地,丽江。

车站两旁的餐厅早已打烊。沿街的尽头,还是空旷的街道。正当我在四处寻找餐厅时,有个人从后面一下子猛撞过来。我在一个趔趄后,正想发作,仔细一看,撞在我身上的不是别人,竟是左拉。她正吐着白色的雾气大喘着喊着哎哟,像抱着救命草一样地抱着我,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子掉落了一地。怎么是你啊,左拉,你不是在睡觉吗?你去哪儿,怎么像去赶场啊?在我吃惊并一连串的发问时,左拉赶忙松开抱着我的手,拾起落了一地的袋子,然后站在我面前,只是笑眯眯地问,你饿了吧?

薯片,果脯、虾条、香肠、布丁、蛋卷……竟然还有旺仔小馒头。我和左拉一人垫了本我带的书围坐在一起,然后把食物全放在摊开的报纸上。看着面前一堆的食物,我对左拉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在吃小朋友的食物。左拉一边往嘴里塞着蛋卷,一边夸张地翻看着每个包装,然后瞪着我故作正色地说,你看看,你看看,包装上都没有注明是婴儿或儿童食品,不得大人食用。

听到左拉这样无厘头的辩解,我的心里有些的温暖。在这异地他乡,大雪纷飞的凌晨。我们从不同的地方匆匆来此,又匆匆赶往各地。在这个陌生的驿站,我们充当着这座城市过客的角色,并得到短暂的温暖。那么,我和左拉同样充当着彼此的过客,短暂的温暖,我们甚至无需熟识,更无需长久。可是,我还是禁不住问左拉,你是不是要好好地跟我讲一讲你自己。

左拉看着我期待的眼神,停顿了一下低声说,我是孤儿。你哥哥呢?左拉对于我后来问的话置若罔闻,而是抬起头问我,你吃好了没,跟我去一个地方。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就要走。我赶紧收了书和余下的食物,跟着她朝站外走去。显而易见,左拉有意在躲避我的问题,甚至我的眼神。

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个连锁超市,24小时营业。当左拉径直地走到门前时,我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超市?左拉依然不作答,拉着我就往里走。然后东一个西一个上窜下跳地拿了一推车的食物和水。看左拉这架势,我提醒她说,我带的钱只够一个人往返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太多了。左拉依然像未听到我说话的样子,然后走到收银台和营业员说了几句,就用袋子把所有的东西全部装走了。

左拉,我们还没有付钱,她怎么就让我们走了呢。我惊异地看着左拉,更诧异地看着满脸笑容的营业员。左拉不屑地说,那是他欠我的,然后甩头就往车站里走。到了车站,我拦住左拉,左拉,你现在要告诉我关于你自己。否则,你别跟着我。我威胁着左拉,这一路左拉实在有些诡异。

左拉听我这样说,一下子站在那里,满脸的倔强,生气地把手里的袋子扔进我怀里,自顾朝候车厅走去。我想左拉计较了我说话的口气,于是追上去解释说,左拉,我只是想解开心里的某些疑团而已。

现在,是你跟着我,而不是我跟着你!左拉用食指着我,又指着自己,接着又吼道,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左拉的脸上挂着泪,转身一路小跑而去。

我抱着大堆的食物,站在候车厅门口,看着左拉任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我没有追上前去的冲动。坐在嘈杂的候车厅里,我的心异常平静。左拉与我,如同我身边的人。陌生,流离,甚至决绝。无需怀念,无需探究,亦无需相伴。

坐在列车上,看着路边早春盛放的花儿被液化似的掠过车窗,那些凋零的玫瑰花瓣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那个占据了我的心,又霸占了我的梦的女人,我该如何舍弃和追求呢。在物质和爱情面前,我竟如此卑微。我想,当我决定这趟旅行时,只是想放下这原本并不属于我的一段情事。这段旅程,更像是一段洗涤,一段思考,一段割舍。

到达丽江时,正值下午四时。阳光明媚,却飘起了小雨。看着转动的风车轮上不断剥落的水花,我听到许愿风铃的声音。站在挂着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许愿风铃下,用手轻拨着风铃,清脆的声音一直响彻心底。直到临暗,我一直静坐在小河旁的黄色长凳上,像一位老人般回想着我尚存的所有的记忆。蓝天下,白云之上,清风里,我听到时光缓缓流动的声音,心,清澈无澜,有时光静好的安逸。

夜幕轻拢时,勾勒清晰的蓝天白云被淡去,大街小巷亮起了清一色桔黄的夜灯。夜灯挑亮了丽江的夜,屋檐上,拱桥下的小溪里,流光溢彩。有人在耳边唱着“千年后,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烟花易冷,人事易分”。那些光耀的疼,灼眼烙心。谁在乎,青石上曾留下的印。

行走在丽江的夜晚,如同行走在风尘世间。处处歌笙燕舞,却又落寞无声。拿着相机拍下的暗地,像中了毒一样的绿叶盘绕着从桥底匍匐而上,直系心底,心撕裂的疼。这一刻,突然地就泪流满面。没有人知道我的疼,如同此刻,谁也不知道谁的疼。我不过是身置一座空城!

手机屏幕荧蓝闪亮,有陌生人来电。接通电话时,嘈杂声响彻周围,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挂掉电话,坐在桥沿上,看流萤般的人群时,我多想这电话是苏小贝打来的。直到电话再一次响起,我惊愕地得知是左拉。

我问左拉,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左拉被问的大段沉默。然后我听到她说,阿代,我们都孤单着,并竭力去寻找温暖,不是吗。

飘浮的灵魂,在夜晚嘶吼着。我尽我所有的力量从左拉的身上索取着我所缺失的一切。我问左拉,为什么是我。左拉说我身上有温暖的味道,我又问是怎样的味道。她笑着说,死了一样的味道。我和左拉一边说这些话,一边做爱,然后我们笑着哭,哭着笑,一次又一次,直到彼此力竭泪尽。

客栈的庭院里种满了幸福草和太阳花。一簇簇,一片片地在阳光下纠缠在一起,绿得像中了毒。

回到屋内,左拉在洗漱。我看见床单被掀掉,走到洗手间时,左拉看见我过来,急忙想把床单隐藏在身后,但是我还是看见了那片红。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那一瞬的心情,愧疚。自责。憎恨。这些繁杂的心情让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左拉。我说,左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左拉在我的怀里轻泣着,然后说,我愿意,我不要你道歉,我只是喜欢你。

左拉欢天喜地地一路跟着我来到拉市海,而我内心暗匿的痛苦越来越深。这里的风异常冷,我拥着左拉,在沉暗的乌云下,看见海面上纷披着红色的水草,那样触目惊心。左拉用手拢起一片片红色水草,欢喜地笑。那些水草离开左拉的手时,又茁壮如初,只是摆了摆又纷呈在我面前,它们像一块块血斑掠过我的眼睛。

我想我必须自行了断对苏小贝的感情,牵念被了断的后果,爱要么重生,要么死亡。

我留下便笺离开丽江时,左拉还在熟睡。便笺上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我无从表达对左拉的歉疚,也无法面对左拉欢悦的笑容,更无法担当左拉索要的幸福。我宁愿让左拉认为我是一个卑劣的男人,也不愿她在后来的生活里受尽折磨,守着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

写到这里,你们可以随意骂我无耻,我绝不会争辩半句,因为我对左拉做的事真的很无耻。

列车上,气氛比来时还要沉闷,但是比来时的人要多了许多。小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喊叫声,手机刺耳的铃声,叫卖声,推车滑过地板的嘈杂声。我有要疯掉的感觉,于是我开始猛烈地抽烟,喝酒。直到列车员从硬卧的中层把我拉下车,我才恍惚觉得我到站了。然后我发现,我的手机丢了,钱包丢了,连旅行包也丢了。

我坐在火车站西站口的地板上痛哭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猜测我遇到的种种可能。有的人甚至要拉我起来,并帮我报警。我流着泪冲着他们嘶吼,我不要你们关心,你们都走开,我只是想痛哭一场而已,而已。然后来了一位警察,警察问我情况时,我说,我心疼得很,只是想哭一场而已。警察看了看我,然后拍拍我的肩说,兄弟,路要坚强着走。

我打电话给亚辛,我说你来接我,我欠着电话费的。亚辛带着疑惑的表情站在我面前时,他说,你丫的被打劫了啊,谁他妈的干的,我去砍了他。我觉得我的笑是僵硬的,我说我没有被打劫,是我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亚辛叹了口气说,你丫又何必呢。

亚辛先垫了钱,我又重买了手机,电话号码报了申回,银行卡办了遗失申请和补办。不过,都要等待一段时间。我给陈泽打电话说,我回来了,明天就可以上班。然后就一直昏睡,在半睡半醒间总是能看见丽江纯白色的云,拉市海面上红色的水草,隐约听到左拉的哭泣声,还有与左拉纠缠在一起的印象。直到醒来,发现自己脸颊挂着冰冷的泪。

再见到苏小贝时,我的心已平静几分。午餐时间时,我说,苏小贝,我有话要跟你说,请你一定要听,我无需你的答案,只要你知晓就好。我在饮水机旁冲灌了一杯卡布其诺递给苏小贝,然后我说,我很爱你。我就这样直奔主题,如同在公交车上反击苏小贝时的样子。这一次,我的脸没有红,心异常的平静。好像要等待的这个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对苏小贝表达了这么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这份情。

我看见苏小贝并未始料不及的样子,她同样平静地说,阿代,习惯失去的人,是不会再相信爱情的。我所看见的爱情,从来都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谢谢你爱我。苏小贝说完,把那杯未喝的咖啡递给了我,我听到苏小贝离开的脚步声,清脆的像钉子钉在冰块上时发出的声音。然后,我的心就碎裂了一地。

好像心疼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疼了。我开始过着更为平淡又平静的生活。按时上班下班,再也写不出稿子。日子空洞的没有任何声音。尽管如此,我依然每天按时收听苏小贝的节目,并听他念我以前写的一些散文。直到有一天,苏小贝站在我对面前惊讶地问,你就是莫小是。

苏小贝从陈泽那里知道我的笔名叫莫小是。因为大段地写不出字,所以我的稿件已经不够苏小贝做节目用了,她需要更多的我的稿子。于是苏小贝找到陈泽,希望叫莫小是的这个写作者能够继续投稿。

苏小贝说,阿代,你的字,清新简洁,冷冽得直捣心底。我一直以为这么细腻的感性文字来自于一个女子。一个冷眼生活,随时背上包就会在路上的女子。原来,是你。那么,能不能不要停下来,继续写你的文字,我想听众会因为听不到你的文字而感到遗憾。苏小贝期待的眼神又一次让我中了蛊毒,就像一粒小石子投进一汪平静的清泉里,我的心又荡起圈圈涟漪。

苏小贝开始频繁来我的办公室小坐,有时候会送一杯咖啡,有时候来催我的稿子。其实送咖啡的事,完全可以由内勤来做,催稿子完全可以用电话来完成,我知道苏小贝已经愿意靠近我。我问苏小贝,如果只有一次机会,你会选择我吗。苏小贝没有当即给我答案,她说,我与你亲近,是文字相通的缘故。我从不相信爱情能够长久,我们现在的距离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安全的。我看见苏小贝依然淡薄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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