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颗沧海遗珠（四）

在静默了两个月后，我开始面带微笑，在公交车或者公园的长凳上，阅读心仪已久的书，并喜形于色。四季常春的植物冒出了鲜嫩的初芽，道路旁垂柳点水，鱼游鸟鸣，处处花红柳绿。身边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时会带来一阵轻风。他们欢悦地笑，或者追逐，亦或拥抱和亲吻。春天就这样在阳光明媚里愉快地来了。

公园的两侧开满了迎春花，黄色的小朵花瓣。我从绿叶丛中摘下一朵，夹在无名指和中拇指之间，花朵淹没了中拇指上的戒指，绚烂得意外惊喜，却又让人伤感不已。那一小朵花，亦如我所不愿意看见的那样，在我的手指缝里渐渐蔫萎。

爱，亦是如此罢。一旦采撷，并迅疾枯萎。

我开始想念夏沫，想那个春天的遇见。夏沫从车里慌乱地跑出来，然后轻扶着我问，你伤到没有。我用手捂着裙子的后缝赶忙说，没有，你们走吧，谢谢你们送我回家。当夏沫离去，我发现自己的手掌被划了大片细密的线条。

那些线条，鲜艳得断了手掌的纹路，而今天已不知去向，像从未发生。可是，夏沫脸上那抹慌乱和温微的笑就这样被定格在心里，想起一些情景，不由的幸福已堆满嘴角。可是，这场遇见多么令人心碎啊，夏沫甚至都不知道我爱他，我就像当初逃离了事故现场一样，又逃离到这个离夏沫很远的城市。

可是，我的心被划满了伤痕，它无法像手掌里的伤痕那样消失不见，像从未发生。这些伤痕被触及时，还会那样生疼。原来，心随夏沫，身已在别处。

好像哭不足以发泄内心的痛楚，所以，我发短信给顾小年，我说，我喜欢的季节终于来了，我只是有短瞬的快乐，现在，我为什么就开心不起来呢，我们去喝酒吧。顾小年说，大姐，哪有清晨去喝酒的，我还要赚钱养你呢。我说，去你的，顾小年，我只要我爱的人来养，我现在要去喝酒，你到底来不来。顾小年睡意朦胧地说，唉，我来，来。

顾小年开着车到公园门口时，嘴上叼了张纸。我说，顾小年，你是怕迷路吗，是不是在纸上划了地图才能找到我。顾小年吐出纸片然后说，错，我是交了罚单才找到你的。我和顾小年在车内笑成一团，就像当初哭成一团那样。我笑得流着泪说，顾小年，你是个可爱的孩子，那样令人爱。顾小年止住笑，然后一脸正经地问，那你是爱我了。我说，是爱你了，如亲人般的。

顾小年不屑地说了个“切”字，就哄着油门让车狂奔出了喧闹的城市，一路尘土飞扬，像是奔赴战场。

一路上，顾小年果然又东转西拐地在找路，幸运的是没有红灯，否则我真担心顾小年又把我带回原地。顾小年好像从不担心这些，一边开着车，一边唱“把你放在心上，合起了手掌，默默乞求上苍，指引我方向，不求地久天长，只求在身旁”。我问顾小年，你爱过没有。顾小年说，没。我说你唱的真好听。“我用尽一生一世来将你供养，只期盼你停住流转的目光，请赐予我无限爱与被爱的力量，让我能安心在菩提下静静的观想”。顾小年唱完这句，瞅了我一眼，索性打开车内的DVD。

音乐声响起，我看见夏沫的身上被一束蓝色的灯光打亮，然后他轻拨琴弦，在那里唱“把你捧在手上，虔诚地焚香，剪下一段烛光，将经纶点亮，不求荡气回肠，只求爱一场，爱到最后受了伤，哭得好绝望”。听到这里，我的泪就掉了下来。顾小年关了音乐看了看我说，小贝，你逃避了别人，逃避不了自己。

关于上岸，钓鱼，烧烤，喝酒的细节我都没有记得，只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站在夏沫的面前问他要不要我，我就这样想了，也就准备这样问了，我就这样准备去奔赴了。我把这些话一遍一遍说给顾小年听时，顾小年举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地端起来说敬我为爱战斗到底，并取得胜利。

我和顾小年都有些醉意的时候，顾小年的电话响了。顾小年说，我要回家。我哈哈大笑着说顾小年，我说你现在一定醉的想不起来时的路。顾小年固执地扶着我上了车，油门一声轰响，我们就上路了。后面的事，我就全不记得了。

等我醒来，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他说，小贝，小贝，你醒来了吗？然后我听见他大声地呼喊着，医生，医生。

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吊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我依稀记得，顾小年说要回家，就把我扶上了车。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出了什么事。然后我竭力地喊着，顾小年，顾小年。我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冲了进来。我问，顾小年呢，顾小年怎么样了。旁边有一个声音说，小贝，他没事，只是还没有醒来。

我寻着这熟悉的声音，看见了夏沫。我所有的委屈和这么久以来的思念一下子涌到了头顶，疾速又遍布全身，撕裂的疼，泪就掉了下来。夏沫说，小贝，你不能太激动了。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不再离开。我想伸出手去摸夏沫的脸，可是却无法移动。夏沫知道我的这番情意，把脸贴在了我的唇上，轻轻地抚动。我说，夏沫，我好想你。

医生和护士相继离去，夏沫坐在我的病床边。夏沫说，小贝，你睡吧，我守着你。我说我想喝水。夏沫赶紧倒了一杯开水，然后用嘴喝了一口，送到了我的嘴里。我努力地笑着说，夏沫，你刷牙了没有，我要是再病了，你得照顾我一生。夏沫自顾一口一口地把水送到我的嘴里，就好像一次又一次地吻我。

如果要细数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应该是此时。我就那样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夏沫，好像我一闭上眼睛夏沫就会消失不见。夏沫说，小贝，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然后我问夏沫，我说，那个夏天我和冉洛一起买醉，你好像也对我说了这句。夏沫吻着我的眼睛说，小贝乖，睡吧。我就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我看见夏沫坐在我的身边。眼睛潮红，有些浮肿。我说，夏沫，照顾我是不是很辛苦。还要辛苦你帮我看看顾小年现在怎么样了。夏沫说，顾小年也醒来了，但很虚弱，相信他不会有事。夏沫说，我听医生说，顾小年刚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我听到夏沫这样说，心揪着疼。我说是我非要让顾小年陪我去喝酒，如果我不叫他，就不会出这事。是我在顾小年面前喋喋不休地在说着自己的爱，忽略了他的感受，是我没有劝住他留下来第二天再走。夏沫听我这样自责，轻轻地俯下身，看着我说，傻丫头，别把所有的错都背在自己的身上，顾小年要是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他一定不会让你陪他一起晕迷三天。

可是我的心里依然难过和内疚，想想和顾小年之间的情意，我甚至有些怨恨自己。顾小年自始至终都隐忍着自己的爱，由我任性，并在他面前裸露着自己的伤。是顾小年鼓励我要为爱战斗到底，他却自己默默承受爱一个人的痛。我在海边跟顾小年说，请你一定不要让我觉得亏欠，可是现在，我已觉得亏欠。

因为伤势都比较严重，我和顾小年还没有见面，也不能发短信。夏沫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传话筒。我笑着对夏沫说，晕迷前，是你欠我的，我欠顾小年的，现在要你还你的债，还要替我还。所以，你要尽心尽力。否则我就再晕迷一……夏沫在我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吻上了我的唇。然后夏沫说，我需要你。

爱着的这个人终于肯对我说，我需要你。我所有的哀伤、怨怼，还有幸福浩荡地汇集到一起，从眼睛里汹涌而出。这一声附在耳边的轻语，让我的心瞬间繁花似锦。这份有人迎合的情，比什么都值得让我奔赴。

我问夏沫，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夏沫指着眼睛，然后又捂着心口说，你那天在车前撞到我的眼睛里的时候，就掉进了我的心里。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我说我记不得了，好像第一次看见你以前，你已经就在我的心里了。

我和夏沫好像要把爱的来龙去脉梳理得清清楚楚。后来我问夏沫，为什么不肯直接对我说，我爱你。夏沫说，小贝，当我送醉酒的莫小是回到他的房间里时，看见整块整块的墙壁上都是你的照片，他的茶几上也是。那时候我就想，你或许应该去爱莫小是。

可是，看着莫小是搂着你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我的心疼痛不已。然后我就跟冉洛说，我要离开你。冉洛问我，你是不是爱着苏小贝。我说是。然后她说，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为什么要残忍地说出来。我对冉洛说，我不怕坐牢，你可以去警察局告我了。

夏沫看着我吃惊的表情，接着又说，那是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我一直让他戒毒，可是他不听，当着我的面吸毒时，被闯进来的冉洛看见了。所以，冉洛以为我也吸毒。我不想害我的哥们，所以让冉洛不要告发，条件是我必须要在她身边。至于和这个哥们的感情到了何种地步，可以用一句话来说，即使我死了，我父母还有一个儿子来给他们养老送终。

我又想起冉洛吐着大团大团的白气，站在雪地里，她说，夏沫没得选择。我无需他爱我，只要我是爱他的。原来冉洛早已知晓，那么我生日那天冉洛让夏沫叫我姐，并不是无意的。原来，在爱的面前，我们都这番卑微，以至于为了爱，忽略了自己，顾及了别人，却又伤害了别人。

我问夏沫，我说莫小是呢。夏沫说，你最后发给莫小是告别的短信他给我看了，他想从我和冉洛这里知道你去了哪里，他说他要去找你，后来我留住了他，一起喝了酒，我对他说我也爱着苏小贝，然后我们就打了一架，再然后，我们两个男人打累了，就仰天躺在地上痛哭。告别时，莫小是跟我说了一句，他说，如果小贝能够幸福，我宁愿退到能够与她还能相见的距离。

那你又怎么找到我的呢，我问夏沫。夏沫指着我说，是你叫我来的。医生说你在晕迷的时候，一直在叫我的名字，然后他们在你的手机里，就找到了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顾小年的，一个是我的。顾小年也在晕迷，他们就打电话跟我说你在这里。

我嬉笑着问夏沫，你有没有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狂奔着不顾一切地来找我。夏沫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个坏丫头，全身绑着绷带还这么贫。我忍着痛，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笑，然后说，夏沫，我真想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前扑后抑，笑得泪流满面。

夏沫看着我幸福的样子，怜惜地盯着我看，然后他说，苏小贝，你怎么这么走运呢，有这么优秀的三个男人都爱上你，并为你赴汤蹈火。我说，可是，我只愿为你奔赴。

出院的那天，我们去找顾小年，顾小年在病房的门口夸张的贴了一张A５纸，上面画了一块大大的鹅卵石，石头上面写着，小贝安好一生。留言的落款是，你的亲人。我发短信给顾小年，我说，顾小年，你一定不要把海填平了，我还有很多很多愿望没有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