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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罗斯老师教我的

无论台上台下,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It's all about attitude.

台上因为对的态度而迷人,台下因为好的态度让人迷;

也就是“学习尊重自己”,

这是罗斯老师给我最大的身教财富,

到哪里都受用。

罗斯老师出生于澳大利亚悉尼海边,曾在纽约百老汇演出音乐剧;担任过玛莎·葛兰姆舞团的副艺术总监;也曾在美国、以色列、爱尔兰、加拿大等国教学。他有着灰褐色的头发,手长脚长,身材比例绝佳,肌肉线条漂亮,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帅气王子。

这样一位仿佛遥不可及的人物,居然来到了台湾,来到了“国立”艺术学院的舞蹈系,在我平淡的人生里一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让一道光直直照射了进来。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艺术学院开学的第一天我就因为肠胃炎而挂急诊,罗斯老师的现代舞课第一堂我就缺席了。我战战兢兢地去上第二堂课,发现这位中文讲得很好的外籍老师教学很特别,非常严肃专心,每个动作都讲得出道理和缘由。想不到的是,放学后一位学长走过来:“许芳宜我跟你讲哦,罗斯老师很喜欢你。”今天也不过是我的第一堂课啊,为什么呢?学长说:“老师说他看到班上有个学生很有潜力,而且一直问你是哪里来的,我们跟他说是华冈艺校。”

在我一生当中,这绝对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人对我抱持希望。当然,我的父母对我也有期望,但那是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而一直以来我不曾为他们带来许多光彩。此刻我却听到了罗斯老师的这句话,而且是透过第三者转达的,真的是既震撼又心花怒放,那种被期待的感觉几乎可说是一种幸福了;尤其全校的学生最爱也最怕的就是这位老师,能得到他的肯定,让我有一种“虚荣感”。

多年之后我问过罗斯老师,他却不记得自己讲过了;我想,那可能是老师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他也一定曾经发现很多学生都很有潜力。但是,那句话对当时的我真的太重要了,我开始觉得自己有希望,这辈子或许能做些什么,我不断告诉自己:“我一定不要让他失望!我一定不要让他失望!”

天天期待到学校

我开始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舞蹈上。我认为自己不够聪明,但懂得稳扎稳打,能用最笨的方式练基本功。那时艺术学院还在芦洲旧址,教室还是四合院式的,每天早上八点上课,我六点左右就到学校,进教室开始暖身,复习老师前一天教的动作,一整年下来,我和那里早上做运动的阿公阿嫲交上了朋友。我也经常趁着空堂,提着录音机到空教室里,独自摸索练习。

上课精神状况如果不好,学习效果绝对打折扣,所以我尽量不熬夜,也不参加同学间的夜游活动;即使周末回宜兰老家,也会早早北上回学校,有时甚至晚上六七点就上床,希望能好好睡一觉,早上起来能精神饱满地去练舞。从小到大我都不喜欢上学,这时却天天期待去学校,身上好像有太多精力需要发泄。

我上了罗斯老师整整五年的课,主要学习玛莎·葛兰姆技巧,五年级再加一些玛丽·安东尼技巧。每次上课前同学们总是拿着自己的毛巾,往教室拼命冲啊冲,老远就把毛巾往前一丢,一定要抢到最前面的位置,一定要能看到老师才开心;罗斯老师觉得我们这种行为很自私,但我们可不是每门课都这样的,实在是因为太爱上他的课了。我们那批同学都是当时最优秀的,都很好强,课堂上永远等着老师给下一个动作,老师发现我们的学习欲望这么强,也就努力准备“饲料”喂食这群嗷嗷待哺的“小鸡”。

罗斯老师是表演者出身,也是创作者,对于舞者的身体非常敏感,一眼就能洞察学生当下的状态,我们不可能糊弄他。他对于每个动作都讲得出来龙去脉,而不是要我们照做就好。比如,手举起来,不只是手举起来而已,可能必须从背部开始。老师很了解也很珍惜舞者上台的感觉,他对于音乐的敏感、情感轻重的拿捏、上台的清醒度,是缺乏丰富表演经验的人望尘莫及的。

所谓的“专业态度”

当年我跟着罗斯老师学习葛兰姆技巧,很难想象自己日后也会成为葛兰姆舞团的一员。而老师教给我的,不只是舞蹈技巧;他在人格教育上对我的影响,不下于生我养我的父母。

罗斯老师高度的自重自律。他每次上课都穿上标准利落的紧身衣,让我们清楚看到身体的示范。他从来不缺席,即使生病还是来上课,甚至越教越起劲;我在他身上发现,老师没有生病的权利,学生可以生病,老师不可以,“态度”更不可以生病。老师如果跟我们说好七点开始排练,就绝对不会迟到;说好九点结束,也绝对不会拖延。他让我们知道,他说到做到,也要我们说到做到。

对于我们这群二十岁上下的舞蹈系学生,罗斯老师几乎是用职业舞团的标准来严格训练。

譬如,如果我们吱喳吱喳地走进教室,他就会生气,准备上课了,怎么还可以吵闹?心不定要如何上课?接下来他可能就会用一堂速度很快的课来教训我们,让我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每次排练,老师绝对有备而来,事先把录像带都看过、把拍子都算好。排到一半时,他可能会火冒三丈地骂人,严厉地指责某件事,例如态度不良或不够专注等等,那通常就是我们学最多的时候。他会让各组轮流上台去跳,但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所以不能闲聊,不能懒坐在地板上等,必须随时站着准备好,随时待命,整个人必须完全专注在教室里面。

老师重复提醒的事情,我们若还是一再出错,他会非常非常生气,觉得我们在浪费他的时间,浪费自己的生命;所以相同的问题若被纠正到第三遍时,我们都会非常害怕。我也就开始给自己画界限,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到后来习惯成自然,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不再觉得困难了。这道理其实也适用于舞蹈之外,我们都在与时间赛跑,若一再犯相同错误,的确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为了避免重复犯错,我练就了“倒带”思考的习惯,每晚躺在床上把老师当天教的在脑袋里从头到尾复习一遍,甚至可以感觉到身体哪个部位在动;隔天早上到学校再练一遍。我发现这习惯对我帮助很大,一个舞者不单单是动手动脚跳舞,还要能思考;有时停下来思考一下,接下来会走得更顺畅。

后来我到了纽约,进了葛兰姆舞团,最常利用搭地铁的时间倒带,回想当天的演出、排练指导给的意见、哪里还需要改进。这种习惯也延伸到其他方面,我每晚会回想当天发生的大小事情,例如,艺术总监如何带领舞者排练进入角色、如何诠释作品;一样的形容词是否还有其他想象空间……

永远要给学生机会

学校每年都有师生对谈,老师为同学做年度评鉴。罗斯老师一丝不苟,教课过程中他为每个学生打分数,回家后做笔记,登记出缺席,记录学习状况,最后会给一个平均分数;每年还为学生做一个表格,有班上排名,也有全校排名。他给的评语总是能抓住每个人的优缺点,一针见血,从这里就可以知道这绝对是一位扎扎实实、平日下足功夫的老师。我还记得,大一第一次的约谈,老师就给了我全班第一名和全校第三名,哇,我受宠若惊!还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很爱比,一直在比‘自己的最好的’。”

有一年我们系的年度展演出“亚当夏娃”,光一支舞,罗斯老师就排了五套阵容(cast),每个人只能跳一场。我问老师为什么这样安排,他给我的答复,将来我若当老师一定会牢牢记住:“如果这是职业舞团,我绝对会找最好的两个卡司来演出,我要呈现舞团最好、最完整的一面;可是今天这是学校,我永远要给学生机会。”

是的,永远要分清楚,学校和舞团是不一样的世界。舞团永远在竞争,永远只有第一名或第二名才能上台;在学校则永远要给学生机会,老师可以严格要求学生,但不能剥夺他们学习的机会。

五年下来,我们对于罗斯老师的现代舞课从来不曾感到厌倦,好像永远学不完似的。至今我依然难忘那些很过瘾的课,跳跳跳,跳到喘得要死的时候,同学们还拼命说:“呵呵呵呵,没关系,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真的是一种享受。这绝对需要师生双方的互动,而老师带动的成分很大;如果老师踏进教室时就是阴天,闷闷的,学生绝对更闷。

态度决定一切

无论在教室或舞台上,你想要怎么样呈现自己?罗斯老师向我们展现了一种“态度”。直到今天我到学校教课,都还会回想当年老师如何让学生这么尊重他、这么想跟他学习。我认为“态度”是非常重要的,罗斯老师从来不会为了讨学生喜欢而去迎合学生。当一个人非常有实力、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时,就不会随便屈服于外在压力,就可以非常自在。

当时为我们钢琴伴奏的林春香老师,与罗斯老师合作得水乳交融,她的观察是:“罗斯老师教的不只是技术,他更重视生命的内在。这种训练过程,对希望将来成为职业舞者的学生很受用,把自己提到很高的层次。”

的确如此,老师的身教和言教散发出一种魅力,让我看到一位专业舞者的典范,也让我知道外头有一个更大的世界,憧憬油然而生。他经常告诉我们职业舞团的训练有多么多么严格,我就想:“真有这么苦啊?让我来试试看,看看能不能通过考验!”就在大一这年,我认定了自己未来的路——做一名职业舞者;大学五年默默地、一步步地朝目标挪近。

怀抱着一个梦,我上课经常幻想自己是个职业舞者,同学就是舞团团员,我们正在台上表演,前面有灯光打过来,有一种很荣耀的感觉。别人眼里单调重复、枯燥无味的练习动作,于我却有了生命,享受到某种自恋、自在和自由。这种习惯对我日后的职业生涯很有帮助,在台下就能够想象上台如何表现,两者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舞台上的沉稳也是这么训练来的。

罗斯老师鼓励我往外发展,我大二时就想出去念书,但是爸爸不答应,要我先拿到大学文凭再说。大学毕业后,尽管爸爸依然反对,我终究还是踏出了这一大步,独自飞往纽约,追寻我向往已久的职业舞者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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