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诺并不是那种絮絮叨叨且词汇量不够的人，不像我有时候话说到一般还得去资料库里翻找适合的词汇。

他说不出可以形容小音的词汇，想必就是没有可能形容她的词汇。

唯一能描述的，大概就是“喜欢”。

我说：“我无法理解，不过，应该是很好的人。”

“嗯。”兰诺点头，声音有些显而易见的怀念，“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她就像月诺森林里的月光一样，可以穿透所有黑暗。”

月诺森林？

那个在资料里显示，风景诡异，杂草丛生，环境险峻，却因为有最美的月光而闻名的森林，还真是个浪漫的比喻。

我说：“听起来很浪漫。”

“嗯。”兰诺点了点头，“跟她在一起的话，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非常浪漫，那是……所有数据都给不了的。再怎么样厉害的机器都没办法生产出那种感觉。”

我说：“所以我才说啊，人类和机器人根本不一样，你看你可以很轻易地改造我，研究我，却不能把死去的人体给控制起来，不是吗？”

兰诺瞥我一眼：“怎么又说到这个问题了？”

“是为了小音，对吧？”

虽然喝酒的是兰诺，但我发现，有点不对劲的人……不对，机器人，是我。

我胆子大了许多，问题也多了很多。

兰诺说：“嗯。”

“小音失去了意识，所以你想，如果连死人都可以重新唤醒，你就可以也唤醒小音了……对吗？”我想确认我的推测，然后问道。

兰诺说：“嗯。”

他喝完酒之后，倒是真的变得诚实了不少，什么都说了出来，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我不知为什么有点怅然，说：“那你何必来基赫尔D区？这里技术和材料都不是最好的，你应该留在梦慈城。”

“梦慈城没这里自由，无法进行这样的实验。”他又喝了口酒，“而且，梦慈城里有很多让我看着觉得恶心的人。”

我想他说的也一定和小音有关，兴许就是让小音失去意识的人，可是我不打算再问了。

我可不像兰诺喜欢直接揭开别人的伤口，那样太坏了。

兰诺忽然说：“其实……今天……”

“嗯？”我侧头看他。

兰诺说：“是我生日。”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生日！很重要的节日啊！

兰诺嗤笑一声：“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干什么，我不像是被生出来的吗。”

“不，我没那个意思。”我有些窘迫，“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好好庆祝，这是对于人类来说，最重要的节日，不是吗？”

“嗯，我从小过生日都挺隆重的，虽然都是我爸弄的。”他说，“不过我自己倒是不大喜欢，翻来覆去那么些人，那么些话，烦死人了。”

我说：“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作为一个没有生日，更不需要过生日的机器人，我想我有资格鄙视兰诺。

兰诺勾了勾嘴角：“不过以前小音会给我过生日，她从她爸爸那里偷来材料，自己做成可以燃放的烟花，然后和我两个人去梦慈城最高的圣罗蒂钟楼顶上放烟花……你知道什么是烟花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很快地去查了一下。

是一种可以燃放，在天空中迸发出颜色绚丽的颜色，可存在一瞬间就会消失的东西？

想不到兰诺居然喜欢这样的东西，不觉得太短暂吗？

兰诺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说：“现在不怎么喜欢了，小时候非常喜欢。”

我想了想，说：“因为是小音给你放的，所以你觉得浪漫。”

兰诺笑了：“大概吧。”

我点头，而后说：“那我也来给你庆生。”

兰诺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我伸手，皮肤缓缓往两边推开，我将长枪支调从光束枪调整为原始模式，然后抬手，朝着天空连续放了几枪。

明黄偏橘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炸裂，而后迅速消失。

我转头看向兰诺，见他已经呆住了。

我得意地扬嘴角：“怎么样，很棒吧？嗯……这叫，机器人的浪漫。”

冷风吹拂着兰诺的脸颊和发梢，而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温和的笑容：“是的，很棒，我很喜欢。谢谢。”

这本该是个非常美妙的夜晚。

然而下一秒钟D区中心安全管理部门的警报便响起了。

巨大的声音响彻基赫尔D区上空，兰诺则一副酒醒的模样，说：“你……你刚刚干了什么！！！”

我也傻了：“对不起。”

兰诺：“你难道不知道安全管理局自动对枪声、气味有反应吗！”

我：“不知道。你也没提醒我啊！”

兰诺说：“我就不该喝酒……坎贝尔一定会借机来找麻烦。”

我听到坎贝尔的名字才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于是只好大声道：“对不起！”

兰诺摆了摆手，有些头疼地说：“算了算了，你做什么我都该习惯才对……反正和坎贝尔也迟早得交手。”

然后我最喜欢的战斗型机器人们就从安全管理局那边蜂拥而至，围住了这一大片区域。

兰诺预料的完全正确，战斗型机器人包围我们这边之后没多久，坎贝尔就亲自来了。

他还是一如上次那样的正经的装扮，以及正经的表情，然而他走进来之后，却并没有公事公办地向兰诺问话，而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打量了工厂一圈，才缓缓道：“兰诺先生，你好。”

兰诺黑着脸道：“你好，有什么事？”

“我想你应该听到了枪响。”坎贝尔彬彬有礼且耐心十足，“可能有人在这里犯案了。作为这一片区域的居民，每个人都需要提供一些信息。”

兰诺说：“抱歉，我在工厂里，什么都没听到。”

坎贝尔看向我：“你呢？机器人小姐。”

我没想到坎贝尔会问我。

“坎贝尔，你在向一个机器人问话吗？”兰诺冷笑一声。

坎贝尔却点头：“是的。有时候机器人比人类可信。”

我说：“对不起，坎贝尔先生，我什么都没听到。”

坎贝尔说：“好吧……但我要看看你们的天台，可以吗？”

“随便。”兰诺甩下这句话，顺带嘲讽了两句，“真不知道现在这个年代，还有哪个老土的人会用老式的枪？我看是你们感应系统出了问题。”

坎贝尔说：“我也希望如此。”

他带着战斗型机器人和侦查收集型机器人上了天台，之后又在兰诺点头后，开始搜查工厂。

但我知道，他将一无所获，因为他要找的是所谓的“凶器”，可不在工厂里，而是在我手臂之内。

嗯哼……

我居然有点得意。

果然，最后坎贝尔什么都没找到——虽然事实上，我也猜到，他要找的大概其实并非只是“凶器”而已。

何曾武既然是坎贝尔的人的话，也一定告诉了坎贝尔有关于兰诺的实验的事情，那么他的目的想必是寻找与尸体实验相关的资料。

不过这方面，兰诺一定很小心，他还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果然，最后坎贝尔什么都没找到，不过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气馁，而是彬彬有礼地对兰诺说：“可以确定你们这里没有凶器，但是这样的话，你们就有危险，所以……必须得派一个战斗型机器人复杂保护你们工厂的人。”

兰诺说：“保护？监视还差不多。”

坎贝尔说：“保护D区每一位公民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少打官腔，我不需要任何人或者机器人的保护。我的工厂也不需要。”兰诺冷冷地说。

坎贝尔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外面工厂被打开，然后传来牛文强咋咋呼呼的声音：“老大老大，对不起我们来晚啦！还好赶在了十二点之前，我和翠丝特特意去帮你弄来了蛋……”

他看见坎贝尔和他身后的各种机器人，愣了愣，然后说：“蛋、蛋糕……”

我看到牛文强身后的翠丝特手上果然拿着一个很大的蛋糕。

因为资源短缺的问题，蛋糕这种消耗型物品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基赫尔D区是没有的，还得去C区买，难怪牛文强和翠丝特下午开始就不见人影了……

他们两个高高兴兴回来，结果看到坎贝尔和兰诺对峙的场景，大概也是吓了一跳吧。

坎贝尔看起来有些讶异，挑了挑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机器人必须留下，不过它不会进入你的工厂，放心好了。”

而后他谦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兰诺沉着脸，看也不看他，坎贝尔走到门口之后，还是回了回头，说：“对了，忘记说了……祝你生日快乐。”

兰诺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等坎贝尔真的走了之后，牛文强把蛋糕往桌子上一放，好奇地说：“咦？发生什么事情了？”

兰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我想他大概要跟牛文强他们好好数落一顿我的问题，但没想到，他只是挥了挥手，说：“没什么。”

牛文强和翠丝特也没有多问，尤其牛文强，似乎完全没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兴高采烈地将蛋糕往桌子上一放，说：“来吃蛋糕啊。”

翠丝特敲了敲他的脑袋：“这蛋糕买来是给你吃的？”

牛文强委屈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把蛋糕往兰诺这边推了推，说：“老大，请你吃蛋糕……”

翠丝特暴怒说：“什么叫请老大吃东西？！”

牛文强谄媚道：“老大您吃，您吃……”

兰诺扶了扶额头：“没关系，我不喜欢吃甜食，你吃了吧。”

牛文强欢呼一声，就要拿刀切蛋糕，被翠丝特一掌狠狠拍飞。

牛文强虚弱地道：“嗯……”

翠丝特像模像样地拿起旁边附带的几根细细的蜡烛，把蜡烛插进蛋糕里，而后她摸了摸自己的戒指，戒指一旁蹿出一团火焰，她就这样熟练地一个个点上，然后说：“老大，生日快乐！”

我数了数蜡烛，一共才五根，根据我刚刚搜寻到的点蜡烛的典故……

我疑惑地说：“兰诺，你才五岁？”

兰诺黑着脸说：“我二十五岁。”

翠丝特也显得有点窘迫，说：“这种蜡烛太细了，我们路上掉光了，只剩下五根。”

一旁被翠丝特拍飞的牛文强缓缓爬起来，说：“我……我有办法……”

翠丝特瞥了他一眼：“什么办法？”

牛文强扶着墙站了起来，幽幽地看了一眼翠丝特，从自己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啊掏，掏出两根白色的粗粗的蜡烛。

翠丝特和兰诺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牛文强幽幽地走过来，拿着两个白蜡烛借着细蜡烛的火点燃了自己手上的白色粗蜡烛。

牛文强一手举着一个粗壮的白蜡烛，工厂里灯火幽幽，他的眼神和气场更加幽幽，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说：“这样就可以了！”

我惊愕万分地讲：“这种蜡烛……看着不大对劲啊……”

翠丝特一巴掌弄灭两个蜡烛，说：“你有病吗！小心我把蜡烛插你鼻孔里！”

牛文强委屈地说：“啊……这还是我特意买好以备不时之需的……”

翠丝特说：“如果哪天你死了，我会帮你用上这两个根据你们的规矩插在你的坟头的。”

牛文强泪奔：“对我好点嘛！”

兰诺一个头两个大，说：“都别吵了，就这样吧……我来吹蜡烛……咦……”

我顺着兰诺的目光往蛋糕上看，原来这么一通闹腾之后，蜡烛居然都烧完了，瘫在蛋糕上，五颜六色，形状可怕。

牛文强愤怒地指着翠丝特：“都是你啦！你看蛋糕怎么吃哦！”

翠丝特额头上青筋暴起，直接把牛文强的头按进了蛋糕里！

喂喂，那个蛋糕的用处好像不是这样的哎……

兰诺已经坐在了一边，喝了一口酒，看着远方目光迷离面无表情。

牛文强手脚并用勉强从翠丝特的魔爪下挣脱出来，一脸奶油，表情狰狞：“翠花！你太过分了！”

翠丝特表情冷硬：“不要叫我翠花！”

牛文强“嗷”了一声，抓起一把奶油就往翠丝特脸上拍，翠丝特一时不查竟然被他给狠狠拍中了。

翠丝特勃然大怒：“牛文强！”

牛文强见自己居然击中翠丝特，脸色一变，果断转身就跑，翠丝特提着蛋糕在后面狂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在兰诺身边坐下。

兰诺又喝了口酒，说：“这是我二十五年来……”

我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想必是他二十五年来过的最可怕的一个生日吧！

“过的最自在的一个生日。”他笑了笑。

我有些疑惑，看着还在满工厂乱跑的翠丝特和牛文强，以及还在外面尽忠职守看着我们的战斗型机器人，觉得这真是混乱不已的场景，因此完全不解地问：“真的吗？”

兰诺笑了笑，正要开口，牛文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躲在兰诺身后，对着翠丝特大喊：“你别过来！”

翠丝特气得半死：“你是不是男人啊！居然躲在老大身后！”

牛文强咧嘴：“反正你也不算女人！”他一点点挪出来，想要跑走。

翠丝特直接就把蛋糕往牛文强这边扔过来。

牛文强：“我躲！”

他还真躲过了，然后蛋糕直接拍在了兰诺的脸上。

牛文强夸张地大喊：“翠丝特！你居然敢对老大丢蛋糕！”

翠丝特：“老大对不起……牛文强你还敢说！你去死吧！”

两个人又跑远了，看起来像是你追我赶，实际上是都在躲兰诺吧。

我默默地看着一脸白色蛋糕的兰诺，伸手从旁边给他拿了点纸。

兰诺无言地把纸接过去，把脸上的蛋糕都给擦掉。

“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兰诺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