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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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便大力挣开。这一回却是将我甩开了,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终是摔了一跤,后脑磕在餐桌上,咚的一声,真疼!我抓着桌腿站起来,摸了摸被撞的地方,黏糊一片,放在眼前一看,果然出血了。再抬头看陈万钧,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那淡然的神情,像面对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他说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电视摁手里的遥控器。
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走去玄关换鞋,然后开门下了楼。这才是陈万钧的作风,分手也果断决绝,不拖泥带水。早知这样,我就不该忐忑不安地准备那么多话要和他聊,就算聊了一箩筐话,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他来得彻底。我应该高兴,我们终于分手了,我应该高兴地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番才是。再半个来月宋嘉平就出狱了,等他平安出来,我欠他的也就还清了,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想着想着我的面颊忽然一片冰凉,伸手抹开,尽是晶莹剔透的泪。
走出小区大门时,值班的保安正趴在桌上补眠,听见动静便抬起头来,却也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便又埋头接着睡。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正好凌晨两点半。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在陈万钧身边睡上一夜,没想到完事后他就立即让我滚,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点儿,那会儿值班的保安还不是现在这个。那人盯着我的眼神很鄙夷,我知道他把我当成那种女人了。果然是坏事传千里,过了一阵,整个小区在职的保安每逢见到我时,都是相同的眼神。
这还真是讽刺,当初我从这儿开始现在也从这结束,没想到这事儿还能干得这么有始有终。陈万钧如果能按常人的道儿走,他就不叫陈万钧,谁会想到上午还跟你在飞机上耳鬓厮磨的人,到了晚上就翻脸不认人并且让你滚。
我从出租车的后视镜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还有血沾在眉骨上,已经干涸了,成了丑陋的痂,一头乱发,满脸泪痕,瞧着特像刚打完仗的战士。回到家洗完澡,我摸着伤口往头上贴了张创可贴,等到收拾完已经很晚了,可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于是我窝进沙发看电视,看了一整晚,却不知电视里都演了些什么。等到想睡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于是我便拾掇拾掇跑去上班。
这次难得比以前早到半个小时,我把办公桌擦了两遍,又给仙人球浇了些水,最后拿起办公桌上的台历,认真数了一遍,离宋嘉平出狱的日子还有十八天,这也就意味着还有十八天我就可以卸下背负的人情债,远离长久以来的糟糕生活。事实上离开了陈万钧,再怎么样也糟糕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他就是这段糟糕生活的源头,只要远离了他,我的生活就能恢复从前的自由无拘束,再也不会身不由己,再也不会言不由衷。可同时他也是救我于困窘中的恩人,若不是他,我还不知何时能还清欠宋嘉平的莫大恩情。
那会儿宋嘉平在公司表现很出色,短短几个月就被提拔为出口业务部经理,表面上看着挺顺利,其实只有我知道他背后付出了多少。他是个很努力的人,即使升为经理,很多事情都要亲自过目,还经常熬夜看资料写计划书。有时候饭刚吃到一半,突然接到电话说公司有事,他便会放下筷子立即赶过去。
“不带这样的啊,每次都把我扔这儿,你就不担心我哪天忍不下去把你甩了?”
那段时间好像是他最忙的时候,好不容易约着一块儿出去吃饭,他竟连一顿饭的时间也不能完整地留给我。见我发脾气,他便整了整脖子上的领带,面带笑意地说:“对不起啊,这段时间特别忙,言言你多体谅体谅。”
我那会儿脾气暴躁,差点儿就拿水朝他泼过去:“你今天就不去盯着,我看天能不能塌下来?”
他拿桌上的茶壶往我杯子里添了些水,道:“天当然不会塌下来,我这样忙着不也为着我们将来嘛。你也知道我这刚起步,不能有一点儿马虎,你得为我着想呀。”
“我就是太为你着想才让你变得这么世故,宋嘉平你没发现最近我很不开心吗?菜市场卖鱼的大伯都比我笑得甜,你怎么变得不会关心人了呢。老实告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举起双手发誓:“天地良心,我要做了一丁点儿对不住你的事,一出这门我就被车撞死!”接着他又轻言细语地说,“想出人头地就得先学会世故,但我对你的态度不会改变,你担心什么,再等等吧,等我忙完就带你出去玩好吗?”
他向来脾气好,毕业之后更加沉稳,最近又因为忙碌消瘦很多。我突然觉得自己过分,一顿饭而已,至于吗?一辈子还有那么长,不差这点儿时间,更何况他忙里忙外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我想我真是被他惯坏了,于是平复了心情,说:“今天我心情不好,乱发脾气你别介意。”说完又话锋一转,“可别忘了你的承诺,等忙完了说什么也得带我去玩。”
他赔着笑点头:“你只管挑地方,去哪儿我都陪着。”
虽然我嘴上不饶人,其实心底还是很体谅他,怕他吃不好,就变着法儿做好吃的,还熬更守夜陪着他工作。那时候每当看着在灯下奋笔疾书的宋嘉平,就觉得很幸运,以为自己没有爱错人,他这么努力能吃苦,比起同龄人算是很有本事了。可我没想到,这世界变化多端,大到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小到人世间的每颗心,几乎都能在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当他的朋友来拜访时,我还兴致勃勃忙得不亦乐乎,等切完水果再去客厅,却撞见那人正开了手提包对他说:“一点儿小意思你先收下。”
他先是摆手拒绝,态度很坚决。那人又说:“不是什么大礼,两顿饭的钱,就当我请弟妹吃饭了。上回那事儿我可听说了啊,要不是你出面疏通关系把货物转移,那批货就被海关截下了,你干的出口,又是经理,人脉广面子大,我这事儿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那人接着把钱放在桌上,道:“我这也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怎么着也得给弟妹一见面礼啊。哥儿几个好久没聚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他依旧笑了笑,再开口时,聊的却是别的事。直到那人客客气气离开,俩人都再没提过钱的事儿,那一提包钱就那么醒目地摊在那儿,整个过程顺利得像流水线一样。
事后我问他,他说那人出口货物遇到点儿麻烦,来找他帮忙的。
我问:“什么麻烦?”
他说:“不想交税呗,他托我找人带路,避开海关检查,把货送出去。”
令我惊讶的是,宋嘉平说这话时竟满脸不在乎,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桌上的钱和他吵起来:“这是受贿你知道吗?别的事儿就算了,这可是走私,犯法的!”
他依然满不在乎:“社会就这样。钱有多难挣你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行没几个不揽私活儿。再说,我多挣点儿不都是为咱们将来考虑么,虽然有些冒险,但你大可放心,有你在呢,我绝不会让自己有什么意外。”
我认识的宋嘉平品行端正,高洁得像冬日绽放的腊梅花,尽管他也有很多缺点,但在我心中却一直是完美的典范,可那一刻的宋嘉平却让我感到陌生。
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干着违法的事儿还沾沾自喜,亏你父母还是人民教师,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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