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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这姑娘……安息呛了一下,越发觉得她蠢得天理不容。他和原瑞打了招呼,将重伤的孟瑾惜带回了凌霄宝殿。

月光里,他替她涂了药,包扎了伤口,听她轻轻地打起了呼噜,安息捏了捏额角,用鼻夹夹住了她的鼻子。

他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在软榻上躺下,门又被人敲响。

安雨珏倚在门口,冲他盈盈一笑:“你果然是娘的儿子,事情办得这么利落,招牌调香师,就这样轻易地弄回了家。”

“娘,不是,我还有别的计划。我在研发一个新的美容技能,一旦成功,定将改变旧有的胭脂格局,冯宝阁必败。按照约定,他们无法按时还款的话,冯宝阁和冯家老宅自然会变成你的。”

安雨珏眨了眨眼,越过他,将一粒药喂给了孟瑾惜,说:“你的想法好是好,可是太慢了,眼下我有更好的办法。”

安息变了脸色,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安雨珏眯了眯眼睛说:“兵贵神速,你难道不想早点和你心里惦记的姑娘见面?”

安息终于妥协道:“钱和生意对于你而言,当真比人命还要重要?”

安雨珏目光变得柔和,说:“钱?我要的是凌霄宝殿上下三百口人衣食无忧。”

孟瑾惜醒来后,人已经被送回了冯宝阁,她这一刀挨得不轻,前来看诊的大夫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官府搜不到西风寨的老巢,冯老爷也无暇推测仇家是谁,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计算该在哪里给孟瑾惜选一块便宜的墓地。火烧眉毛之际,冯於彬又一次较真过了头。

明明孟瑾惜现在是重病之身,他偏偏还要娶她。冯於彬跪在他爹面前,将冯老爷气得咳嗽不止,可他还要跟冯老爷理论:“说实话,当初爹定下这段姻缘的时候,我是没看上她的。可是如今她就要死了,躺在床上动不了,我们冯家却不管她了。婚约既然定下了,就该按约定来办。她从小没有父母照顾,总不好死了也沦为孤魂野鬼。由我娶了她,至少她还能进冯家祖坟。”

冯老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你胡闹!若娶了她,你就变成了二手货。如今冯家落魄,你的行情本来就不太好,何必要雪上加霜?你既不爱她,这更好。想我当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蠢儿子?”

可惜,冯於彬一旦认真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他将玫瑰鹅蛋粉通通低价销售,换了银两,到底是办了一桩喜事出来。

孟瑾惜朦朦胧胧中在轿子里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穿了一身嫁衣。

冯於彬坐在她身后,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每年到了清明我会给你烧纸的。对了,你还得帮我一个忙,帮我看看阴间到底是什么模样,回头想个办法告诉我一下。最近读者们的口味好像变重了,喜欢看跨度大一点的恋爱……”

孟瑾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大哥,我还不想死啊!你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冯於彬悲悯地喂了她一口水,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害怕,人总归是要有那么一回的。”

这话里莫名地有些逼良为娼的味道,孟瑾惜不由得背后发凉,想必冯於彬是青楼故事写得太多,连说话也有了鸨母的味道。

未到酒楼,花轿便在路中央停了。孟瑾惜掀开轿帘,便看到一群脸上起满红疹的人拦在路中央,他们人手一盒玫瑰鹅蛋粉,吵着要到冯宝阁讨一个公道。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为首之人竟是凌霄宝殿的安息。那天阳光并不刺眼,安息看起来温顺和善,孟瑾惜满心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被她所救,所以被她感动,她以为他是来劫亲的。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少女病患者的意淫。

她冲他笑笑:“那天,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安息没有答她,一开口便让她心里发凉:“没想到冯宝阁的招牌调香师,根本不会配香,倒做了些奇怪的东西出来害人。”

孟瑾惜有些发蒙:“你说什么?”

安息将一盒子散香递到她面前,说:“你不承认,那就当场配一盒看看。”

这话听在孟瑾惜耳朵里,就好像东门外卖拐的大忽悠,“来,走两步。不服走两步!”她就不信,好人还能给忽悠瘸了?

孟瑾惜熟练地称重,用手扇动闻气味:“咦?”她停了一停,怎么突然什么也闻不到了?

嗅觉是调香师的命脉,就好像厨子需要味觉、乐者需要听觉一样。

那一刻,孟瑾惜忽然有些慌乱,她从小赖以生存的技能猛地消失了,迷茫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迷路的小孩。

大家看孟瑾惜的确配不出来了,恍然大悟道:“原来竟是个假货?!冯大少爷不懂香料,这些年一直在幕后配香的难道是冯二小姐?”

“冯二小姐真是才高八斗!深藏不露啊!”

冯老爷悄悄握住了孟瑾惜的手说:“瑾惜啊,你这是遭人陷害了,不如就此认下了,也给冯家留条后路。”

孟瑾惜收掉了所有迷茫无助的情绪,她将所有的感情拿捏在一个淡淡的微笑里。她没想到,冯宝阁出了这样的事,一家之主最先想到的不是查出真凶,而是推卸责任。

而她,便注定要背上那一口巨大的黑锅。

冯老爷满脸惭愧道:“冯家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冯家对她有恩,这并不假。多年来的栽培养育之恩,也不是银两就能够算清的。想明白了,她便点了头:“的确,我才学不精,冯淙淙才是冯宝阁真正的招牌。”

此话一出便招来了许多萝卜白菜,孟瑾惜不懂,难道现在的群众都这么有经验,出来闹事前都会自备臭鸡蛋的?

后来她想通了,这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闹事。当所有矛头都指向她的时候,安息站在人群里,目光是冷漠的。

事已至此,他尚不忘补上一刀:“既然姑娘不是招牌调香师,还请姑娘归还合约上的三百两。”他抬了抬眼,“如若不然,冯宝阁和冯家老宅,今日便要让出来。”

冯老爷知道孟瑾惜胆子大,却没想到她胆子这样大,竟拿这么多重要的东西做抵押。他两眼一黑,如愿地晕了过去。

好在冯於彬还算条汉子,揽住孟瑾惜道:“咱能不能商量商量,冯宝阁给你,冯家老宅子留下?”

安息抿了抿唇,眼光却盯在冯於彬揽她的手上,他指着孟瑾惜道:“不要宅子,那我就要她。”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隐隐地让人心慌,孟瑾惜盯着他的眼睛,道:“你……”

他断然回绝了她:“你不要自作多情,我要你,和你本人没什么关系。”

“你……休想!”

她把话说完,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我已经许了人家,这辈子不会再离开冯家。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的嗅觉失灵和你有没有关系?”

安息面色平静片刻,道:“是我做的。”

四目相对,孟瑾惜脸上露出凄然的笑容,她一步步地向安息逼近,每走一步便多一分戾气。她将他逼上了断桥,雨后断桥上的木板被水流冲得散乱,使她每一步都走得很不稳。

安息以为她又要故伎重施轻薄自己,不由得正色道:“这回又想耍什么把戏?转移话题还是轻薄我?别闹了,你无论做什么都逃避不了。”

孟瑾惜微微一怔,很快便平静下来。她笑了笑,第一次用那么认真的语气和他说话:“我不是什么时候都逃避的,比如人家打了我一巴掌,我一定会找准时机还回去。”她指了指断桥边的包子铺,语气认真道,“不是来要账吗?你给我买十笼包子,回来我就还给你。”

安息心里一怔,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脸庞竟有些动摇。孟瑾惜往日给人的感觉是不太正经,谈生意也像个小混子,如今问他要包子,竟是如此端正严肃的态度,安息想了一下,居然真的招手让小厮阿桂买来十笼包子。

孟瑾惜也不和他客气,坐下来就没命地往嘴里塞。她吃包子的样子如同上阵杀敌般,仿佛包子就是她的敌人,嘴巴就是她的武器,她带着愤懑一口一口地咽下去,吃得太急噎得眼泪都流下来,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周围的看客们纷纷哄笑起来,安息却在这片哄笑声里读到一分辛酸。她遇到了难过的事情,都是这样发泄的吗?

孟瑾惜很快就吃完了十笼包子,她拍了拍肚皮,走到他面前:“我吃饱了,能够上路了。”

安息心中一颤:“什么?”

孟瑾惜对他笑,满腔怒火都包含在那隐忍不发的调侃里:“我得恭喜你啊,安少爷。”她笑得眼睛发红,“契约不是写着不死不休?我恭喜你白白算计了一场,到头来除了我这条贱命,什么都得不到,你活得可真累。”

她甩开袖子,在跌跌撞撞里狼狈后退,安息没有来得及上来拦她。

她在断裂的木板上越走越远,汹涌的河水已经打湿了她的绣鞋。

她望了他最后一眼,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小女孩在撒娇:“有个人以前说过要养我的,现在却把我逼得无家可归。呵,世事无常,想想真的挺可笑……”她没有再说下去。

断桥的木板开始散开,她的目光失去焦点,整个人轻柔无力,身体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木板的断裂声中,她如一根针一样落入深沉冰冷的河水中,安息终于冲上来,却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袖。

“你究竟是谁?”他面色阴沉,声音里压抑了太多不确定的情感。他为了找当年那个小女孩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却只得到 “查无此人”四个字。

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他抓得那么紧,孟瑾惜纤细的手腕上被攥出红痕。

她奋力挣开他的手,他不为所动,她只有狠狠咬上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要找的那个人的确是我。”她看到他眼里流露出惊喜,瘪了瘪嘴巴,冷冷地道,“可是,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我……更讨厌你。”

多么讽刺,她喜欢的人,最终害得她无处立足。

她看到安息眼里的痛色,莫名地觉得痛快,安息慌乱中松了手,脱了上衣也要跳下来,却被小厮狠狠拦住。

孟瑾惜落入水中,河水汹涌,很快淹没了她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时,她并没告诉他,她会水,她只是想找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下去。她要离开沐阳镇,离开冯宝阁,离开所有能勾起她委屈回忆的东西。她明明是个爱笑的女孩子,生平最讨厌哭哭啼啼。

三日后,冯家和安家在暴雨后的水沟里找到了孟瑾惜的尸体。

安息对着那具腐烂不堪的尸体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孟瑾惜肆无忌惮的调戏:“你当真是个男人?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怕女人的男人。”

想到她一本正经地撒谎骗他:“山贼们很识货,把我画的十二幅画都拿走了。”

“这我就不懂了,姑娘的画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这画的全名是《关于安公子男宠的十二种猜想》。”

想到她让人又爱又恨的表白:“你果然会脸红!这说明你还是能够喜欢女人的!要是你哪天喜欢上女人,能不能优先考虑我?”

想到她顾全大局平静地领罪:“的确,我才学不精,冯淙淙才是冯宝阁真正的招牌。”

想到她发泄地流着泪,一口一口地咽下生硬的包子,咽了整整十笼,然后说:“有个人以前说过要养我的,现在却把我逼得无家可归。呵,现在想想真的挺可笑……”

想到她认真凄凉的眼神:“你要找的那个人的确是我。可是,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我……更讨厌你。”

他曾那么多次试图去猜想,当年那个灵秀的小女孩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手逼死她。

夜色深沉,安息穿着淡青色的衣衫坐在空旷的花厅里,面色如常地听着下人的禀报。他抬了抬手,道:“不必争了,她不会喜欢我来葬她的。”

从那一日开始,他学会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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