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宝终于抱着厚厚一叠资料来到希腊大使馆，前天原本约好一起同行的朋友很意外地被拒签，让我又增加了几分紧张，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出境。

雅典、罗马、威尼斯、巴黎、哥本哈根……这些听起来就让人心潮澎湃的名字如璀璨繁星，一颗又一颗，几乎组成了每一个梦想周游世界的小伙伴们最初的欲望清单。仔细描画过一遍又一遍在宙斯神殿迎来落日，在巴黎左岸装模作样地配着牛角面包品一杯咖啡，还想过在阿尔卑斯山间住几天最传统的木屋，甚至豁出去了去学滑雪，可唯独没有想到签证这个重要的环节。那时我和阿宝跑了不下十家旅行社，我跟个祥林嫂似的把自己的申请“条件”一一告诉客服——护照是白本（连新马泰都没去过），家庭存款四万块钱不到（不过，再过两个月发工资绝对能凑够去希腊蜜月的费用），想不跟团要自由行。大多数旅行社还没等我把其他背景说完，就立马给了我90%以上的否定——肯定要拒签啦！除了有一家旅行社放话，不信的话也可以去试试！拒签不退签证费，代理费也不退！

我在瞬间充分理解了老版《西游记》里的唐僧，几乎在每一集都要饱含深情地呼吁那么一句“还请陛下早日倒换通关文牒，贫僧好前往西天拜佛求经”时的心情。中国史上最牛的“海归”唐王御弟都急急切切需要一纸签证啊！实际上真实的唐僧一个签证都没拿到，最后还是偷渡出国的。现在不仅签证的困难层峦叠嶂，我甚至无法肯定自己早已生锈、长蘑菇的英文出去以后能不能被华人以外的地球人听懂。爱琴海上的蓝白梦境，对不坚定的自己而言，虚无缥缈海市蜃楼一般。

其实，我就是害怕拒签会白白损失掉两个人1000多的签证费！

但是，希腊是常年秉承井井有条的白日梦规划专家阿宝的坚持。他总说在我们正式开始柴米油盐、一地鸡毛之前要给自己一个美妙的开端，而这幸福的回忆足以打败生活里让你疲惫的鸡毛蒜皮。条件不好我们可以想办法，突出真的想去希腊度蜜月的愿望，一定能拿到“通关文牒”！

去希腊，也是个长达10年之久的约定。2002年某个下着小雪的傍晚，我和阿宝“偶遇”之后一起去学校后门的苍蝇馆子吃20块钱一盆的酸菜鱼。酒足饭饱之后，他从包里掏出一副兔毛手套来说要送给我，然后就大言不惭地邀请我做他女朋友，以后好名正言顺地一起喝酒吃肉。我看着那手套温暖可人的样子，又揣摩了一下感觉确实郎情妾意，假装犹豫了3分钟后就戴上手套答应了。那时的我们也没有充分料到，这段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感情，可以一跑8年，也没怎么“痒”就在阿宝给我买手套后的第8年顺利成婚了。恋爱半年的时候，阿宝开始准备考研，某天复习到人困马乏之际，突然对我说：“咱们2008奥运会那年结婚吧！”我在一旁看闲书看得正酣，连连点头答应。他见我算是答应了这没花没戒指的非正式求婚，就开始规划起来：“领了证以后，咱们就去希腊度蜜月……蓝的、白的房子，童话一样，我想过了，希腊的风景最浪漫、最适合蜜月。再以后咱们一起周游世界，法国、美国、澳大利亚、泰国，一年去一个大洲！”真是好主意！我激动地放下手边正读得如痴如醉的“安妮宝贝”，立刻和他一起投入对猴年马月之后有钱了要周游世界的规划中。两个每月生活费加起来不到1200块钱的穷学生在自习室里想到以后要周游世界，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完全触摸不到毕业、工作、买房子、存钱这现实世界的骨感。我就知道，结婚后一起周游世界，对于当时就开始有“恐婚症”的自己是个巨大的安慰！都忘了从哪里被灌输的“女人一结婚就完了”的观点。也许很多年轻姑娘在未嫁之前，想起老公、孩子、家务、婆媳这些已婚妇女必备元素都有一点恐惧吧，还有身份突然从“未婚姑娘”变成“已婚妇女”多么让人难以适应。我安慰自己，我不是要“结婚”，我是要和阿宝一起周游世界。

从那之后的10年，除了结婚的日子没有在2008年而是推迟到恋爱8年的纪念日之外，其他都遵循了白日梦规划专家（他能在月薪800的时候就开始琢磨在北京买什么样的别墅，养什么样的小狗）阿宝的预计。

为了向大使馆证明我们完全能负担起这个希腊的蜜月之旅，我找出了所有以我们两人名义开具的银行账户，医保卡、住房公积金卡，统统逐一查看余额，最终总和不到6万元。这意味着蜜月回来又要“白手起家”了。可距离旅行社告诫的起码“人均5万”存款的“申请标准”还差一大截！为了防止1000多元的签证费打水漂，还需要挪点资金充门面（其实这是大使馆不待见的一种做法）。

“你们都穷成这样了还要去欧洲度蜜月！别出幺蛾子了，给我老老实实在家摆个酒席！”“希腊有什么好的，那么远！还闹经济危机，不安全！”可以想象如果跟双方父母挪用资金，基本就是这个套路。好在阿宝的一众哥们儿爽快答应借钱给我们充门面！

贫贱夫妻百事囧。有人借钱买房，我们借钱充“胖子”办签证！

接着准备旅行计划、酒店订单、机票订单、旅行保险订单、房产证、结婚证、身份证、户口本等等证明我们只是诚心诚意旅游度蜜月的资料。不过是办理欧洲申根签证而已，小白夫妻提交的烦琐材料像要移民月球。突然想到那句话“with         your US    passport，the          world        is      yours”，在那个几乎人人都有的周游世界的梦想前面，对于中国的年轻人而言，除了金钱、时间、勇气之外，还横着一条叫visa的鸿沟。金钱和visa这两条沟有极大的机会未来被见长的阅历填满，只是时间和勇气也许会消耗得越来越少。有朋友听说我们当时希腊之旅的窘境后，连连反驳，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去装这个“胖子”。“我也有目标将来要好好看看世界，但我绝不会选择在没有强大经济基础，跟老板请假都困难的时候！我的计划是差不多到40岁的时候，钱挣够了，可以痛快、潇洒地去周游世界。”我没有能力反驳他的观点，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今天跟老板请假很困难，明天也许跟自己、跟孩子、跟父母“请假”更困难。人生是一场负重的旅行，身上背负的东西只会随时间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也许你很难说走就走，只是如果有一点可能的条件，就出发吧，别忘了拉着爱人的手。

实践这个长达10年的希腊之约，对于我们彼此而言，是圆满了8年校园之恋。我希望从爱琴海边再次启航，慢慢画出属于我们的圆，不论未来怎样都能回到起点，初心不改。

结婚3年之后，我们排在北京安家楼路美国大使馆门外长长的队伍里，经过安检、交材料、排队、录指纹等一环扣一环的面签流程后，更深刻体会到当初第一次出境去希腊时那种希腊式的“简慢”风格。

无所谓电话或网络的预约，到了希腊大使馆交资料排队就是；无所谓站在队里蜿蜒前进，大厅里随便踱步溜达就是，有各种风格的中国作者写的希腊游记供人边等边翻；无所谓一起或单独，等着看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叫谁谁去就是；也无所谓几个工作日能拿到签证，看他们最近工作的心情，想何时发便何时发，不耽误你出行便是。在大使馆交了资料，等了一小会儿，就被一起叫进办公室面谈。来自爱琴海的签证官长得既有欧洲味又有中东味，希腊奶酪般浓厚粘连的英语让我着实招架不住，急忙要求上翻译。一个签证官、一个翻译、一对迫切想去希腊度蜜月的小夫妻，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从盘古开天地谈起，何时结婚、何时恋爱、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前途、老板人好不好、行程怎么安排。如果换成美签，后面等待的“长蛇队”该急疯了吧！漫谈过后，签证官礼貌地请我们出门，没有任何通过还是不通过的迹象。希腊的申根经历，导致我以为其他需要面签的国家都是这样，坐进办公室面对面一通聊；后来才发现，大多数国家都像银行一样，排队或叫号，最后隔着玻璃简单提问。

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眼看要过去了，签证遥遥无期。漫长的等签证过程，从3月底送签桃花朵朵开，到4月底全城柳絮纷飞，小棉袄变成了小背心，护照有去无回，签证无声无息，死活不知。我这五一出发的行程啊！对于一个习惯了地中海灿烂阳光下的慵懒， 9点吃早饭3点吃午饭然后睡3个小时午觉的爱琴海人来说，也许就是这速度！N个电话过去，依然慢条斯理不急不忙，答曰再等等就给你了。终于在四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后天就要出发，还没有拿到签证的时候，我受不了希腊使馆的节奏了，准备去大使馆“静坐”。门口站岗的小战士听明情况后放行，进入使馆办公室，愕然发现居然已经有黑压压一群人在此“静坐”——要签证，怪不得警卫把我也放进来！等到快中午的时候，不大的使馆办公室已经是电话声、咆哮声此起彼伏，恍惚间仿佛进了早上7点的菜市场。希腊工作人员依然不急不忙，告诉前来“静坐”的、围观的人民群众——下午就给你们，再等等啊，乖啊。不行，话音没落男女老少就扑上去，让他立刻交出签证，否则不让吃饭！有饭不能吃的使馆工作人员被逼无奈，只好当下就开工，挨个叫名字发签证。等到大家都拿到签证，看着签发日期，着实哭笑不得。有的，是昨天发的，有的，居然就是今天发的。这些群众可都是明后两天就要出发的！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申根，上门要来的签证，好在结局惊喜。

几天前，有著名的旅游网站发起晒第一次出境旅游的活动。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如此吧，万水千山走遍，最值得回味、最感到激动的永远是第一次出境，不论目的地是哪里。那时候我们连护照、签证的关系都傻傻分不清楚，第一次搭乘国际航班出境也极为兴奋懵懂。之所以费那么多笔墨追忆第一次签证经历，是因为我了解每一个中国好青年“周游世界”的梦想启动之际，都横着那条叫visa的沟，尤其是像我一样白本、没有多少积蓄，第一站就选择欧洲、北美这些地方的人。

你总听得见夜半微信响，旅游达人在朋友圈晒世界各地的美照。为什么别人活得那样“潇洒”，自己这样憋屈？说到底，我们的人生就像一场“角色扮演”的舞台剧，我看见的都是别人站在舞台上的样子，你哪里知道她卸妆之后皮肤上的坑坑洞洞？听上去华美的欧洲蜜月之旅，你哪里清楚背后的辛酸与不易呢？

世界，在盖上第一枚签证章的那一页护照下掀开斑斓的一角。8年恋爱，10年约定，爱琴海之后，撒野的路上彼此奉陪。新晋“已婚妇女”，恐婚之症，找个方法痊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