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南下，燕（鲜卑）、赵（匈奴、羯）在东；秦（氐、羌）、凉（鲜卑、匈奴）在西，互相乱斗的同时，也与江南对峙。

在南匈奴、羯人之后登场的，是兴起于东北的鲜卑族慕容氏部落。慕容氏首先打败了宇文氏、段氏部落，掌握了东北的主导权，又向东击败了高句丽。那是在慕容皝时代，四万鲜卑劲卒急行军渡过辽河，以生猛的部落军团，直接摧毁了高句丽的都城—丸都城（今吉林集安西），掘开高句丽国王父亲的坟墓，载其尸，并高句丽王妻母珍宝，及男女五万余口回师。

鲜卑慕容部之所以急于先消灭高句丽的势力，是为了稳定其东境，而便于今后挥师南下，逐鹿中原。当后赵石虎死后，华北陷入种族屠杀的大混乱，鲜卑慕容部进入中原的机会终于到了。五胡时代新一轮的征服历程开始了。

急速攻下冀州邺城（今河北临漳，时为后赵及冉魏都城），是鲜卑慕容部的首要目标。然而，冉闵虽然是汉人，但久习胡俗，每每亲自出阵，左手执双刃矛，右手执钩戟，胯下骑名马朱龙，顺风击之，一人就斩杀鲜卑勇士三百余人。但他最终寡不敌众，被重重鲜卑骑兵围住，加之朱龙马无故失蹄，被俘斩首。昙花一现的北中国汉族政权，随即又湮灭于胡尘之中。2008年末，河南省文物考古所发掘出了“曹操高陵”，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出土了铭文为“魏武王”的文物。不过，冉闵的谥号也是“魏武悼天王”，故亦有可能为冉闵的陵墓。

后赵彻底消亡之后，华北被两大新势力分割，东边的鲜卑族前燕（337—370），以及西边的氐族前秦（351—394）。入居中原不久的前燕，同样由于宗室内乱，很快被前秦的卧龙宰相—王猛率军吞并了。

这样，继后赵之后，第二次实现北中国一统的，就是前秦的名君苻坚。他连西域与四川也一举拿下，在即位25年后，苻坚开始着手征服江南，当然，这遇到了很多臣下的反对。有一次他与名僧释道安同辇。释道安被鸠摩罗什称为“东方圣人”，这次也规劝苻坚不要劳师远征，苻坚十分坚定地回答道：“非为地不广、人不足也，但思混一六合，以济苍生。”

固然，此后的淝水之战让氐族人一败涂地，并让南北分裂的局势再度延长。笔者有时在课堂上会心血来潮，问一问自己的学生：“假设你当时立于苻坚的朝廷之上，你会如王猛、释道安般地劝阻苻坚吗？”大家的回答，90%以上都一定说：“是！”包括笔者自己，恐怕也会力谏其不出兵江南。

这种后见之明有其可以理解之处，但我们如果抱着一颗“了解之同情”的心去体谅苻坚，大致可以明白他为何要一意孤行。因为，同时领有地理中心与文化中心的西晋，在4世纪初被南匈奴人攻灭后，汉族皇室与高门退守江南，仍自认为文化中心在斯；胡族（南匈奴、羯、鲜卑、氐）虽然轮番占据了地理中心（长安、洛阳），倘若不能再次将两个中心合二为一，则无法被后世承认为正统。抱着这种理想，苻坚开始了一次不可能完成的征服之役。实际上，再度完成两个中心合拢的理想，一直要等到隋文帝杨坚，虽然他们名字中都带一个“坚”字，但前后相隔了近两百年。在这两百年中，南北各自慢慢孕育着形成新世界帝国的力量。

淝水之战后，华北再次陷入了鲜卑、羌、匈奴等国家的群殴乱斗中。这些胡族国家的短命，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由于拥有部族军队的宗室之内乱。吊诡的是，这种部族战斗团体，又无一例外在建国初期发生过巨大作用。可以说，五胡政权具备的那种汉族所没有的战斗威力，同时也是一种最终毁灭自身的破坏力，好似一把异常锋利的双刃剑。胡汉的二元世界，依旧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和。

我们今天可以坐在书桌前畅想十六国的情形，最有力的史料是基于《十六国春秋》的《晋书·载记》。在五胡十六国及南北朝后诞生的隋唐王朝，正是成功统合了胡汉双重社会的大帝国。因此，在大唐帝国时代撰修了关于五胡十六国的最重要之史料《晋书·载记》，并较为完整地保存至今。唐代史官，不论是与前面的汉朝，抑或后面的宋朝同行们相比，其对于胡人的世界，可谓充满了“了解之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