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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初中毕业后,他放弃了在镇政府里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直接回到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山村,回到了老师牵挂的这所乡村小学。这时,学校因为没有教师已荒废好几年了。

前不久,教委出台新政策,取消了民办教师,其中的一部分经考试考核转为公办。当他拿到教师证时,知道自己已成为一名国家承认的小学教师了,很高兴,但也只是高兴而已,不像别的同事那么激动。他不在乎什么民办公办,只在乎那一批又一批的娃,从他的学校读完了小学,走向生活。不管他们是走出山去还是留在山里,他们的生活同那些没上过一天学的娃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所在的山区,是这个国家最贫困的地区之一。但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里的人们对现状的麻木。记得那是好多年前了,搞包产到户,村里开始分田,然后又分其他东西。对于村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油钱怎么出,出机时怎么分配,大伙总也谈不拢,最后唯一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是把拖拉机分了——真的分了,你家拿一个轮子他家拿一根轴……再就是两个月前,有一家工厂来扶贫,给村里安了一台潜水泵,考虑到用电贵,人家还给带了一台小柴油机和足够的柴油。挺好的事儿,但人家前脚走,村里后脚就把机器都卖了,连泵带柴油机,只卖了一千五百块钱,全村好吃了两顿,算是过了个好年……一家皮革厂来买地建厂,村里什么都不清楚就把地卖了。那厂子建起后,硝皮子的毒水流进了河里,渗进了井里,人一喝了那些水浑身就起红疙瘩。就这也没人在乎,还沾沾自喜那地卖了个好价钱……村里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每天除了赌就是喝,但不去种地。他们都能算清:县里每年总会有些救济,那钱算下来也比在那巴掌大的山地里刨一年土坷垃挣得多……没有文化,人们都变得下作了。穷山恶水固然让人灰心,但真正让人感到没指望的,是山里人那呆滞的目光。

他走累了,就在人行道边坐下来。他面前,是一家豪华的大餐馆,靠街的全是一整面透明玻璃,华丽的枝形吊灯把光芒投射到外面。整个餐馆像一个巨大的鱼缸,里面穿着华贵的客人则像一群多彩的观赏鱼。他看到在靠街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胖男人,头发和脸似乎都在冒油,看上去像用一大团表面涂了油的蜡做的。男人两旁各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暴露的女郎,男人转头对一个女郎说了句什么,把她逗得大笑起来,男人跟着笑起来,另一个女郎则娇嗔地用两个小拳头捶那个男的……真没想到还有个子这么高的女孩子,秀秀的个儿,大概只到她们一半……他叹了口气。唉,又想起秀秀了。

秀秀是本村唯一没有嫁到山外姑娘,也许是因为她从未出过山,怕外面的世界,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和秀秀好过两年多,最后那阵差点儿就成了。秀秀家里也通情达理,只要一千五百块的肚疼钱(生养费)。但后来,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赚了些钱回来,和他同岁的二蛋虽不识字但脑子活,去城里干起了挨家挨户清洗抽油烟机的活儿,一年下来竟赚了个万把块。前年回来待了一个月,秀秀不知怎的就跟这个二蛋好上了。秀秀一家全是睁眼瞎,家里粗糙的干打垒墙壁上,除了贴着一团一团用泥巴和起来的瓜种子,还划着长长短短的道道儿,那是她爹多少年来记的账……秀秀没上过学,但自小对识文断字的人有好感,这是她同他好的主要原因。但二蛋的一瓶廉价香水和一串镀金项链就把这种好感全打消了,“识文断字又不能当饭吃。”秀秀对他说。虽然他知道识文断字是能当饭吃的,但具体到他身上,吃得确实比二蛋差好远,所以他也说不出什么。秀秀看他那样儿,转身走了,只留下一股让他皱鼻子的香水味。

和二蛋成亲一年后,秀秀生娃死了。他还记得那个接生婆,把那些锈不拉叽的刀刀铲铲放到火上烧一烧就向里捅。秀秀可倒霉了,血流了一铜盆,在送镇医院的路上就咽气了。成亲办喜事的时候,二蛋花了三万块,那排场在村里真是风光死了,可他怎的就舍不得花点钱让秀秀到镇医院去生娃呢?后来他一打听,这花费一般也就二三百,就二三百呀。但村里历来都是这样,生娃是从不去医院的。所以没人怪二蛋,秀秀就这命。后来他听说,比起二蛋妈来,她还算幸运。二蛋妈生二蛋时难产,二蛋爹从产婆那儿得知是个男娃,就决定只要娃了,于是把二蛋妈放到驴子背上,让那驴子一圈圈走,硬是把二蛋挤出来。听当时看见的人说,在院子里血流了一圈……

想到这里,他长出了一口气,笼罩着家乡的愚昧和绝望使他窒息。

但娃们还是有指望的。对那些在冬夜寒冷的教室中盯着烛光照着的黑板的娃们来说,他也是蜡烛,不管能点多长时间,发出的光有多亮,他总算是从头点到尾了。

他站起身来继续走,没走多远就拐进了一家书店。城里就是好,还有夜里开门的书店。除了回程的路费,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书,以充实他的乡村小学里那小小的图书室。半夜,提着两捆沉重的书,他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在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在银河系的中心,一场延续了两万年的星际战争已接近尾声。

那里的太空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方形区域,仿佛灿烂的群星的背景被剪出一个方口。这个区域的边长约十万公里,区域的内部是一种比周围太空更黑的黑暗,让人感到一种虚空中的虚空。从这黑色的正方形中,开始浮现出一些实体,它们形状各异,都有月球大小,呈耀眼的银色。这些物体越来越多,组成了一个整齐的立方体方阵。这银色的方阵庄严地驶出黑色正方形,构成了一幅挂在宇宙永恒墙壁上的镶嵌画。这幅画以绝对黑体的正方形天鹅绒为衬底,由纯净的耀眼的白银小构件镶嵌而成,仿佛是一首宇宙交响乐的固化。渐渐地,黑色的正方形消融在星空中,群星填补了它的位置,银色的方阵庄严地悬浮在群星之间。

银河系碳基联邦的星际舰队,完成了本次巡航的第一次时空跃迁。

在舰队的旗舰上,碳基联邦的最高执政官看着眼前银色的金属大地,上面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纹路,像一块无限广阔的银色蚀刻电路板,不时有几个闪光的水滴状小艇出现在大地上,沿着纹路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行驶几秒钟,然后无声地消失在一口突然出现的深井中。时空跃迁带过来的太空尘埃被电离,成为一团团发着暗红色光的云,笼罩在银色大地的上空。

最高执政官以冷静著称,他周围那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淡蓝色智能场就是他人格的象征。但现在,像周围的人一样,他的智能场也微微泛出黄光。

“终于结束了。”最高执政官的智能场振动了一下,把这个信息传送给站在他两旁的参议员和舰队统帅。

“是啊,结束了。战争的历程太长太长,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它的开始。”`参议员回答。

这时,舰队开始了亚光速巡航,它们的亚光速发动机同时启动,旗舰周围突然出现了几千个蓝色的太阳,银色的金属大地像一面无限广阔的镜子,把蓝太阳的数量又复制了一倍。

远古的记忆似乎被点燃了。其实,谁能忘记战争的开始呢?这记忆虽然传承了几百代,但在碳基联邦的万亿公民的脑海中,它仍那么鲜活,那么铭心刻骨。

两万年前的那一时刻,硅基帝国从银河系外围对碳基联邦发动全面进攻。在长达一万光年的战线上,硅基帝国的五百多万艘星际战舰同时开始恒星蛙跳。每艘战舰首先借助一颗恒星的能量打开一个时空虫洞,然后从这个虫洞跃迁至另一个恒星,再用这颗恒星的能量打开第二个虫洞继续跃迁……由于打开虫洞消耗了恒星大量的能量,恒星的光谱会暂时红移。当飞船完成跃迁后,恒星的光谱会渐渐恢复原状。当几百万艘战舰同时进行恒星蛙跳时,所产生的这种效应是十分恐怖的——银河系的边缘出现一条长达一万光年的红色光带,向银河系的中心移过来。这个景象在光速视界是看不到的,但在超空间监视器上却能显示出来。那条由变色恒星组成的红带,如同一道一万光年长的血潮,向碳基联邦的疆域涌来。

碳基联邦最先接触硅基帝国攻击前锋的是绿洋星。这颗美丽的行星围绕着一对双星恒星运行,它的表面全部被海洋覆盖。那生机盎然的海洋中漂浮着由柔软的长藤植物构成的森林,温和美丽、身体晶莹透明的绿洋星人在这海中的绿色森林间轻盈地游动,创造了绿洋星伊甸园般的文明。突然,几万道剌目的光束从天而降,硅基帝国舰队开始用激光蒸发绿洋星的海洋。在很短的时间内,绿洋星变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这颗行星上包括五十亿绿洋星人在内的所有生物都在沸水中极度痛苦地死去,它们被煮熟的有机质使整个海洋变成了绿色的浓汤。最后海洋全部蒸发了,昔日美丽的绿洋星变成了一个由厚厚蒸汽包裹着的地狱般的灰色行星。

这是一场几乎波及整个银河系的星际大战,是银河系中碳基和硅基文明之间惨烈的生存竞争,但双方谁都没有料到战争会持续两万银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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