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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见与不见,他们都在那里

算计人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晃眼,紧张的考试周过去,暑假来了。有一大波刚从高三炼狱中活过来,以为即将踏入天堂的孩子正在靠近,前方等候他们的有新生军训,还有很多我熟悉的面孔。

这个暑假,苏童没有回家,她作为校电视台主持人,留下来报道军训。晏弋也没有走,他作为学生会体育部成员,被安排协助军训工作。

接下来,没有错,我也变成“留守儿童”。作为建校以来第一位挂掉军训重修的学生,我的“成就”史无前例,往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来者。

说起来,全怪我的社交障碍症,也怪我没见过世面。军事理论考试,英武帅气的年轻教官和我说话,我一紧张失控,头脑空白,开卷考交了张白卷。其实他就跟我讲了句“同学往里面坐坐”,然后在我身边坐下监考。我愣是吓得像经历惨烈的世界大战,阵脚大乱。教官发现我不对劲,不停问我怎么了。越问我越紧张害怕,最后直接崩溃,忘记考试这茬,落荒而逃。

从小到大,属这次最狼狈,事后班主任辅导员找我谈话询问详情,我死要面子不肯揭自己丑,咬定说因为身体突然不舒服,不得已放弃考试。主动放弃的结果,军训学分也放弃了我,要想毕业,今年和新生一起重训。

段悠悠为此嘲笑我大半年,说,如果学校百周年纪念册里有校园轶事一栏,一定会记我一笔,我也算流芳百世了。

想想,老黄瓜刷绿漆,混在新生里军训,还能有比这更丢人现眼的事吗?新生热情地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做朋友吧。我难道要黑着脸告诉他们,做什么朋友,姐姐我大二了。

走到这一步,坐在东湖边,我面对泱泱湖水,心潮跌宕起伏,手里的石块举起放下,又举起再放下。

绝处逢生,我焦虑到有把自己腿砸瘸,制造巧合错过军训的冲动。可万一砸重了,错过的就不只是一个军训,还有可能是整个暑假,甚至更久。

“真想自残,逃掉军训?”

身边的人说话,举起的石块失手掉进湖里,水花飞溅,我急忙连退几步,没好气地看向笑容满面的晏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准确消息,我没机会遮掩,任凭他奚落。

悲愤地拍掉手心里的尘土,我掏出小本子:“这还不是最惨的。我没敢把重修军训这事儿告诉我爸妈,骗他们说和段悠悠一起打工赚钱。他们夸我懂事,一高兴,让我自己交下学年的学费。好啦,顺利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晏弋什么也没说,但我从他眼里看到两个字——奇葩。

尽管步入人生低谷,我依然微笑面对,抛开烦恼,写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引我到长椅坐下,稍稍思考后,问:“是你把我的手机号给了你外国语学院的同学?”

裴薇?我摇头,自从上次她请我吃饭以后,我们没再联系。我也不记得有告诉过她晏弋的手机号。

“她昨天打电话来,想单独请我吃饭。”

他似乎刻意加重“单独”两字,我也很意外,但告诉自己要保持平常心,所以写出:“可能因为上次没请成,没能当面向你表示感谢,她觉得过意不去吧。”

“我告诉她,和你一起去。”晏弋转身与我对视,神情严肃地像把我当难题研究,“她同意了,说正好也让你们三个老同学见见面。”

三个?

“她男朋友来了。你去吗?”

和顾迅见面,不应该问我去不去,而是问我敢不敢。我瞬间反应是退缩,心里想万一到时候紧张失措怎么办?万一裴薇有所察觉怎么办?被晏弋看笑话,又怎么办?

想多了,我开始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地提笔问:“我要是不去,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你说呢?”

看他微挑的眉梢,也知道他已经瞧不起我了。我也知道我很在意,垮着脸收起小本子,弯腰从地上拣起颗石子,举给他看,背过手将石子塞进一只掌心,两手握拳手背朝上,再伸回他面前。

自己无法决定,我不负责任地将选择权交给晏弋。猜中,我去。猜不中,不去。

他几乎立刻理解我的意思,目光落在我的右手。我只觉肩膀一松,暗暗舒口气,上天注定我不用和顾迅见面。我还问心无愧地自我安慰,不是不见,时候未到。

心刚落地,晏弋却出其不意地指向我的左手。下意识地想缩手反悔,他抓准时机拍了下我的手背,石子应声落了出来。我又忙比画手势,告诉他三局两胜。

他懒得再配合我,脸色蒙尘,变得阴郁:“冉夏凉,后天下午五点,我在校门口等你。我不会对你说不见不散,你也不是非得来。连自己做决定的勇气也没有,你都不值得我瞧不起。”

平时温和亲切的一个人凶起来好可怕,我愣愣地看他头也不回地走远,鼻腔酸涩泛滥,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谁要你看得起啦!谁不敢做决定啦!

化委屈为力量,我打手机找段悠悠,请她给我指条明路。简单几句话概括前因后果,我也没能赢得段悠悠的同情,她说话更火爆:“怕什么怕,你的路人男朋友一点不比顾迅差。被裴薇看出来怎么了?谁没有过去,暗恋又不犯法,你干吗非得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要我说,你男朋友为什么生气,因为你孬种啊。还喜不喜欢是其次,你好歹装也要装得大方洒脱点,吃顿饭而已,会要你命吗?”

她再说,我都要误以为晏弋真是我男朋友了,无力地道:“你真误会我和他了。悠悠,干脆你也去吧,反正大家都是同学。”

“出场费给多少?夏夏,要是我姐在国内,找她陪你还成,她最喜欢搅和乱七八糟的事。我啊,你就别指望了。”

“太无情了吧!像你这种整天旷课,还能考满分的外星人,永远无法理解我们人类的情感。”

“一等奖学金不赚白不赚。”

“新来的辅导员说,你出勤率太低,不考虑给你奖学金,容易造成负面影响。”

“新来的?男的女的?”

“男的,听说学法律出身,口才一流。”因为段悠悠不属于外貌协会会员,我也就没告诉她,新辅导员年轻貌美。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好,明天我回学校会会他。”

她百忙之中抽空回学校,我也正好找她聊聊打工挣学费的事。仰头望天,似有乌云盖顶,唉,什么时候才能从人生低谷里走出来啊!

俗话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刚迈出电梯,就听见辅导员办公室里传来段悠悠的一声吼,我想都没想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出手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埋着头拼了命往门口拉扯。

“冷静!当众殴打辅导员,你还想不想毕业啦?”

“你出去,就不算当众了,夏夏。”

她还有闲心抓漏洞提建议,我右手紧握左手腕,抱得更紧:“私下殴打,也是没办法毕业的呀!”想到年轻辅导员有可能被她的剽悍形象吓坏了,我忙又好声好气地道歉,“老师对不起,请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我马上带她走……”

猫腰一抬头,办公室里根本没有别人。再一仰头,段悠悠手捧文件夹,气定神闲地像尊佛,笑眯眯地俯视我,仿佛在说,劝架的独角戏唱得不错,再来一出。

“不打人,你吼什么吼?”揉着被自己握疼的手腕,我直起腰,“你姐临走前可交代过,让我盯牢你,别发脾气动怒,破坏世界和平。”

“我姐那么浮夸的人说话,你也信。”她走到办公桌边坐下,打开文件夹,又砰地用力合上,看向我,“那花栗鼠辅导员是不是有毛病?我拿奖学金干他屁事,又不是他自己掏腰包,至于罚我吗?”

“他不叫花栗鼠吧,好像叫,叫……”

“叫华隶书。他爹妈起名真够省事的,隶书行书楷书草书,生多少都够用。”段悠悠调侃道,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重新打开文件夹。

我凑近一看,里面是新生军训的花名册,不禁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他罚你什么?”

她拿起桌上的笔转起来,眼中含着恨意说:“花栗鼠给我两个选择,要嘛不拿奖学金,要嘛认罚。钱不能不拿,罚就罚呗。结果他罚我做他临时助手,全程无偿参与军训工作。还说这叫什么社会服务令,通过无偿劳动接受改造,有利于增强我的服务意识,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念。为点奖学金浪费时间,我至于吗?”

花栗鼠不愧是学法律的,都洋为中用到段悠悠身上了。原来,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在段悠悠这里也通用,她既然如此不情愿,不如……

“你的时间是真金白银,为了不影响你接待外国友人挣大钱,干脆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奖学金我就不要了,帮我把下学年学费交了就行?”

她不说话,慢慢地翻到花名册最后一页,慢慢地指到最后一个名字,慢慢地问:“你忙得过来吗?”

望着白纸黑字上我的大名,以及后面括号里触目惊心的“重训”两个字,我悲从中来,眼角湿润,却仍没有放弃做最后的努力。

“帮我想个法子,渡过这一劫吧。”

“开张医院证明,说你有心脏病,不能参加高强度训练,会有生命危险。”

“去年还好好的,这会儿又病了,不合适吧?”

“急性的嘛,挑不了时候。”

“……”

说得就得,整个儿一即兴心脏病!

我心里默默吐槽着,掏出手机给晏弋发短信:“你和你的医生熟吗?能不能帮我开张医院证明,随便什么病都行,只要能帮我逃掉军训。”默读一遍,似乎诚意略显不足,又补上一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段悠悠人已经抱着文件夹坐到办公桌上了。她两条腿高跷椅子边,摆出一种勉为其难、屈驾办公的姿态,仍像找不到乐趣般,对我表达起关切之情。

“有困难,找男友,还敢说你们没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问他和医生熟不熟,他身体不好?”

正好问出我心中疑惑,拍掉她的腿,我坐下来,压低音量:“据我了解和分析,他好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医院看病,他样子又不像是有病,弄得我也很费解。”

段悠悠轻笑,好像这就不是事儿一样,随口道:“也许他是去看私人医生,定期检查身体。”

虽然有点道理,但是我直觉没那么简单,立刻反驳:“可他自己跟我说,去看病。”

她更没热情了,根本不看我,只说:“说去看病,多容易博取同情,唤起你潜意识里的母性,对他嘘寒问暖啊。”

太不严肃,太不靠谱!母性没唤起来,我的兽性快要蓬勃而发之时,晏弋回短信了。我没看懂,顺手递给段悠悠,她只瞄了瞄,问:“你确定需要我解释给你听?”

“当然。”一个问号加一个叹号,过于言简意赅,我理解上有很大困难。

“可能吗?不可能!”

“难道不是,一张够吗?各个科我都能开!”

段悠悠白我一眼,做了个公务繁忙,好走不送的手势,不再搭腔。我识相地走出办公室带上门,给晏弋发去个求详解的问号,他很快回了一个省略号。

这个我懂!

一切尽在六个点中……

求人不如求己,关键时刻没一个靠得住的。这么想着,我使劲地按下电梯钮,数秒钟后电梯门开,好久不见的苏童迎面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瞬间我们都定住了,她冷冷地盯着我,我忘记要走进去。

电梯重新闭合前,她伸手按下开门键,我忙侧身挤进去。密闭空间里,两个人都不自觉地拉开距离,站在尽可能远离对方的位置,然后沉默蔓延。

不是情敌,胜似情敌。特别是我和晏弋的关系,的确有点不清不楚之后,我不再理直气壮,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童。

“听说你要重修军训?”

“晏弋的手机号码是你给裴薇的吗?”

共同制造的沉寂被我们同时打破,苏童的问题也成功地将我削矮三公分,和她不平等了。混校电视台的,就是消息灵通,她话中带诮,我也只好装傻自嘲,嘿嘿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很有爆点?值得你们电视台做个专题报道。放心,我一定无条件全力配合。”

“哟,”苏童睨向我,勾起浮于表面的淡笑,“你脸皮确实厚得不一般呐!”

这话好像意有所指。瞧出我的不解,苏童笑容越深,静等电梯停稳开门,率先走出去又停下回头,笑意依旧地对我说:“冉夏凉,我们走着瞧。”

口气既不满又不忿,好像全副武装对我宣战。我却措手不及,战场在哪儿都没摸清楚。那晚在东湖边,晏弋到底和她说了什么,激起她如此昂扬的斗志?

追出电梯,我在办公楼前拦下苏童,张口急问:“能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和晏弋聊了些什么吗?”

“除了你,还能聊什么。”

她绕过我,好像一秒钟也不想和我多待,脚步飞快。我犟脾气上头,小跑撵上,抓住她的胳膊,锲而不舍地追问:“聊我什么?”

“你烦不烦?!”苏童甩开我的胳膊,怒气冲冲地瞪向我,一字一顿地道,“我问他为什不喜欢我?和你比,我哪里不好?”

我咽口口水:“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隔着湖水一直望着你,我还有什么可问的。你满意了吧?”

不止满意,还有点震惊。琢磨不出晏弋追求我的理由,其实不用琢磨,是我忽视了原本显而易见的答案。苏童转身前,双眸里饱含怨怼,害我不敢直视。只怪自己犯拧多问,像极了趾高气扬的炫耀,活该被当成敌人一般仇视。

不过很快,“晏弋喜欢我”这件事如缕清风,又吹得我腾云驾雾飘飘然,没头没脑地给他发去条短信,约他见面。他回短信说好,我立刻就后悔了。约他干吗?谈情说爱早了点,逼他表白,我又不敢。

唉,低谷里的一道曙光,就是触不到的温暖啊!

曙光摸不到,大夏天的阳光倒是格外明媚。暑假来临,校园里明显冷清了不少,树影婆娑的林荫道下,只有我和晏弋慢慢走着。他穿着白色T恤,脸蛋像花儿一样美。我穿着洗白的牛仔裤,脸蛋发烫,估计也像花儿一样红。

不止脸发烧,我还口干舌燥,胸闷气短,热血沸腾,大脑超速运转。

声音一告诉我,隔岸相望就是喜欢吗?隔的是闹鬼的东湖,又不是天上的鹊桥。也许他只是觉得瞭望湖水的造型很深沉,很有内涵。

声音二提醒我,你别忘了他还有个阴阳相隔且念念不忘的好女友。爱之深,全世界都以为他不会再爱了。

声音三质问我,要命的社交障碍你治好了吗?难不成你打算整天用纸笔和他谈恋爱?顺带亲笔创作出一长篇爱情巨作?

声音四说,你是多么的喜欢顾迅,点点滴滴,经年累月……

“你怎么了?不舒服?”

晏弋停下脚步,突然发问。脑子里混杂的声音顿时乱作一团,我瞪大眼睛盯着他,好久才用力摇头。

他指了指路边的长椅:“走,过去坐坐。”并排坐下,他朝我笑笑,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地问,“还在为明天的见面纠结?”

求求你不要提醒我好吗?再腾出脑细胞思考明天,一定会有更多的声音蹿出来骚扰我。

我忙在小本本里写出:“没有,天儿太热。”怕他不信,我又翻手掌给他看,全是涔涔细汗,折射出细碎光芒。

晏弋像是被我掌心里的日光晃到,眼睛眯了眯,说:“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瞬间,脑子里的声音全消失不见,我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决定不去求证那道曙光是否真实存在,可手里的笔却如同不听使唤般,飞快写下一个不情之请。

“明天和他们吃饭,你能假装是我男朋友吗?”

写完我自己先吓一跳,来不及遮掩,晏弋已经先将小本本抽走,高举在阳光下认真地看过一遍,转头问:“为什么?”

他似乎没有还给我的意思,我只能拿手机编造理由给他:“为了平衡。他们是一对情侣,我们最好也假扮一下,显得有对称美。”

他并没有拆穿我,只是笑着问:“你不能和我说话,又不能和我牵手,假扮情侣有说服力吗?”

对哦,挑战难度是有点高。本来我就不正常,如果见到顾迅,我激动,人再一失常……被他们戳穿事小,万一我暗恋顾迅的秘密当众被发现……我不敢再想了。

内心长叹一声,我有气无力地敲点着手机:“还是算了吧。一起吃个饭而已,我会平常心对待的。”

段悠悠说得对,又不会要人命。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其实,你没有必要逼你自己去。”

也许是看出我的为难和胆怯,晏弋不复昨天那样严厉,甚至和我一样,显得有些泄气。他把小本本还给我,仰头望向蓝天上的流云,眉目间仿佛划过什么不易被人捕捉的情绪。我捕捉到了,但却猜不透,只是觉得那一定不是属于夏天的情绪。

他就这样看着天,又开了口:“我明白偷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会失落,会忐忑,会忧愁,更多的时候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欢喜。然后你就会对和他在一起产生无限幻想和期许,想着那肯定更欢喜,更甜蜜,直到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他在说谁?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吗?难道晏弋对她也是苦苦的暗恋,从不曾表白。他又不像我,没有社交障碍,为什么喜欢得那么深,却不表白呢?现在人都过世了,他会不会遗憾终生,走不出来?

他肯这么大公无私、舍己利人地帮我,该不会是不愿看我重蹈覆辙,走上他的不归路,将希望寄托到我的身上,让我替他完成未完的心愿吧?要不要如此伟大啊?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居然莫名其妙就浑身充满力量,勇气爆棚,在小本本上用力写道:“我要去!必须去!谁不去谁孙子!”

这段每一个字都划破纸的话,我双手举着杵到他眼皮子底下,拿给他看。晏弋轻轻推开,脸上露出笑容,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点头。

我好像又闻到了阴谋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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