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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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民泡妞的套路实在不敢恭维,从吃饭听歌星音乐会,到送鲜花送手机送“爱怕它”,一步一个脚印地追求李小舟同学,这基本上是走土豪泡妞的路子,亏他还读过四年大学,严重缺乏新意。李小舟来者不拒,我说下一步丁总要攻城略地了。李小舟说,城筑了就是让人攻的,地生来就是让英雄“略”的,这丁总是不是英雄且不论,只是,那火候我看还早,至少得送个钻戒跑车什么的。我说,李小舟,你以为你是皇室公主?李小舟说,老板,那你说说,你们村那丁总凭什么就敢打本姑娘主意,要不是完成老板交给我的任务,我有心情多瞅他一眼?言归正传,李小舟汇报说,丁大民通过MBA的同学某教辅公司老总已联络上教育局某局长夫人,某局长夫人已联络上中学校长的夫人,离目标越来越近,每次联络就是吃饭美容唱歌,丁总既耗时间又费银子,对您的事还真上心。我嘴上不说,心里嘀咕,不说他是别有用心,他至少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误,我未必肯领这情。
有一天,李小舟下课后说要我请客喝茶,有我感兴趣的情报要透露,有关丁大民。我说这是你的工作范畴,算在助教工资里了。李小舟说,与任务无关,剧透一下,丁大民世纪末下海缘由。这情报有卖点,我答应成交。喝完茶,我打车直奔丁大头办公室。丁总的办公室在河西新城大厦,三十八层顶楼敞开式全景玻璃办公室,只可惜楼外没有蓝天白云,雾霾天。丁总大头说,咱们丁氏大教授怎么屈尊光临了,沏茶。我说,边喝边聊,丁教授是来给丁总讲故事的。
从前,有一个寒门子弟,十年寒窗修成正果,顺利考上大学。丁总说,老套,才子落难遇佳人。我摆摆手让他闭嘴。这孩子没遇上佳人,大学毕业,分回县城上班,小公务员一个,他兢兢业业,仰人鼻息,得到领导信任,被派往驻南京办事处。丁总说,有点意思,往下说。小伙子供职的部门是建工局,这办事处干的活儿听上去是迎来送往,其实真正的任务是攻关,这小伙子的工作就是与招标部门和甲方领导疏通关系,为本县建筑公司争取业务。丁总给我的茶杯续了水,说,打住,下面的故事我接着说。这人叫丁大民,本县丁村人氏,他在短短几年内任劳任怨,同时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在南京建下了广泛的人脉,很快,他升职为办事处副主任。丁副主任心中惦记着同村的父老乡亲,丁村建筑公司的业务大多靠他帮助。说的是20世纪末那年,丁副主任为丁村建安公司揽下一个大活,经理丁大头承诺交付后送他一套公寓做婚房。事成之后,丁大头却忘了承诺,过河拆桥。可怜丁副主任只能说服未婚妻,在租住的简易房完成人生大典。那一夜新郎无心鱼水之欢,想,丁大头不就欺我是公职人员,打掉牙齿只能往肚里咽。天亮,丁大民决定辞去公职,下海做包工头。丁大民吃得苦,受得怨,在行业内左右逢源,只五六年,他公司的规模就超过了丁大头公司。但是丁大民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几次丁大头遇坎他都出手相援。
这确实是我本来想讲完的章节。大头说,这是你从丁大民嘴里听来的版本,我照葫芦画瓢,基本没走样吧?我点点头,大头哈哈大笑,说,教授老弟,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松一松。这话我爷爷常说,大头接过了我爷爷的衣钵,可我听了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如果要划分阶级,他们属于同一个阶级,剥削阶级。
丁大头说,这故事是真是假,故事中的人说了不算,我不说什么,你自己判定。
丁大头说,你如果跟丁大民来往,不久你将听到下面这个故事。
知道我们省实力强大的李氏集团吗?常常在电视上报纸上肥头大耳露面的那个李总你肯定知道。你细心点会发现,他的左耳豁了一个裂口。当年丁大民承接了李氏集团的一处办公楼,私企,再有钱也抠门,丁大民用很高的优惠点数才接到工程,可到年底时甲方还是拖延付款。工人要跳楼,丁大民说,不急,要跳也应该我跳第一个。丁大民没跳,而是找到了李总的办公室,进去之前丁大民先躲进厕所,灌下去随身带去的大半瓶白酒壮胆,丁大民历数李总种种劣行,激昂处揪住李总耳朵,决心抱住李总与他一同从窗口跳下去。李总被震慑住了,答应马上付款,答应再也不会剥夺丁总的尊严。丁大民松开手,李总的耳朵鲜血淋漓,留下了永远的纪念。从此,丁大民成了工人们敬仰的英雄。
我说,你不是这个故事中的角色,可以告诉我这个故事有几成是真。
大头说,灌酒是真,从那以后他戒了酒,躲不过就顺脖子灌。扯耳也不假,姓李的耳根确实有裂口。但是他松开手后,被姓李的手下揍得昏死。被尿浇醒后他酒也醒了,他跪在李总办公楼门口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最后主动提出扣除三百万工程款抵李总耳根上的豁口。
也就那时的李总,放今天就不止是那个价了。
那工人们不是还拿不到工钱吗?
你是真笨还是假笨?工人见了他的惨相,谁还好意思逼他?只能拿了白条先回家过年。丁大头说,你这人奇怪了,不去琢磨天上的星星,琢磨那丁大民做什么?
四
丁大头的预言并不准确,丁大民并没有在李小舟面前讲起这个故事,这样的英雄壮举,李小舟听到了是忍不住要告诉我的。有一天李小舟告诉我,工作做到了关键一步,国中校长出场了,我作为当事人,作为家长,必须参加这次的饭局。
饭局设在郊区的农庄,现在城市廉政之风盛行,很多私企都把活动转移到乡间。据说丁村的建筑公司几乎都在郊区置地,或称会所或称农庄,图个行事方便。丁大民的农庄占地五十亩,有山有水,规划得很有些模样。冬至到,农庄里的树却多是绿叶,草坪居然也是绿油油一片,不知引进的是什么稀罕品种。国中的校长、主任和老师一行加上我和小舟都坐在商务车上,进了农庄大门,十几条大狗跟着车追赶,一直追到主楼前,车门打开,有狗就朝我们龇牙大吠,吓得我们不敢下车。正惊惶间,那狗们忽然噤了声,缩了身子,闪到了一边,从车窗看,还夹起了尾巴。丁大民下来了,狗们显然是识相地闪了,看来这些狗是害怕这位主子的,因为狗见了主人应该是摇尾巴的。
参观了一圈,丁大民说,下面我们做一个热身活动,他把我们带到一间地下室。灯打开,所有人都被屋里的陈设惊了一下,猛一看,像是进了电影里的刑具室,细看,我却基本都见过,这是全套屠宰匠的工具,那尖刀是捅心脏用的,铁条是捅猪身吹气方便刮毛的,木盆用来接猪血,大斧用来开膛破肚,吊钩用来挂猪头猪内脏。丁大民说,这里是很多客人最喜欢的地方,有人喜欢杀猪,有人喜欢宰狗,也有胆小的只敢杀鸡杀鸭。丁大民报了一串名字,有几个姓名我初来乍到也知道是名人。咱先报名,杀什么自选,丁大民一一征询,从校长开始,每个人都摇头。丁大民有些失望,说,嗨,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分子,心中无冤,手下无恨。还是我来,天冷,咱们吃狗肉,杀狗。立即有俩人抬了一只捆绑好的狗进来,脖子上已勒了麻绳,四肢还在踢蹬。丁大民双手各自揪住一只狗耳朵,把一条与他身高差不多的大狗吊在梯子的横档上。我突然联想到,他当年揪住那个李总的耳朵也一定既狠又准。
李小舟吓得退了出去,我跟在她后边,忍不住盯了一眼她的耳根,玲珑而美丽。我说,小舟,你爸的左耳朵是不是有个豁口?李小舟说,老板,你怎么看得那么细致?一般人都发现不了我爸那里的伤痕。我吃了一惊,这姑娘还真是李氏集团的公主。
菜肴很丰盛,校长和老师们都称赞味道好。席间丁大民不时暗示我向校长敬酒,我装作没有看见。李小舟着急,我狠狠白了她一眼,把她杯中白酒抢过来喝了。
回去的车上,我告诉丁大民,用不着找校长,金陵大学给我的房就在国中学区,我儿子本来就该上国中。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扁头,你存心耍弄我?
忘了告诉看官,扁头是我小时候的乳名。
《山花》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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