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克斯斜挎起摄像机，一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看向沙丘顶。

阿尔法特种小队推迟了他们攀爬沙丘的时间，以便获得最佳的拍摄光线，但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哈利德已经处于瞭望位置了，他趴在沙丘最高点，观察着工事前的道路。海克斯等待着，直到哈利德向他竖起大拇指，这个手势意味着视野中没有巡逻队。

“准备好了？”海克斯说，询问地看着其他人。

“来吧，行动。”李说道。

快到斜坡顶的时候，他们闻到了一股从沙丘的另一边飘过来的味道，带着随太阳升起出现的沙漠热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穿着靴子的脚趾扎进陡坡里作为立足点。带着严峻的神色，他们互相看了看。他们知道这味道是什么——那是腐败的肉的气味。

“有点恶心。”安贝儿一边无力地说着，一边转身背向风。

为了遮挡阳光，他们全都戴着包头巾，围绕着头和脸裹了几层。安贝儿把包头巾拉得更紧了些，只留出她的黑色大眼睛。可这起不了什么作用，浓浓的气味刺激着她的喉咙，她觉得有点反胃。

“你不必再往前走了。”海克斯边用头巾遮住鼻子边说。

“还有你，李。”保罗说。

李的高颧骨苍白无色，但包头巾里的眼睛却很坚定。“嘿！我们是一起的。”她抗议道，继续向上爬。

他们趴下身体，像突击队员一样匍匐着爬过了抵达顶部的最后几米。一个接一个地用手肘撑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下方可怕的景象。海克斯抬起了摄像机，调整焦距，开始用特写拍摄那些尸体。

第一个男孩在被冲击波抛下的地方仰卧着。他无神地望着燃烧着的沙漠骄阳，嘴张开着，里面满是沙子。他的小腿在膝盖处消失了，但这不是他的致命伤。一块金属碎片刺穿了他的眼睛，扎进了他的脑中。地上没有血。沙子吸收了大部分血液，太阳则晒干了剩下的。海克斯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镜头对着尸体，直到一只蜈蚣从那个男孩的耳朵里爬出来才转开。

第二个男孩在几米外，脸朝下。他落下时又跌在了另一个地雷上，引发了爆炸。海克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保持着摄像机的稳定，同时心里开始从十默默倒数，接着他拉回镜头，用广角拍下了荒芜的铁丝网和飞扬的尘土。其他人始终待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两个年轻男孩毫无意义的死亡。

海克斯停止了拍摄，回放查看，以确保已拍摄影像的质量。摄像机抓住了每一个细节。他从摄像机里退出了DV磁带，把它放进了一个保护包里，接着又藏进了他放掌上电脑的皮袋子。

“就是这样，”他最后说，“我们完成了——”

就在这时，李跳了起来，指着天空，无声地哭泣。他们全都顺着她颤抖的手指看到了雷区上空盘旋着的三道黑色身影，它们宽宽的、呈锯齿状的翅膀舒展开来，白天高温产生的上升气流承托着它们——秃鹫。三只巨大的鸟开始懒洋洋地盘旋下降，阿尔法特种小队队员挤成一团，惊恐地看着它们。

秃鹫在尸体上落了下来，翅膀张开保护自己的地盘，还凶恶地相互叫着。一只鸟把它光秃秃的头和脖子深深刺进了它的“猎物”。看到这一幕，保罗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男孩的尸体颤动了一下，胳膊重重地拍在地上，好像他正在努力爬起来似的。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安贝儿说，“我们能走了吗？”

太恶心了。他们转过身，准备掉头下坡，但是李突然跳了出去，她翻到了沙丘靠雷区的一边，挣扎着大步跑下陡坡。她一边跑，一边在头顶上挥动着胳膊，尽全力大叫着，试图吓跑那些鸟。秃鹫基本没有移动。李离它们太远了，根本构不成威胁。

哈利德叫喊着发出警告，他的声音高亢而充满痛苦，但李充耳不闻。

“我的天啊！”保罗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准备跟在李身后，但是亚历克斯抓住了他的腿，以一个英式橄榄球动作把他摔到了地上。

“李！”安贝儿尖叫着，“停下！你必须停下！有地雷！”

李似乎恢复了些理智。她向后倾斜着身子，把脚跟扎进沙子里，似乎减缓下来，但是她跑得太快了。她猛地摔到了沙坡底，直到平趴在地面上才停了下来。她盯着那些鸟看了好一会儿，其他人则屏住了呼吸，然后，她的肩膀一沉，向后退去。她转过身，开始艰难地朝着他们爬回沙坡上。

亚历克斯长舒了口气，放开了保罗。

保罗爬了起来，甩甩头。在他棕褐色的皮肤下，血液从他的脸上完全褪去了，他看起来差不多是绿色的。“那个女孩，”他说，“她疯了。她不动脑子吗？不！她只是——”

“行动迅速！”安贝儿总结说，点点头表示发自内心地赞同，“嗯，好，当她回来时，我给她点事让她考虑。”

“她停下了。”海克斯说道。

他们齐齐回头看向李。她在距离坡顶三分之一处停了下来，头向下，一动不动，她的左脚悬浮在沙子上方几厘米处。

“她在干吗？”安贝儿问，“说实话，我——”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此时，李正慢慢地、小心地抬起头看向他们。她脸上的表情毫无疑问，是绝对的恐惧。

海克斯把摄像机抬到眼前，画面拉近到李的脚上。“哦，不！”他深吸了口气，他看到她的靴子从沙子里钩出了一截紧绷的闪亮银线。银线正好钩在一个小金属鞋带扣上。

“那是什么？”保罗问。

“绊线。”海克斯简要地答道。

“天哪！”保罗深吸了口气。在他们所有人中，他和李最亲近，一想到她可能会像雷区里的两个男孩那样，他攥紧了拳头。

“我们怎么办？”安贝儿低声说，“我们能做什么？”

保罗向坡下看去，直望进李惊恐的眼睛里，他强迫自己露出轻松的笑容：“李，好姑娘，你做了最正确的事。尽可能保持住。我们会过去把你弄出来。”

“她不可能保持一动不动太长时间。”安贝儿说，“尤其是在一个四十五度的坡上。我们怎么办？”

“海克斯？”亚历克斯问，“你能帮上忙吗？”

海克斯忽略了这个问题。他已经沉浸在思索中，搜寻着几个小时前他从网上找到的所有与地雷有关的信息。他有着照片般的记忆力，所以，如果他读到过绊线式地雷的任何信息，他就能再找出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正确的文件。

“找到啦！”他抬起头说，“那很可能是一个M2型地雷，它们非常可怕，一种破片式跳雷。”

“那是什么意思？”保罗极度痛苦地看向斜坡上的李。

“一旦绊线被激发，地雷会发射一些榴弹到两米高的空中。榴弹爆炸，弹片会射向周围的所有东西。”

“你知道怎么排除吗？”亚历克斯问。

海克斯找出了他脑中屏幕上的相关页面，扫描了一下信息，然后点点头。“理论上，”他说，“我们需要一些镊子。”

保罗轻拍了下腰带上的工具包：“我有，来吧。”

“等等，”海克斯说，“在下去之前，我要确保我们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那根绊线下的地雷在爆炸前会跳到空中，所以，如果情况不对，死的就不光是李一个人了。明白了？”

“我明白。”保罗说，“现在，我们能出发了吗？”

海克斯和保罗出发了，小心地缓缓踏着李的脚印下坡。这是合理的选择——海克斯有知识，而保罗有工具和技能——但是，亚历克斯、安贝儿还是觉得很难只是待着、看着。哈利德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们三人趴在西边的坡上，越过沙丘顶凝视着，祈祷着救援一切顺利。

保罗逐渐靠近了李，他能看到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她正努力在陡坡上保持着平衡。她的肌肉因为多年的自由攀爬而异常有力，但是需要承受全身重量的那条腿已经开始轻微颤抖。

“别碰我，”她用尖锐而惊恐的声音恳求着，“还有，别让那些沙子移动。”

“不会的。”海克斯冷静地说着，他靠近到了李的左前方。他无比小心地放下自己的脚，确保当他将全部重量落在坡上时沙子不会移动。当他觉得沙子稳定了，他缓缓地跪了下来。保罗慢慢移动到了他的右边，蹲坐在了臀部上，这样一来，李的脚、绊线都直接呈现在他面前。当他看到绊线被金属鞋带扣拉得多紧时，他的心沉了一下。在不碰到雷管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解开绊线。

“好的，李，”海克斯说道，“我要开始碰你了，如果你想，你可以靠在我肩膀上。”

“你不会动？”李打着战说。

“我？像岩石般稳定。”

李犹豫着抬起她的手，接着够到了海克斯的肩膀，紧紧抓住。她的手指如此用力，他不禁皱了皱眉。

“别怕，李。”保罗说，“海克斯知道如何保证地雷安全。是吧，海克斯？”

“是的。首先，我们要确认这正是我们所认为的那种型号。保罗，我需要你在右边挖十厘米左右深的沙土，我们要找一个黑色管子，像一个大火炬的大小和形状，在底座上，有一个单独的更小的管子从旁边伸出来。如果你发现了任何一段绊线，你都必须马上停止——我的意思是马上。绊线不能移动。盖住它，在更远的位置开始挖。”

保罗默默地开始工作，费力地移动着沙子，每次一小把。海克斯跪着，尽可能保持不动支撑着李。太阳炙烤着他们的背，汗水刚冒出来就马上蒸发了，他们裸露着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盐渍。

终于，保罗又蹲坐下来。“海克斯，”他说，他的声音带着紧张，“我发现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