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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暴走全球的小菇凉(3)

之九

可是事态的发展在第二天就完全失控了。

夏瞳送了一支钢笔,而何菇竟然接受了!

“我不要!”最初何菇坚拒。

一看就是昂贵得要命的笔,笔身好像还镀了金什么的。

夏瞳忽然拔下笔帽,把钢笔尖对准何菇的手背,“你要不要!”

何菇有点错愕,她不明白气势汹汹的夏瞳接下来想干什么,拿钢笔尖戳她的手么?他真以为他混黑社会的呀,敢这么横?

何菇说什么都没想到夏瞳还真的戳了下去,手背上陡然传来尖锐的痛感。

何菇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

很多同学都望向这里,夏瞳丢下钢笔大摇大摆走开了。何菇捂着手,她没有追上去把钢笔还回去,因为她实在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之十

就差那么一点点呀,夏瞳有点心悸地回想,若当时他力度控制得稍微失当,笔尖就会真的穿透何菇的皮肤直直刺穿她的血肉。

其实他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丝毫没伤她的意思。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用这种蛮横甚至狂暴的方式来达成他的目的。父母都为此感到头痛,可是他们越头痛他就越开心。

夏瞳家很有钱,父母都是暴发户,但他们极力想掩饰这种身份。夏妈妈会学知识女性那样在鼻梁上架副眼镜,其实她视力比鹰都还要好。夏爸夏妈最爱做的事情:第一是赚钱,第二是去所有据说灵验的寺庙烧香拜佛,第三是宠爱大儿子夏目。以上三项,排名不分先后。

夏瞳去哪里了呢?夏瞳只有他自己了。

夏瞳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脾气是怎样的了,是不是也和大哥一样温顺柔和,总之,当他发现他无论怎样都无法取悦父母的时候,他开始走极端,总之大哥有多好,他就让自己有多坏。

他和夏目之间真的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平均一下。比如智力。夏目其实只比他先出生八分钟,他们是双胞胎。看上去什么都一模一样,除了夏目六七个月就会讲话,而他一直等到一岁零七个月。

五岁的时候,父母就带夏目去权威机构测过智商,证实他是天才。到了这一年,兄弟俩都十三岁,夏瞳升了初中,夏目升了大学。

好像电影发生里的情节,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夏瞳的身边。

对于这个孪生大哥,夏瞳一点都不喜欢,用更强烈的表达方式就是,他恨死他了。

虽然,从他记事开始每当父母因为他这个做不好那个也做不好而抱怨指责他的时候,大哥一定是在一旁微皱着眉头,有时还会出声制止,或者找借口把夏瞳带开。

其实,夏瞳一直都记得很小的时候大哥很喜欢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然后傻了吧唧地说什么,我想把聪明分给你一些呀,小弟。

夏瞳心底也明白,如果这个世界上确实还有一个无条件爱他的人,那么就是夏目了。

可是他还是恨他,还是希望夏目干脆不存在才好。

放学的时候,何菇追上了夏瞳,手里攥着那支钢笔。

“真的,你收下吧。”夏瞳叹了口气,用软趴趴的语气说,和几个小时前用钢笔尖戳人的暴戾样子判若两人。“我知道现在没什么人用钢笔了,太麻烦,要吸墨水,要保养笔尖,可是你不觉得正是这种用起来有些麻烦,需要克服一些障碍才能用惯的东西,才会让使用它的人真的懂得去爱惜它?”

这番话,令何菇露出了震撼了表情。

看到何菇眼睛瞪得圆圆的、如同诧异的小狗般的表情,夏瞳真想继续装深沉下去,让何菇误以为他其实也是有深度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他就坦白了,“这话其实是我哥哥说的。”

在放学的路上,他和何菇一起肩并肩走了好久,他和她说了关于他大哥的一切事情,还有这位完美的兄长给他带来的如珠穆朗玛峰般不可跨越的压力。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他死掉才好。”

“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可是有一次我做梦梦到他真的死掉了,我却浑身冷汗惊醒了,然后用被子捂住嘴一个人哭了好久好久。”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午夜梦回的经历还是那么清晰,那么刻骨,夏瞳深深吸了口气,问一直安静聆听着的何菇,“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傻?”

“不,不会。”

就这样,何菇最后并没有退回那支钢笔,她收下了。

之十一

何菇在网吧里再一次更新了她的博客。

这一次她这样写道:

“我回来了。选择结束漂泊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决定。这两年,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寒冷的、荒凉的、炎热的、喧嚣的,其实我最后想找的还是一份温暖。我想,我终于找到了。”

何菇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篇用幻想的旅途来安慰自己的博文。她摸了摸一直藏在口袋里的钢笔,转身走出了网吧。

之十二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何菇和夏瞳身上都有了一些好的变化。何菇不再那么缺乏自信,那么防御性地封闭自己;夏瞳则不再那么痞、那么暴躁,刻意地去惹别人。

熟了之后,何菇曾问夏瞳,为什么开学那天他会主动和她说话。

夏瞳说,就是看不惯你被排斥的那个可怜小样,想给点支持啥的。

何菇笑起来,不管她和夏瞳看上去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境遇也是千差万别,但是骨子里,其实他们有过同样的经历。

他们都在过小的年龄里尝到了人生的不公。

之十三

妈妈留意到放学的时候常有一个男孩子和何菇搭同一班公车,一起下车后,男孩又会跑去对街坐返回的车。

每次看到,何菇都在对那个男孩笑,笑得那么明媚灿烂。就像妈妈记忆中的何菇还不怎么懂事时的那种笑容,因为完全不懂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低劣处境,所以没有一丝烦恼。

妈妈几次想要盘问何菇,可是话到嘴边最后又吞回去。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懂事、有分寸,并且没什么朋友。

何菇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但当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心里有多压抑多孤苦?

虽然心中仍有一些隐忧,但妈妈最后还是决定放任自流,不去限制何菇。

直到她发现了那支昂贵的钢笔。

那支笔,何菇一直用得很小心,因为知道被妈妈发现了必有一番盘问,所以回家后她从不把它从笔袋里取出来。可是那天有个粗心的客人碰翻了她摆在台子上的书包,书本散落一地,那支钢笔也骨碌碌滚到了正在理发的妈妈的脚边。

何菇记得妈妈当时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

吃晚饭的时候也没说,关店的时候也没说,何菇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是等回到小屋,母女俩都收拾妥当,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妈妈发话了。

“是那个男孩子送的吗?”

何菇心头一惊,她觉得自己像个越狱越了一半的逃犯忽然被明晃晃的探照灯照到,无所遁形。

“这么贵的东西他也送你?你也能收?”妈妈语气极重,“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呀?”

何菇的眼泪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其实这些年来,何菇心里对妈妈并非一点怨恨都没有。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总是拒绝那些看上去很和善、真心提出要照顾她们母女生活的大叔,而轻浮地去和店里的小弟打情骂俏。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给她设定和她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为什么一定要指望她上大学,为什么不干脆让她退学学个手艺什么的?为什么就不能让她过得轻松一些?让她只和那些和她一样出身的孩子在一起厮混?甚至她恨妈妈给她取了“何菇”这样的名字,这算什么名字呀?

她是妈妈生的没错,但她绝不是她的附庸、她的傀儡!

“把钢笔还给人家!以后你离那个男孩子远一点!”妈妈厉喝的声音在已经熄了灯的漆黑的小屋里响起。

之十四

终于,何菇生平以来第一次违逆了妈妈的意思,她没有把钢笔还回去,她让夏瞳每天送她回来时都提早一站下车。

是,夏瞳家很有钱,她们家则很穷,可是这和夏瞳与她之间的友谊有任何关联吗?何菇真是“佩服”这些大人们,不管想什么问题,最后都能得出一个肮脏的结果。

她什么都不图夏瞳的,除了他对她的好。他是她长到这么大交到最好的好朋友,会真心地关切她、照顾她,在所有人都给她冷漠背影的时候凑过来和她说“嗨”。

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能给她温暖感觉的人驱逐出她的生命?妈妈为什么认定她可以拥有这样的权利?

面对考卷的时候,何菇再一次悲从中来。这么久以来,为了顺从妈妈的心意,为了让妈妈偶尔可以笑得那么欢天喜地,她拼了命一样对付枯燥的教科书、习题、永远考不完的考试,这些妈妈都感觉不到吗?

其实这次的试题对何菇而言很简单,她全部复习到了,可是在她下笔之前,她犹豫了,答案是了然于胸的,只差写出来。

何菇撂下了笔,这次她决定不写。

老师三番五次来催,何菇当没听见,就是不写。

从来不叛逆的孩子决定叛逆的时候,那绝对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这一次何菇就是要让妈妈知道,考零分这种事她也干得出来!

之十五

班主任约妈妈面谈。妈妈提前关了店,赶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过晚饭时间。何菇静坐在床边,她已经做好了挨骂甚至挨打的准备。她也决定了,这次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屈服。

她会威胁妈妈,如果她连她交朋友的自由都要干涉的话,她就再也不学习了!

“饿了吧?妈妈去给你煮点面条。”

大大出乎何菇意料的,妈妈竟是异常平和,并且用只有在她生病时才会用的那种特别温柔的腔调和她说话。

何菇积蓄起的满腹准备反抗的力量顿时烟消云散。

“老师说了,你一直是班里最好的学生,他可为你骄傲了。”妈妈一边用电热杯煮面一边这样向何菇说,“他还说你最近可能心理压力太大了,所以有些反常的举动,叫我一定好好开导开导你。”

“老师还说,你这样的,以后考北大清华都行的。”妈妈越说越开心的样子。

何菇完全懵掉了。

吃完饭,妈妈坐到何菇旁边,郑重地握住何菇的双手,“妈妈一直很笨的,你这么能学习这么聪明,也不知像谁,可能是像你爸爸。”

妈妈很少对何菇提起她爸爸,只说在何菇很小的时候,他就得病死了,直到今天。

“你爸没死,在什么地方活得好好的呢。他只是不要我,也不要你。”

“他离开的时候,对我说,叫我当他死了。”

“没办法,我只好当他死了。”

何菇听着妈妈用一种很沧桑却又刻意故作轻松的声音将往事一点点说了出来。

原来妈妈和爸爸相遇的时候他们一点都不相配,妈妈除了年轻漂亮,什么都没有。爸爸却什么都有,好的家世,名校学位。爸爸刚开始也是真心地爱上了妈妈,可是相处久了,越来越觉得他们之间的不般配。各方面的天悬地隔,令妈妈只能处于一种很低很低的位置,依赖着他,说难听点,像个寄生虫一样。

“我当然也恨你父亲这么冷血抛弃我,可是后来想想,如果我自己好一点,优秀一点,他还会这么做吗?”

“何菇,你并不是那种生下来就有一个很优越的地位的小孩,你必须靠自己去争取,靠自己的努力在这个社会上获得某种受人尊敬的地位,然后你才有资格好好地生活。”

“这就是你生下来就注定要面对的人生。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像妈妈一样,浑浑噩噩,过一日且一日,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这是何菇第一次听妈妈和她讲起人生大道理,她讲得这么好,也许已经自己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

那天晚上妈妈一句都没提到什么“不许和夏瞳太接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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