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世家前世:被强秦战车碾过的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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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的实力不济并非天生的,做个简单推想就能知道,能够灭亡分裂强大晋国的家族,恐怕其中没有一个是好惹的。而事实上,韩国有着当时相当强大的兵器制造技术,这个国家能够锻炼出当时全天下最为锋利的宝剑、最为强劲的弓弩,申不害所领导的政治改革,也曾经让韩一度强大。
但韩的问题无可解决——它不幸地站在了围棋盘的“草肚皮”上。
这个国家的北面有赵、魏,东面是齐,南面是楚,够让历代国君忧心的了,更何况,西部还有着虎视眈眈的秦国。从这种围困形势出现的第一天开始,或许韩国就注定了被灭亡的命运。
对这种命运,韩国的百姓们倒无所谓,对于他们来说,安居乐业和轻徭薄赋是最重要的,至于城头变换怎样的旗帜,那是贵族们应该担忧的。
不过,贵族们也并非全部都那么专注,早在几年前,韩非就出奔去了秦国,希望能够得到重要的机会。
话说回来,韩非子的出奔也是有原因的。
韩非子少年时期就跟随儒家的代表人物荀子求学,说话结结巴巴,法家学说却是研究地炉火纯青,一笔文章也是相当漂亮。韩非子不断上书,希望得到重用,能够利用他的那套学说来建立集权制度。但是,王室长期的冷淡让韩非子终于绝望,他远走秦国,打算将毕生所学送给对方。
其实,这种事情在战国时期完全正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处不留爷,爷就去西部。韩非子就因为相信这句话,才踏上了入秦的旅程。但他没想到,在尽得其学说之后,嬴政不是给他加官进爵,而是莫名其妙地将他关进监狱。据说,他的同学李斯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难道是因为嬴政太过欣赏这位外援,以至于将他软禁杀害,以防止变心?
还是因为只需要那些学说理论即可,并不需要这种人来加以实际操作?
又或者,是因为韩非的到来,大大破坏了秦国政坛原本已平衡的利益格局?
或许所有的原因加在一起,就带来了韩非子眼中那杯月光下闪着清冷光辉的毒酒。
韩非子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的故国,在那里,贵族们因为这样的消息而恐慌不安。人们议论纷纷,说嬴政连主动去投奔他的人都杀,更不用说那些拒不投降的那些贵族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人们似乎能听得见咸阳城中秦军那霍霍的磨刀声响,听得见战马咀嚼草料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末了,这样的谈话总会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结束,并将每个人的五官都蒙上一层重重的黯淡灰色。
就这样,公元230年,秦军的锋芒尚未到来,韩国已经尽显弱态。更重要的是,人心很快就散了:有的人开始饮酒作乐,打算好好挥霍不多的时光;有的人则开始掘地三尺,把财宝隐藏起来;也有人收拾细软,准备车马,打算向东逃跑……
几乎同时,有人却意外地发现,年轻的贵族姬公子,却在变卖家产,准备招兵买卖,与秦决一死战。
疾风知劲草,韩国岂应无人,在秦国通往东方的大道上艰苦扼守了上百年,韩国人等待的并非如此的一刻!
人类历史的血与火时代里,最具备献身意志的,往往是年轻人。而此时年仅20岁的姬公子,正是这样典型的少数派,而他主战的原因很简单:他姓姬。
周武王姬发的姬。
姬,这个渊源古老的姓氏,据说源于华夏族的先祖黄帝。
韩国的王室同样分享姬姓的荣光。而姬公子的家族,和王室的关系更不一般。从他的祖父姬开地开始,到其父亲姬平,先后担任韩国丞相,几乎占据了韩国将近一个世纪的政治舞台核心。这种世代相传的情况,在战国时期很少出现,或许在韩国这个传统性强的王国中,贵族和王室的联接还保持着同根连体的紧密。
正因为如此,20多岁的姬公子更是无法接受被暴秦所灭的耻辱,为国、为家,他都主张必须一战!
可惜的是,姬公子不仅没有足够的外援,连应有的内援都相当缺乏。
早在幼年时,父亲姬平就因为内忧外患的局面而积劳成疾、不幸去世。从此家族重担落在姬公子身上,虽然财力优裕,但除了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姬公子几乎根本没有其他太多社会资源。因此,此时的招兵买马,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个富家公子的冲动游戏而已。
如果秦国人知道这件事,估计也会笑掉大牙。
因为他们实在太有理由狂笑了。
秦军的统兵大将名为腾,担任秦国的内史。特意派出这样的官员来攻占韩国,充分表明了嬴政的自信:
“韩国人,你们听好了,内史只是掌管治安的武官而已!”
这样的潜台词,让这次军事行动看起来更像一次军事接管行动,而并非侵略。它让人联想起希特勒德国对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侵占,想起开上布拉格街头的苏军坦克,就是想不到“战争”两个字。
仿佛特意为了加强这样的形象,嬴政只给了腾三万军队,让他完成接管任务。
这时的秦韩军事实力对比,已经相当明显。听闻秦军锋芒透过函谷关,沿黄河两岸的平原而来,整支韩国军队迅速动摇,薄弱的守军如春季时黄河化解的冰封,转瞬间崩溃消散,向东而去,无影无踪。
短短几天内,韩国的南阳郡就被秦军完全占领。
内史腾虽然不是秦国名将,但他对维持治安、稳定人心、传播大秦良好形象这类政治人物,却相当拿手。也正因如此,名不见经传的他才被嬴政亲自确定为占领行动的统帅。
当秦军攻占南阳郡之后,内史腾立即发布了命令:“百姓们无论士农工商,均应各安本分,有乘机闹事行窃者,斩;原有大小一应官吏,全部各司其职,有玩忽职守或弃职逃跑者,斩;有鼓动反抗袭击秦军者,斩。”
这样的命令,以前几乎从未于战斗力凶悍的秦军中传出过。
人们明白过来,秦军是要长期占领这里了。
很快,另一封出自内史腾笔下的信,又被送到了韩王安的面前,这位末代韩王盯着眼前案几上那封书信,浓重的墨迹在他眼中仿佛不是黑色,倒是鲜艳诡异的血红。
看完书信,韩王双眼发黑,瘫软在座席上,内侍们乱作一团地服侍着。
半晌,韩王才缓过气来。他有气无力地朝早就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们挥了挥手中书信,缓缓说道:“内史腾说,秦王上乘天意、下顺民心,派军来解救韩国。不日就要来攻克都城郑……”
“大王!”没等韩王说完,大将武信声音都变了,他白发苍苍,双目圆瞪,“不须听他胡言,只要将秦使斩首,老将亲自上阵,和秦军拼个鱼死网破!”
话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响、消失,化作一片虚无的寂静。
其实,武信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话语必然是徒劳的。无论是疆域还是国力,韩国已经被秦军不断向东的上百年攻势所拖垮。此时带领薄弱的军力去迎战秦军的前锋,恐怕只是羊入虎口的自杀行为而已。
更何况,一旦反抗,意味着之后注定的疯狂屠城。
韩王安苦笑两声,潸然泪下,他抬头仰望这座华美宫殿,想到这是当年鼎盛时期祖先灭亡郑国之后迁都的纪念,不由得悲从中来。
“天意啊,天意!转告秦使,我韩国君臣愿意投降。”
投降这两个字,就好像一块臭豆腐,谁都不愿意提,但偏偏吃起来又很香。
很快,百姓们的躁动停止了,只要不打仗,怎么都好。
而贵族们则听见心中大石头落地的声音,有人很快将财宝从土地中重新掘出,打算去走走内史腾的关系,好在新的政治博弈中分一杯羹。
更多人则是对未来的恐惧和对现状的麻木。
但内史腾则恰恰相反,接到韩国投降的好消息,他立即上奏嬴政,很快,加急消息传来:命内史腾为南阳郡代理郡守。
第二年,即公元前230年。韩国彻底被秦军所灭,整个韩国成为了秦王版图中的颍川郡。
这一年,姬公子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他恨,恨自己没有早作准备、力量太小;恨父亲去世太早,让自己毫无政治话语权和影响力;更恨秦国,为什么必须要灭亡韩国而后快;同样恨的,还是这个没有道理而言,一切靠血与火决定的悲催时代。
最初的几天,姬公子沉陷在这样的情绪中,懵懵然,只能感觉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后,很快又将余晖洒进屋中。直到年幼的弟弟摇晃着他的身体发问时,姬公子才回到现实中。
他听见弟弟的声音问道:“兄长,韩国,真的亡了吗?”
姬公子擦擦眼泪回答说:“是的,灭亡了!延续两百年,亡在我们的手中!不过,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文臣喜欢钱,武将又怕死,君主懦弱无能,不亡,岂不是没有天理?”
“那我们怎么办?”
姬公子转过身,凝视着弟弟的双眼,说:“死掉的韩国就让它死去吧,未来的韩国还有希望。让想要和内史腾共事的人去巴结奉承,我打算要离开这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姬公子似乎不再是当初的年轻人,在这短短的几天内,他经历了国破家毁的大难,这让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在烛火的摇晃下,弟弟抬头看着兄长坚毅的脸,忽然发现那种表情早已不是习惯看到的富家子弟气息。
“弟弟,”姬公子决然而缓慢地说道,几乎是一字一顿,但却无可辩驳,“嬴政,注定会拿到天下。”
“那我们……?”弟弟小心地问道。
姬公子抬头看着窗外,那里的夜色开始浓重起来。
半晌,他回答说:“我们和秦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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