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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二章第四小节

马丁内兹揉了揉他那个纤巧的鹰钩鼻子。“让布朗带老班底?”

“对。”

“让雷德在布朗手下当下士?”马丁内兹又问。

克洛夫特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才不会挑雷德呢。这小子自己都不听命令,要他指挥别人怎么行?”他抬起一根枝条,在自己的裹腿上轻轻抽打。“我起初想派威尔逊,可威尔逊连张地图都不会看。”

“加拉赫怎么样?”

“加拉赫本来倒也可以,可他一遇到困难就要火冒三丈。”克洛夫特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我告诉你,我挑上了史坦利。最近布朗一再跟我讲起,说史坦利不错。我看他跟布朗合作起来最理想了。”

马丁内兹耸耸肩膀。“这队伍是你当家嘛。”

克洛夫特把手里的枝条一折两段。“我知道,史坦利是咱们这队伍里的头一号马屁精。不过他至少肯干这个差事,这一点说啥也要比雷德和威尔逊强。要是真的不行,以后再撤下来就是了。”

马丁内兹点了点头。“我看也只能挑他了。”然后又对克洛夫特瞅瞅。“你说给我一个班都是……都是新兵?”

“对。”克洛夫特拍了拍马丁内兹的肩膀。在这支队伍里只有马丁内兹才是他看得中意的,所以他对马丁内兹倒是一直深为关切,操心得简直不下于做父亲的,实际上那同他的根本性格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他就开门见山,对马丁内兹说:“我跟你说了吧,‘日本囮子’,你以前经历的风险最多,咱们这个排里,包括我在内,谁也比不上你。依我的想法,今后的侦察作战任务就主要让老兵的那个班承担,老兵到底都有经验了。新兵的那个班暂时就先担负些轻松的任务。我派你带新兵的班就是这个道理。”

马丁内兹心都凉了。面上虽然毫无表情,可一只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眨了几眨。他说:“布朗这个人没胆量呀。”

“这小子甭提他。自打橡皮艇那一仗以后,那么多大风大浪他还没沾过半点儿边呢!这一回该轮到他了。你得休息休息,老弟。”

马丁内兹摸了摸皮带。他的口气很自负:“咱马丁内兹当侦察兵从来不含糊,错不了。布朗呢,人倒是不坏,可就是胆量……不济。还是把老兵的班交给我吧?”

“新兵的班任务轻些。”

马丁内兹摇摇头。“新来的弟兄,不了解我,那不好,不妥当。”他拼命想把心里的意思都用英语表达出来。“下起命令来……麻烦。怕不听我话呢。”

克洛夫特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不过他晓得马丁内兹心中其实也是怕得够呛——晚上克洛夫特常常听见他噩梦做得直哼哼。可是想去叫醒他时,只要手一按上他的脊背,马丁内兹马上就会噌地跳起来,像一只惊飞的鸟儿。因此克洛夫特现在就问:“你真打定主意了,‘日本囮子’?”

“嗯。”

克洛夫特心想:“日本囮子”到底是老伙计,好样儿的。墨西哥佬有好有赖,好的墨西哥佬比谁都行。“有本事的人是不肯离开自己岗位的。”克洛夫特想到这里,内心突然对马丁内兹感到一阵亲热。他就对马丁内兹说:“老小子,你真是个好样儿的。”

马丁内兹点上了一支烟。他轻轻说道:“布朗害怕,咱马丁内兹也不是不怕,不过当侦察兵开路,还是咱马丁内兹强些。”他的左眼还在不由自主地牵动。就像眼皮是透明的似的,在眼眶里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局促慌忙地匿伏在眼后,在怦怦地跳动。

***

飞回到过去:

朱里奥·马丁内兹

骑兵生涯

他是个墨西哥裔小伙子,矮小纤巧,长得一派秀气,一头鬈发整整齐齐,细模细样的脸儿眉目分明。从他身上可以见到有一种鹿一般矫健的体态和风姿。他的脑袋也像鹿一样从来不大有安定的时侯。一对褐色的清澈的眼睛老是透出紧张、警惕的神情,好像随时准备逃之夭夭似的。

墨西哥裔的小孩子对美国神话也都耳濡目染,也想当英雄,开飞机,谈恋爱,也想掌管大量钱财。

一九二六年,八岁的朱里奥·马丁内兹走在圣安东尼奥腥臭阵阵的街上,脚下老是给石子绊住,眼睛一个劲儿打量着得克萨斯的天空。昨天他看见一架飞机当空飞过;今天,一片天真的娃娃很想再见到一架。

(等我大了,我要造飞机。)

白白的短裤短得露出了半截大腿。白白的敞领衫里伸出两条细小黝黑的胳臂,乌油油的头发一团团打鬈。好一个可爱的小“墨佬”。

老师喜欢我。妈妈喜欢我——妈妈一身肥肉,身上一股味儿,胳膊是粗粗的,奶子是软软的。到晚上两间小屋里只听见妈妈和爸爸的声音,呼噜噜,呼噜噜,小孩子扑在枕头里忍不住好笑。(等我大了,我要造飞机。)

墨西哥人居住区还没有铺上路,天老是这么热,矮小的木棚屋都烤得歪歪扭扭。鼻子眼儿里一年到头吸进的是粉一般的尘土,闻到的是火油炉的味儿、起油锅的味儿,使劲嗅嗅,还有拉大车的破脚马大暑天散发出的疥癣味儿,抽烟管的赤脚老头喷出的土烟味儿。

妈妈抓住他的肩头一阵子摇,对他说的是西班牙话。懒骨头,替我去买一袋胡椒粉,外加一磅斑豆。他一把抓住了钱,小钱儿攥在掌心里觉得凉丝丝的。

妈妈,等我大了,我要开飞机。

我的好乖乖(咂!腻滋滋的嘴唇辣花花一个响吻,还带来了那一身肥肉的一股味儿),好了,叫你买东西,快去买吧。

我还要干很多很多事呢,妈妈。

妈妈笑了。你长大了去赚钱,去买地,可现在快去替我买东西。

墨西哥娃娃长大了,下巴上毛茸茸的,好像爬满了嫩蔓。文静怕羞,就很难找到女朋友。

叶西特罗是大哥,二十岁了,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一双夹白棕色皮鞋,鬓角留得足有两英寸长。朱里奥听他吹。

我就专搞上流的妞儿。都是大姑娘,头发亮光光的,像白金。有爱丽丝·斯图尔特、佩琪·雷利、玛丽·汉奈西,都是信新教人家的姑娘。

我也要搞上流的妞儿。

叶西特罗笑了。你还是玩你那话儿去吧。以后你自会懂的。等你摸着了门儿,玩女人就像弹吉他一样。

朱里奥十五岁上尝到滋味了。那条踩得实实的黄土街上有个没灯笼裤穿的小姑娘,叫作伊莎贝尔·弗劳莱斯。这丫头真没脸,是小伙子她没有不要的。

朱里奥,你真好,真好,真好。

空房子后边的树下,黑魆魆的一片。朱里奥,那狗儿的把戏,来一个?

朱里奥尝到了那种头昏眼花的甜滋滋的滋味。(信新教人家的姑娘都喜欢我呢,我还要去赚大钱哪。)伊莎贝尔,等我大了,我给你多买几套衣服。

……衣服?——那姑娘问。——什么颜色的?

朱里奥·马丁内兹成了个大小伙子了,经手的钱财也不算少了。他进了家经济小餐馆,当了个掌柜的。刺鼻的浓浓的烤烧味,铁盘子里红肠面包的大蒜味。从“乔-尼莫记”,到“哈利-狄克记”,又到了“白塔号”。刮铲刮不完的面包屑、臭油垢,还有煎鱼炸肉沾在盆子上的油腻。马丁内兹从此穿上了白号衣。

得克萨斯人有时是性子很急的。嗨,小伙子,要一客吉利牛肉,快快!

是了,先生。

窑姐儿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心里。多加作料哪,小伙子。

是了,小姐。

汽车在霓虹灯下的夜色中一闪而过,脚在水泥地上站得生疼。(我还要去赚大钱哪。)

可是赚大钱的工作是找不到的。在圣安东尼奥,一个墨西哥血统的小伙子能有些什么活儿可干呢?他可以在经济小餐馆里站柜台,可以在旅馆里当差打杂,可以在农忙季节去摘棉花,也可以开个小店,可是永远当不了医生、律师、大老板、总经理。

搞女人总还有资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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