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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任何危险都阻挡不了这种美景的诱惑:从雪峰到谷地,你一天可穿越寒带、温带、热带三种气候与植被,然后坐在热带雨林里欣赏雪山的雄姿。雪山,草原,栈道,深谷,丛林,毒虫,沼泽,激流,塌方,滑坡,泥石流……只要走一次,不管走出来还是留在那里,生命将从此了无缺憾。

一大早又来到布达拉宫广场,看虔诚的信徒叩长头。

叩等身长头的人们不慌不忙,一步一个脚印,从布达拉宫广场一侧的街道慢慢地叩了过来。他们早已看见了目的地——布达拉宫,但他们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很可能已经在路上艰难地叩着头走了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

这在我们看来很艰难的事情,在西藏却极其普通。

在拉萨已经待了10天了,接下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几次气喘吁吁地一级级登上那漫长的石阶走进布达拉宫,每次都在脑子里认真地记录着一条条通道、一组组楼梯的形状特征,可我每一次都找不到归路。

我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对于自己走过的地方更是如此,有时候会莫名地爱上某个地方,或某个人,然后长久地无法割舍。当我踏上了西藏的这块土地,就亲身体会到了这个悄然隐于历史中的诗人在西藏人心目中的地位。这个藏族历史上最富有争议、最具有传奇性的历史人物——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在迄今为止所有过世的历代达赖喇嘛中,都有众多的灵塔、塑像和纪念物,唯独这个倜傥不羁、游戏人间的六世达赖喇嘛留下的踪迹最少。我徘徊在布达拉宫,仔细寻找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神秘离奇的转世灵童、万方崇敬的宗教领袖和放浪形骸的翩翩情人。当爬上高高的台阶,像风一样穿越迷宫般相互贯通的走廊,经过通红的漆柱、细密的木雕和精致的彩绘,在上师殿,终于找到了六世达赖喇嘛的金身塑像。

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度上疾走,我听见了自己分速超过100次的心跳。酥油和藏香的混合气味令我感到略微的晕眩。在墙上靠了一会儿,缓一缓神,才悄然走进供奉着达赖喇嘛的殿堂。

这座殿堂主要供奉着西藏著名上师的塑像,佛龛中尚有吐蕃王朝赞普像、贤者像等数千尊,其中也包括历代达赖喇嘛的塑像。六百多年时光飞逝,在这里,我经历了一次神奇的共时性阅读,六百年的时光,十三位达赖喇嘛生命的递次轮回转世历程,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辨认着仓央嘉措,终于,从人们黑压压的缝隙里,看到了他永远年轻的表情。

仓央嘉措眼前的灯火明亮夺目。如果说宗教赐予他来世,那么情歌就让他体验今生。

我来到西藏,不止一次在集市、毡房和草原聆听到他的情歌,也许那些动情的藏人不知谁是它们最初的歌者,但他们却无比动情地传唱。在潮水般的祈祷声和嘹亮的歌声之上,我能够听见仓央嘉措情歌的音符,像自由的风一样在八瓣莲花状的群山之间回旋。

若有所失地步出神殿,阳光一下刺痛了我的眼。

在布达拉宫里的游历像是做了一场奢华的梦,我猜想仓央嘉措在步出布达拉宫的最后一刻也有同感,他把被俘当做一种解救,如同任何一个子民,用他的歌声和苦行将草原、雪山与河流联系起来,任灵魂在超度的路上飞翔。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那一首首爱情诗歌留下的痕迹才使我迷醉……

在那东方山顶,

生起洁白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脸庞,

渐渐浮现在我心上。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飞扬,

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雪上。

守门的狗儿,

你比人还机灵,

别说我黄昏出去,

别说我拂晓才归。

常想佛祖面孔,

从不展现眼前,

没想情人容颜,

时时映在心中。

住在布达拉宫,

我是持明仓央嘉措,

住在山下拉萨,

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喜欢这首情歌。门吱地一响,黄昏时分出去会情人,狗儿轻轻地叫着。女声轻柔地合唱,动听的声音里好像有无尽的心事。在歌的最后部分,合唱终于成为电闪雷鸣般的痛快,仿佛一瞬间的顿悟。

玛吉阿米直译为“未嫁少女”、“未嫁娘”。据说八廓街的黄房子正是诗中这位少女居家之地,或说是微服出行的仓央嘉措以少年宕桑旺波的名义与情人幽会之处。这幢黄颜色的小楼骄傲地存在并成为某种象征——男情女悦的邂逅,两情相欢的欣喜,失之交臂的惋惜,山盟海誓的坚贞,还有对于负心背离的怨尤。

仓央嘉措的爱情最终指向的是幻灭,他比常人更多地体验到爱别离的人生苦难和爱不得、恨不能的无奈。

黄昏,我坐在大昭寺门前,仿佛看见那个神秘的年轻诗人正在拉萨古老街市上酗酒。他盘腿坐在寺庙的白墙下,微张开惺忪的眼,眼神立刻麻醉了整个街衢,空气中的色斑好像拉萨河里的倒影,只有颜色而没有轮廓。当最后一抹阳光斟满了他的木碗,从晃动的金色中,一个少女的面孔从他捧在手心里的那只木碗的酒液中浮现了出来。

自从玛吉阿米姑娘送给了他这只木碗,它就不曾离开他的身体。不论身在何处,他都会用舌头将它舔得干干净净,再用绸布包好,揣在他破旧的僧袍里,如同他心中的情人一样永远不会分开。他觉得自己的皮肉和木碗里的青稞酒黏在了一起,他听见自己的歌声被那篝火“扑”地点燃,然后化作酥油的芳香消失在透明的天空下。

即使夜幕降临,仍有虔诚的朝拜者踩着转经筒的节奏从他面前经过,走向布达拉宫——那座永不消失的法王之宫。

明天一早,他将换上圣洁的僧衣,像童话里的角色一样出现在布达拉宫袅绕的青烟里,面对同样永不消失的朝圣者。

而现在,他是另外一个人——宕桑旺波,一个漂泊、歌唱、饮酒、狂欢的年轻人,这个冰冷彻骨的寒夜注定将属于他和他的意中人。

其实进藏之前,仓央嘉措这个名字并不曾在我脑海里闪现过。

当我站在青海湖边,才发现它实际是一片海。不知何年何月开始涌动的浪涛激荡在我的脚边。突然面对着无尽的空间和无尽的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这样壮观的场景使我陷入深深的忧郁。它令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死亡的沉静、永恒和美丽。

除非站在神灵的视角,我不可能看见青海湖的整体形貌,而最多只能观察浪花在瞬间的开谢。我是尘世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生灵,匐匍在大地上,面对青海湖长时间地跪在那里磕头,我想象着在青海湖那不可知的深处,一切都在神秘的寂静中死去、复活和生长。

在广阔的地平线上,我曾听见自己内心的呼喊。

就是在青海湖畔,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么高亢的歌声。

还听到了仓央嘉措的爱情故事。

又一次随着朝佛的队伍进入大昭寺,我为每一盏手臂能及的油灯里添油,也像藏族同胞一样请求神灵的指点。

面对佛祖,我五体投地,将额头紧紧贴在殿堂里的砖地上,在佛祖慈祥的注目下,泪流满面。

忽明忽暗的灯火令我的心跳加快,请求佛祖:请告诉我,我该往哪里走?从遥远的北京来到西藏,只为消解那份怨恨,寻找迷失的灵魂以及简单的快乐。

巨大的涂金佛像反射着金子般的阳光,从佛祖因微笑而弯曲的嘴角里流了出来,让我感受到他的宽容和关怀。慢慢地退出殿堂,整理所有的思绪,在踏出大昭寺寺门的瞬间,产生了到神湖拉姆拉错去朝拜的想法。难道这就是佛祖给我的暗示?也许神湖会告诉我些什么,也许真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神湖“拉姆拉错”,藏语取“圣母湖”之意,位于西藏山南地区加查县境内。据说面积也就一平方公里左右,神湖犹如一面头盖骨形的镜子,每一个去神湖朝拜的人,只要虔诚地向湖中凝望,神湖就能为你显示出各种景象,为你启示未来的命运。

拉姆妈妈说西藏每代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都是在拉姆拉错的启示下寻找的,而且每代达赖喇嘛都要到圣湖朝拜一次。神湖也是西藏同胞探求命运的宝镜,神湖在西藏家喻户晓,它吸引着无数的善男信女。

拉姆妈妈还说通往神湖的路充满了千难万险。

我有些犹豫。

照例每天到八廓街上行走,可周围的世界再喧闹,也进入不了我的身体。我的眼前总是出现那片神秘的犹如一面头盖骨形的镜子。

我的未来是什么?那份内心深处的孤独,心绪的躁动,以及心底的悲哀都让我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生死未卜的路。

在和拉姆妈妈告别的时候我哭了,有些生死离别的味道。

出门前,拉姆妈妈送给我一只木碗和一袋青稞面,拉着我的手说:“我等着你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等我回来,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告别,虽然离别的难过让鼻子酸酸的,却从内心生出无限的温暖,这一刻的眼泪有着些许的温度,这一刻的温暖让我永生难忘。

曾经有着血亲的家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关怀。

没有人牵挂你,你是悲哀的;没有人让你牵挂,你是孤独的,就是这样的孤独与悲哀汇成了我义无反顾走向神湖的一股力量。

山南是藏族文化的发源地,在我想象中应该是一块草肥水美的地方,但当汽车驶过泽当大桥,来到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桑耶寺,我被这里的荒芜震惊了,满是黄沙,仿佛沙漠一般。

偶尔也会出现几簇低矮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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