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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雪碧小姐、七喜先生

[雪碧小姐]

春暖花开的时节,我离开青海抵达北京,被这个城市炎夏一般的温度震住,举目茫然。

我拿着地图换乘公交,一路摸索,终于站在了北京服装学院的门前。看着大门上的校名和进进出出的人群,我的手放在背包上——最外面的夹层放着一张照片,心底泛起小小的声音:“桑吉,我来了。”

我得先安顿下来。学院附近多的是面向学生出租的房子,墙壁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广告,但我一眼就看到了它:今有两室一厅,家电不齐全,足够生活。对外寻求合租,限女生。下面配了一幅手绘漫画,是一个小房子的简略图,写着一句“等你来哦”的文案。寻求合租的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

我打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轻快的声音指引着我来到她的住所——不是城中村,而是学院针对教师开发的高档小区。我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捉襟见肘的我可租不起这么贵的房子。但我依然硬着头皮按响了门铃,门打开,是一个清爽白净的女孩,脸上浮着浅淡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不等我说什么,她已经热情地拉着我说:“进来看看吧。”

粉色系的房间,充满艺术感的装饰,窗明几净。

“怎么样?”她微笑着问我,她笑起来真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我在北京服装学院读书,这是我爸妈给我买的房子,我一个人住着挺无聊,就想找个伴,房租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合眼缘。”

无疑,我们相见的第一面,都合了彼此的眼缘。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就这样,我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安身之地。我在窗台上郑重地放了一张相框,里面的女孩穿着蓝色校服,头发扎成马尾,脸上的笑容如同阳光,永远在她的嘴角停留。

她问我:“她是谁?”

“我妹妹。”

在一起生活久了,我愈发觉得这个室友纯白善良,无忧无虑。有的时候看着她,我都会想,如果我的生活未曾遭逢一场大变,正当青春年华的我,是不是也如她一样,风华正茂,将青春绽放出浓郁的花香,不会如此过早地成熟,过得如此辛苦。

是的,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如,但我却清晰地知道不能。那一场变故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凌厉地从空斩下,斩断我既定的生命线,从此我的生命为之动荡。

[可乐先生]

“大家好,我是欧阳,冯教授的学生,应邀担任助教,今天开学第一天由我给大家授课。”我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

教室里面一双双好奇而狐疑的眼睛看着与他们年龄相仿的我,有同学问 :“全名是什么呀?”

我笑着一字一句答 :“姓欧名阳,欧阳。我是服装学院服装设计专业大一新生,如果你们能够考入本校,我就会是你们的学长。”

教室中不少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高中时参加服装设计比赛拿了冠军,因而被服装学院特招的欧阳呀。”

我翻开点名册开始点名,请他们上台做自我介绍。一大半的同学来自外地,为了梦想千里迢迢地到异地求学,备战服装学院的艺考。

“冯诺。”在点名册上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微微笑了。她居然这么调皮,故意报了这个培训班。

教师可能是世界上最枯燥的工作,将相同的知识点一遍又一遍向着不同的学生讲述,但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具有特别的意义。高二那一年,我独自旅行去青海玉树写生,被青海湖的美丽所震撼,也被青海深山地区的贫困所震惊——很多孩子穷得根本上不起学,即便可以上学,也面临着教室的破败和老师的匮乏。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梦想着成为一名老师,将来去山村支教,而当时我能做的就是资助一个孩子。回京后我便抓住一切机会担任培训课老师,以此积累经验,为做一位好老师做准备。

下课了,我走出教室,拨通了电话,强压着笑意 :“喂,报名了怎么不来上课?”

“要你管!”她嗔怒着挂掉了电话。

我高中读的是服装学院附中美术特长班,与冯诺是同班同学。那个时候我总喜欢画一些服装效果图,有一天她错带了我的画册回去,被她的爸爸——国内服装设计权威冯识恩教授看见。自此他对我青睐有加,收我做了入室弟子。我年纪轻轻便声名鹊起,不可否认,其中有自己的天赋,但天才何其之多,只是我幸运地遇到了名师。

一来二去,我和冯诺也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雪碧小姐]

饮料促销员是最不需要门槛的工作,我凭着年轻靓丽很快找到一份推销雪碧的工作。我在努力地存钱,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存折上不断增长的数字。

今天的气温高达四十多度,在分配工作之前,我一直在暗暗祈祷可以分到超市去,那样就可以蹭空调了。然而,天不遂人愿,主管觉得天气这么热,雪碧在户外肯定更好推销,所以,我只好来到步行街。

我和同伴摆好展位、广告牌,大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才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天气这么热,哪里还有人逛街?

其他促销员躲在树荫里纳凉,我仍顶着烈日推销——只为了一瓶两毛钱的微薄提成。

顶着炎炎烈日走在路上的人大多心烦气躁,见到推销的人,远远地就伸手挡开了。我毫不气馁,依然满头大汗地殷勤推销。

突然,有个人向我直直走来:“请问有七喜吗?”

“啊……不好意思,我只有雪碧。”

他面露难色:“那就雪碧吧,将就一下也可以。”他端起了托盘上一小杯雪碧,一仰头全喝了下去,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咂摸雪碧的味道。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诧的举动——一杯接一杯地喝完了托盘上所有的试饮品。

我的心狂跳——根据经济学原理,顾客试用商品后会产生补偿心理,进而购买商品,看来这是一个大主顾!然而,我错了,我低估了他的极品能力——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扭头走掉了!

我垂头丧气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略作休息后再次投入工作。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好不容易挤上了末班公交车,可是没走几分钟,车子便慢悠悠地停在路边,司机大叔回头喊道:车子坏了,走不动啦!

我默默地下车,站在午夜空阔的马路上。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昏黄的路灯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星星点点的灯光。闭上眼睛深呼吸,弥漫在夜色中的香气沁人心脾。

这条路多么适合与恋人一起牵手散步。

然而,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该怎么回去?

[七喜先生]

国内某著名时尚杂志准备在时装周期间举办青年服装设计师专场,冯教授大力推荐了我,并安排我和杂志总监在步行街见面。

冯教授非常看重这次机会,让我开他的车去,可谁知半路上车子抛锚了。我致电4S店将车拖走修理,旋即醒悟过来我的钱包忘在车上了!身无分文,只好徒步赶往步行街。

烈日下空寂的街道上,我如同一只被炙烤的咸鱼干,汗液被蒸发殆尽,喉咙渴得冒烟,要是能有一杯水喝该是多么幸福啊。走到步行街口,我欣喜若狂地发现居然有饮料促销,展台前漂亮的女孩在邀请行人试饮。

我快步走了过去,一问才知道没有我喜欢的七喜,只好端起雪碧,一饮而下。冰凉的饮料沿着口腔滑下,气泡升腾、炸裂,带走身体的燥热,无尽的喧嚣远去,我所有的焦躁一一平息。等我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试饮品。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才留意到她的眼睛宛如琥珀般纯净通透。见我很开心地喝完试饮,她的眼里很自然地有了期待,我真的不好意思拒绝她,可是……我正是因为没有钱才试饮的呀。我不敢再看她,厚着脸皮匆匆走了。

约谈结束后,确定了青年服装师专场的名额给我。我心情大好地驾着修好并送过来的车子回校。

在人车寥落的香樟路上,我忽然发现卖雪碧的女孩正在路边拦车。尽管夜幕模糊,我仍是一眼将她认了出来。看在喝了免费饮料的分上,我就免费载她一程吧。

[雪碧小姐]

香樟树枝叶浓密,灯光下我的影子长而孤单,我早已经习惯了孤单。

一辆车忽然停在身边,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人问道:“去哪里?”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的脸,居然是下午喝光了所有试饮品的人,怪不得这么晚还出来开黑车:“去服装学院多少钱?”

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侧头思索了一下,报出了价格:“十块。”

他的笑容在朦胧的夜色里有一种浮光掠影般的美,轻轻地落在心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让我忘记了午夜的黑车传说。我上了他的车,他抽着烟,单手握着方向盘,车开得极稳,左手搭在车窗上弹掉烟灰,举止之间是说不出的闲适。他看起来很年轻,却留着长发,衬得整个人愈发清瘦。

车子停在校门口,他侧过头对我轻声说道:“到了。”

我回过神来下车,站在他的车门前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钱递给他。

“不用了。”

“啊?为什么?”我讶然地问。

“嗯,因为我喝了你的雪碧呀!”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开黑车那么辛苦,怎么可以因为喝了我的试饮品就免收我的车费呢?我将钱丢在座椅上,兀自下车远去。

[七喜先生]

我拿起她给我的十块钱仔细端详,我从未如此认真过——一张五块的,五张一块的。每一张人民币都会经过许多人的手,但这几张在她的手上明显受到了尊重爱护,边角抚平,序列一致——她是一个爱钱的人。我笑了笑,将钱收进了钱包,准备下次有机会再还给她。

可是,北京那么大,我和她都是茫茫两千万人中的一人,能够遇见一次已经属于缘分,两次已经属于奇迹,至于第三次,近乎不可能。

接下来的时间,我异常忙碌,工作之余,一遍遍修改设计稿。冯教授时常来工作室给我提些意见,但我想在个人的首秀上展现不一样的风格,尽量避免导师的影响。媒体对我批评最多的便是作品形式单一,主题重复,我必须要有所突破。

一场时装秀需要大量的作品,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创作灵感枯竭。这本应是我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却成了我最苦闷、最压抑的时刻。常常,我拿着笔,对着白纸一整天落不下一笔。我从未如此焦灼、抑郁,怀疑自己。

冯诺时不时来工作室找我,和她牵着手走在校园里,很多人会在我们身后议论:“看啊,那就是青梅竹马,从高中到大学,才子与美女!”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时,冯诺总是一脸甜蜜。她真像个无忧无虑被宠坏的小孩啊,从小到大被照顾、被呵护,却不曾注意到我有多么不开心,更无从谈起给我安慰和开解。

第一次,我觉得我和她这么近却那么远。

[雪碧小姐]

我穿着背心短裤坐在床上,即便风扇呼呼作响,却依然汗流浃背,但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我开怀大笑。室友推开门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关掉风扇,打开了空调:“你这个守财奴,也不怕热死,不开空调能省几个钱!”

我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没空搭理她。

她一手夺过我的存折,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后丢给我,横了我一眼:“还以为你中了五百万,这么点钱看把你乐的!”

“当然!”我仰起满是笑意的脸,“我存够上培训班的学费了!”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你每天打两份工,每个月给老家寄钱还省吃俭用地存钱就是为了报服装学院培训班?”

我点点头:“是啊,不然你以为我跑到北京来干吗?”

她提醒我说:“这里培训班很多,良莠不齐,要选个靠谱的。”

哈哈,我傻笑着心里想,我早就选好了,在看到那个培训班招生简章上欧阳的简历时就选好了。

周一,我第一个到教室,开始焦急地等待。

上课铃声响起,他走了进来。嗯,果然是他!一袭白色衬衫,略显沧桑的眉眼上浮现着淡若浮云般的笑意,他轻笑道:“大家好。”目光淡定平和地从所有的人的面孔扫过,经过我的脸庞时,微微停顿,显然是认出了我。

那一节课,他在课堂上侃侃而谈,但他讲了什么,我完全不知。我跨越千里,奔赴这所学校,完全是因为慕他的名,想不到直到今天,才猝不及防地与他相识,又或者早已相逢但却不相识。

下课之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我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时,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等一下。”他居然拿出了我给他的那十块钱,他说,“还给你,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我离他那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烟草的香味。

回到小屋,我凝视着窗台上的照片良久,禁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面颊。

桑吉,你知道吗?我终于见到了欧阳。他果然是温和宽厚的模样,甚至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好。

[七喜先生]

下课后,我看着悠远的天空想着无尽的心事,我想我真的要多喝一些七喜才能快乐一些。

参加时装秀,服装设计是一方面,模特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我这次的设计以原生态为特色,需要的不是高挑瘦弱、面色苍白的模特,而是具有天然之美、野性之美的女生。我已经委托了模特网站的站长帮我留意,据说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模特。

手机的铃声响起,我接起电话,话筒里面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尖叫声。

“下课了?”

“嗯。”

“快点到乐点KTV,大家想你啦!”冯诺兴奋地嚷着。人群中有人起哄:“欧阳快点来啊,冯诺想你啦!”她满是甜蜜和期待地说:“快点来呀。”

我的心中惦记着模特的事,没有心思玩乐:“诺诺,我就不去了。今晚模特要试穿我的作品,你们玩得开心点。”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突然爆发了:“作品!作品!你的眼中就只有作品没有我!”她恶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哀伤像是一颗慢速飞行的子弹,尽管慢,但仍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的心脏,锐利的疼痛随着血液循环蔓延全身。我们之间开始有什么变得不同。我紧紧握着手上的七喜,铝罐在我的手中变形。我深深地垂下了头,全身无力,欲哭无泪。

有人停在我的身前,递了一张纸巾给我。

我抬起哀伤的脸,在夜晚又看见她明亮的眼眸:“是你啊,雪碧小姐。”

她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七喜,微笑着调侃:“那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七喜先生?”

[雪碧小姐]

夜色降临,我要出门做我的第二份工作——私拍模特。这是一个赚钱比较快、比较多的工作,不少人视为低俗,但我不在乎。

我赶到宾馆的时候,另一个私拍模特早已经到了,活动组织者带着摄影师陆续抵达。摄影师被分成两组,分别对我们两个模特进行拍摄,一个小时后轮换。

拍摄开始,我按照他们的要求身着男式白衬衣躺在沙发上,头发散开,摆出诱惑的姿势,闪光灯一阵狂闪。

我打量着他们。顶级配置的相机,大大小小、多个不同的镜头,摄影师神情专注,不时给我提一些专业的要求,他们是真正的摄影师;也有人拿着入门级单反,专拍胸部等隐私部位,他们就是混迹其中的害群之马,好在他们并没有过分之举。

一个小时后,另外一批摄影师轮换过来进行拍摄。其中一个光头摄影师,设备还算高端,却不停地使用长焦对准一些部位拍特写。

正在进行的是浴室场景,光头摄影师问:“可不可以把衣服打湿?这样会更性感一些。”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我照做了。

光头摄影师又说:“把衣服向下拉一点。”

我稍微向下拉了一些,他一边拍摄一边催促我再向下拉一些,但我不响应了。

“可以把内衣解开吗?”他假装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身材这么好,拍出来一定很好看!”

我微笑着摇摇头:“对不起。我们事先已经说好了尺度——到内衣为止,不会裸拍。再者,我也不会参加裸拍,这是我的底线。”

他讪讪地笑着掩饰:“我只是给个提议。”

拍摄结束,其他摄影师陆续离去,光头仍在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我正准备去卫生间换衣服,胳膊却被他抓住,他笑容暧昧:“开个价?”

虽说早就做过被骚扰的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发现设想好的微笑应变、从容脱身已被惊慌和愤怒所取代:“放开我!”

“哟,还装清纯!”手指不安分地在我的胳膊上摩挲,所经之处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我用力地挣却根本挣不脱。

组织者下楼接一个朋友去了,想要求救根本不可能。

“放手!”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厌恶,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大为恼怒,怒骂一声,挥拳向我打了过来,那一刻我的心中涌起一阵绝望。突然,门开了——是组织者带着朋友来了。光头愣了一下,随即被一道冲进来的身影踹倒。

“快跑!”竟然是欧阳,他抓着我的手拖着我向门外跑去。

我跟着他冲出宾馆,冲向车水马龙的街道,在街巷间几经转折,奔跑在风中,直到在一个路灯昏暗的小巷中,确认身后没有人再追上来,才停下来靠着墙,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雪碧小姐,你不是推销雪碧吗,怎么会做私拍模特,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私拍小姐?”他缓了一口气,尽量以玩笑的口吻问我。

“因为……”我略微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需要很多很多钱……还有,我不喜欢私拍小姐这个称呼。”

“好吧。”对我含糊其辞的回答他不再深究,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其实,我也更喜欢雪碧小姐这个称呼。”

我看着他,在夜色中,他的双眸灿若星辰,再不似先前的颓废,墙后不知谁家院子里栽种的不知名的花朵传来阵阵暗香——这个夜晚真美啊。

我的心中在那一刹那充满了无畏的勇气:“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如初恋的男生一般呆住,而事实是,这才是我的初恋啊。

“Me too。”仿佛历经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间,他说。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项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低头观看,绿色松耳石嵌着一块青白玛瑙:“我认识这个东西,这是藏族的饰品项穗,未出嫁的女子绑在头发上的。”

“这是我最珍贵的礼物,请你务必妥善保存。”我有些忧伤。

他握着我的手:“一辈子。”

[七喜先生]

我是何其幸运,在我最绝望的时刻,又重燃希望。她就像雪碧一样,那样纯粹透明,但却蕴含着丰富的碳酸,令人身心安静,释放着快乐的气泡。

与她牵手飞奔的夜晚,是我最幸福快乐的夜晚。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喜欢她。她是那么蓬勃向上、富有活力,打乱我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与她在一起,我也仿佛被注入无穷的活力。

当我说出“me too”时,那意味着我接受了一段新感情,必须要与旧感情道别。

在回来的路上,我打了电话给冯诺,告诉她我要和她分手,因为我爱上了别人。

冯诺哭喊着不断地追问我那个人是谁,可她根本不可能认识雪碧小姐,我告诉她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挂断电话,结束那段不咸不淡、波澜不惊的旧感情,我的心中如释重负——可以毫无愧疚地与雪碧在一起。我要我们幸福地在一起。

“雪碧,答应我,不要再去做私拍模特,我要你做我的服装模特,穿着我为你设计的衣服走秀!”我紧紧抱着她。

她思考了片刻,抬起头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还可以去卖雪碧吗?”

我哈哈大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当然可以,雪碧小姐不卖雪碧就不是我喜欢的雪碧小姐了。”

点滴的幸福在我的心底汇聚,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我再次提笔,灵感频现,竟是我多年来渴求的巅峰状态。

[雪碧小姐]

我心中的幸福似要随时溢了出来,我需要有人分享。

脚步欢快地进门,却见室友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抽泣。

我猛然一惊:“诺诺,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头看到是我,“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我失恋了。”

真是好笑,我恋爱的这一刻竟然是她失恋的这一天。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于是我决定暂时不告诉她我恋爱了的消息。

那个夜晚她边哭边和我讲述她和他的故事:每天带早餐给他吃;放学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等他走了才出门,只是为了能多看他一眼。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是无数人艳羡的对象,大家都说他们会地久天长,却不曾想到,世上最残酷的是时间,最难揣度的是人心,等闲变却故人心。

我不由得感慨诺诺为爱所付出的一切,只是我也能为他这样付出吗?

黎明时分,诺诺哭累了,渐渐睡去,我安置好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薄薄的晨光落在窗台上的相框上:“桑吉,我会替你好好爱他。”

七喜先生

我和冯诺分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导师耳中,他很失望。我也知道,其实他早就将我当作他的女婿看待,而我却不得不令他失望了。

他劝我说:“欧阳,我看着你和诺诺这些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你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只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最初的激情淡去,缺乏新鲜感,但,爱情需要的是经营和细水长流。你对你们现在的生活感到厌倦,选择分手,但我觉得你们不必如此,就像鱼儿偶尔会跃出水面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最终仍会回到水中。我可以让冯诺不再打扰你,给你完全的空间和时间,等着你回来。”

我低着头默默不语,我和诺诺相识四年,而和雪碧只是见过三次面就在一起,也许真的是一时冲动。我真的是厌烦了平淡的生活而需要一种新鲜感吗?在这一刻,我内心对这一段感情不确定起来。

“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你慢慢考虑吧。”冯教授说完这句话起身走了。

我的心很乱。

夜色初上,满街的灯光亮起,照得人影孤寂。回过神来,我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酒吧附近,一眼看见画着浓妆的雪碧向着宾馆走去,大厅中聚集着一群摄影师。

“雪碧!”我大声地喊道。

她回过头,看到我时愣住了。

我怒气冲冲地走到她身前:“不是答应我不再私拍了吗?”

她低着头,避而不答。

我气急败坏地抓着她的肩膀:“告诉我,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你就那么爱钱?”

“很爱很爱。”她迎着我的目光坚定地回答。

我心如刀割,忽然感到一阵凌厉的目光在注视着我,回望过去,在我身后不远处站着冯诺,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飞奔过来,又哭又笑,抽了雪碧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贱人!你来北京没地方住是我给你地方住,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却抢了我的男朋友!”

雪碧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是你的男朋友?”

“你可真会装!”冯诺在雪碧面前努力地昂起头,保持着骄傲的姿态,眼泪却依然缓缓地落了下来,“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却欺骗了我!我真可笑,向你倾诉失恋的痛苦,却不知道那个第三者就是你,还接受你假惺惺的安慰!”她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雪碧面如死灰,不发一言,泪水怔怔地落了下来。那一刻,她的伤心丝毫不亚于冯诺。

我想告诉她,不要害怕,只要我们坚信彼此的选择,我可以和她一起面对所有的指责,但这些话却哽在胸口无法开口,然后她推开我走了。

[雪碧小姐]

我回到租住的小屋,想向冯诺解释,想向她袒露一切。那些秘密压在我的心中太久了,我背负得也很辛苦,她的伤心是压碎我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房门紧闭,门口放着陪我孤身一人来到北京的大箱子。任我在门口怎样呼喊,冯诺始终不肯开门,不给我任何回应。

我低声哭泣。我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这绝非我的本意。夜凉如水,我紧紧地拥着双臂,看向深沉的夜空和闪烁的霓虹,终于明白,为什么灯火阑珊处会有人在哭。

欧阳终不放心,半夜寻了过来,见我独自坐在地上,他过来一把拥住我 :“别哭,你还有我。在这个城市只要有我,你就不会孤独。”

那个夜晚,他带我回家。

我睡床,他睡沙发,我却始终不曾睡着。深夜时分,我起床,仔细地看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深深地将其印在脑海中。沙发上的他陷入熟睡,脸庞上有着柔和的光晕,我拿出桑吉的照片,泫然欲泣:“看啊,这就是欧阳。”

次日清晨,我一直假装熟睡,欧阳洗漱之后,站在床前摸了摸我的脸,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上课去了。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边自称是冯诺的父亲、欧阳的导师冯识恩教授,他想约我见一面。

在街角的咖啡馆我见到了闻名海内外的冯教授,此刻他看上去憔悴不堪,如任何一位普通的父亲一样为女儿而忧心。他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很需要钱,开个价,我给你,只要你离开他。”

我强压心中的火气,低声说道 :“是,我是需要钱,但我只要我自己挣的钱!”

他意外地看着我,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你也知道,欧阳在服装设计上很有天赋,他需要的是能够对他事业有所帮助的人。我既然可以成就他,也就可以让他一文不名,这次的服装设计展……”

“不用再说了。”我打断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离开他。”

[七喜先生]

我回到房间里面发现雪碧不见了,她的行李也消失了,桌子上留了一封信:“再见,七喜先生。”

我发疯似的到处找她,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最终只好打电话问冯诺。冯诺说:“我爸爸给了她一笔钱,她选择离开你。你看,她爱钱远胜过爱你。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手机从我的手中跌落,我不敢相信她是这样的人,却又不得不相信。

她如同一阵风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消失。

[雪碧小姐]

我回到了青海,回到了玉树。

地震中坍塌的校园仍在建设当中,它们最终会复原,但有些东西曾经毁灭过却永远回不来了,比如生命。

我将打工挣的钱交到校长的手中:“这些钱你拿去建学校吧,虽然不多,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校长问我:“你见到了那位资助你妹妹的人吗?”

我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青山,那里安葬着地震中逝去的三十八个孩子的生命,其中有我可爱的妹妹——桑吉。她是草原上的夜莺,不但有动听的歌喉,而且永远都是那么的善良快乐。

我考上高中的那一年,贫困的家庭负担不起两个孩子读书,望着妈妈无助的眼神,她主动说:“姐姐,我不念书了,你去念吧。你读到了高中,再读七年就能大学毕业挣钱了,我还在读初中,还要读九年。”

她成绩优异,喜欢读书,却是那样的乖巧懂事,愿意成全我,我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哭了:“不!姐姐比你大,姐姐应该照顾你!”

但第二天一早,她就没有再去学校,而是背着背篓跟着大人上山挖虫草去了,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为自己做出了选择。令人惊喜的是,过了几天,老师拿着一张汇款单来到我们家。原来不久前有人来玉树写生,了解到了学校众多孩子辍学的情况,决定资助桑吉。我和妹妹欣喜若狂,她终于可以回到学校读书了。

那个资助的人经常写信来,他就像一位大哥哥,和我们聊外面的世界,有时候也会寄一些有趣的书,每封信都会附上一幅涂鸦的服装设计草图。

桑吉每次拿着草图都特自豪地对着伙伴们说:“资助我的人是个服装设计师哦!”有的时候她会拉着我一起猜测欧阳的模样和生活——他于我们是万里之遥的陌生人,却如此的亲切熟悉。

然而,2010年4月14日,玉树地震,年久失修的学校坍塌,她长眠在青山绿水之间。在废墟中我找到了她的书包,书包中有课本、有日记,她在日记中写道:

“欧阳哥哥是个善良的人,因为他的帮助我这样贫困的小孩才可以继续读书的梦想。等我长大赚钱了,我也要像欧阳哥哥一样,资助贫困的人读书。”

“我们的教室很破,冬天的时候太冷了,我将来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捐给母校让他们修建新的教室,这样就可以一下子帮助到很多人了。”

……

“一直很好奇欧阳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善良的男生,是我喜欢的男生。我想见到他,亲手将我的项穗送给他,告诉他我喜欢他。”

她的两个愿望都与欧阳有关,但却永远地无法实现了。

于是,我决定实现她的遗愿,替她捐建学校,替她送礼物给他,替她喜欢他。我不远万里地来到北京,见到了他。他是那样的好,让我忍不住想亲近他,却未曾想伤害了无辜的冯诺。

我不能确定我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感激而对他心生好感——只要我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他,那么我就可以陪他一起历尽艰难险阻,勇敢地在一起,哪怕他人千金相诱、利益相迫,我都不会让步。

但我最终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我有这样的犹豫就已足够说明我不是发自内心地完全喜欢他,所以,我选择离开,即便痛彻心扉。

我亲爱的妹妹桑吉,你对他的喜欢也只是单纯的好感升华吧?你尚年幼,根本不懂所谓的爱。你的愿望如此美好,我拼却一身伤痕为你努力实现,请你在天国幸福地生活吧。

而我会永远地守在故土陪伴着你,看那青山上的格桑花花开又花落。

[七喜先生]

如冯教授所说的一样,我只是跃出水面的鱼,看了一眼外面的风景,最终仍回到了水中。我和冯诺和好了,这件事就像是出现在旅途中的波澜,考验我们的感情,并让我们意识到感情中存在的问题。

我的生活日渐归于平淡,那个挂在我脖子上、紧贴在心口的项穗偶尔会硌得我心痛,令我想起她——那个在我生命中耀眼过的女生,即便转瞬即逝,但却照亮我一段晦暗的生活。

我顺利地举办了服装展,引起了轰动。其中一组《雪碧与七喜》的服装更是斩获大奖,好评如潮。衣料的图案上,创新性地摈弃了几何图形和花纹,而是采用了七喜和雪碧的饮料瓶图案进行远近交错。

获奖评语说:设计师突破性地采用具有现代生活代表性的商业元素,将其融入时尚之中,以独特的后现代主义风格确立了个人风格,彰显了个人设计理念。

没有人注意到,构图中的雪碧与七喜随意地分散在衣料的两端,隔着可望不可即的距离。

那是我所领悟的雪碧与七喜的意义,雪碧可以和美年达在一起,和纯果乐在一起,但却不能与七喜在一起。

可口可乐的雪碧,百事可乐的七喜,它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深渊,看不见,但却一直在。他们可以相爱,但却只能遥遥相望,各自孤独。

但——

爱与孤独,永不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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