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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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习惯在疾驰的列车上观看景物,而我以为这也正是乘坐火车的好处,如果我乘坐的是飞机就只能看到空中的云彩,看不到地上的景物了。古时候,人们走马观花,如今,火车对于我起到了马的作用,当我在宽广的平原上穿行时,地图上的经纬度和等高线都变成了活生生的植被、水和泥土。
最初,我并不喜欢火车,也不喜欢汽车,总觉的这些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与景物的自然情调相距很远,而且是对景物的风貌的破坏,就像原野中多了几根电线杆就大煞风景那样。而今,我觉得火车很美,既然古人可以坐在疾驰的马上悠闲地赏景物,为什么我不能坐在疾驰的火车上悠闲地赏景物呢?马匹就是古代人的火车,而火车也就是现代人的马匹,火车对现代人所起的作用不就是马匹对古代人所起的作用吗?它只是承载着我让我赏景的工具,只要能充分地赏景,又何必对工具太在意呢?就像过去的我不喜欢电视机和电影,总觉得书是精英读的,而电视剧、电影等娱乐节目是给大众看的,格调在书籍之下,不屑于观看娱乐节目。而今,我发现书籍中也有十分低俗的,电视电影等娱乐节目中也有品位很高的,精神产品的好坏不是由它的媒介决定的。读书的人不一定格调高雅,而看电视的人不一定格调低下。媒介只是为精神活动服务的方式而已,只要使用得当,最现代化的媒介也可产生最古远的情调,如果使用不得当,最古老的媒介也会成为破坏。我不会因为坐在马上就高雅地赏景,也不会因为坐在火车和汽车上就不能有情调地赏景,交通工具只是为我服务的物品而已,我不需要在意,就像无论用金杯喝水,还是用泥土制的杯子喝水,杯中所装的都是一样的水。
而且,过去的我对于赏景还有一种幼稚、庸俗的做法——一定要到景物之前把景物仔仔细细地看遍,当我到达一处园林,如果我没有走到一座假山跟前,我就觉得自己没有赏玩这假山,我一定要把园林的每一处角落都跑遍才觉得自己看完了园林。这种做法就好像一名画家要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画进去才觉得自己做出了好作品。这正是没有高古的情怀和不懂艺术美的表现。在一幅画中,有清晰地刻画的部分,也要有含糊暗示的部分,也要有一笔带过的部分,犹如音乐的旋律有强有弱才是和谐的曲调。因此,在看景物时,不必要总是走到景物之前,很多情况下,是要含糊地去看,如泼墨山水画虽不清晰却蕴含万物那样,在模糊中显出诗意。每一种景物都看清反而破坏了景物的韵味。也正是这种想法使我感到在奔驰的车上看景也是一件乐事。
火车从郑州市驶出,穿越华北平原,黄河平原上的景物平淡无奇,只有麦田和玉米田以及星罗棋布地穿插在田中的道路和一排排杨树,在这些深深浅浅的绿中时不时有几座红砖房屋。
然而,我却在这平原上看到一处奇景——黄河,我不知它是不是黄河,只是由于它在郑州附近,而且它的水流是黄色的,我推测它是。我曾在开封见过黄河,它的两岸是褐黄色的沙地,河本身只有不到两米宽,像一条细细的带子。郑州附近的黄河却很宽,水质不像开封那样浑浊,两岸生长着许多树木,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是什么树,只见密密的暗绿色树林覆盖着河岸,这树林连接着河流和农田。这里的农田也有许多小水坑,似乎得了黄河的益处,也有丰富的水源。
对于从小就在河南长大的我来说,这都是我自幼见惯的景物,加之,天色渐渐暗下来,因此,直到火车驶入河北,我都没有十分在意。
当我到达石家庄时,天已经黄昏,点点星光就像戏子带的珠宝那样闪烁着。我发现,这里出现了山丘。传说石家庄也叫石门,是河北与山西的交界处,它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西边就是山地了。我曾去过山西省的太原市,它周围的山那样荒凉,山上种不了庄稼,因为山上没有水,而且老鼠、黄鼠狼等山害很多,总是把种的庄稼吃掉,当种庄稼的土地面积越小时,这种危害就越明显。山西的山地上只能开垦梯田,梯田的面积都不大,就禁不起山害的危害,因此,我所见到的山大都种核桃,核桃是耐旱并且不怕山害的。这次,我又来到山西省,虽然窗外很黑,难以看清,可是,踊跃的铁的野兽脊梁一样的山头仍然一个个从窗口奔过,从中能猜出这些相连的群山是多么雄伟。当我上一次坐火车前往太原时,一路上通过了许多黑暗的隧道,这些隧道都很长,火车要在里面跑二十分钟才能出来,我在河南所遇到的隧道,火车只要五六分钟就能穿越出来,从这些隧道可以想象出山体的庞大。山西是多山的地区啊!
我渐渐睡去,醒来时已是拂晓,窗外是瓦蓝的天空和葡萄灰的镶有金边的云朵,太阳还没有升起,只在地平线上显出一抹火红。这里的地平线是如此的开阔,就像海平线那样,这是草原的地貌,我已来到内蒙古。
我没有能看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景象,因为这里的草都很矮,几乎贴着地皮生长,还不到一寸高,也很少见到羊群。我也没有看到蒙古包,据说,牧民们如今定居,不再游牧,所以草原中已经很少蒙古包了,我见到的住宅都是平顶的砖房,这些砖房都在细浪一般起伏的草丘上坡度较缓和的一面,有些是一户人家的一个院落,有些是十几户、几十户人家组成的一个村落。我观察到,在这些村落之间也有公路相通,也有电线相连,有些道路两旁还建有工厂和仓库,那些地方大约是县城。草原上有许多巨大的风车——草原的发电主要靠风力——还有一块块方形的沙障,草原有些地方已经沙漠化,植被稀少,草根下露出了黄沙,当地居民就用沙障固沙。草原上的植被除了草之外,还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在草长的稀疏的地方,这些灌木就会像沙漠中的绿洲那样星星点点出现。
太阳升起很高了,红光满窗,我也已经离开草原,进入平原。我适才十分不解,草原中为什么没有河流和湖泊,没有水的草原人类就不能居住啊!此时,我方才明白,刚才我所经过的草原就在黄河流域,只是距离黄河较远,我没有看到黄河,如今,我来到了与黄河接近的地方,这里水量更加丰富,就从草原变成了平原。我看到许多水稻,和许多蓄水的鱼塘,看来我已进入宁夏境内并接近宁夏首府银川,银川素有塞上江南之称,而我此时看到的景象正是江南鱼米之乡的景象。黄河在其他的省份大多起到危害作用,只有在宁夏起到有益作用,它养育了宁夏平原的农作物。
另一个景象也让我更加相信自己即将到达银川——我所经过的几个车站都是伊斯兰风格建筑,这是到达回族自治区的信号。
下了火车,我乘坐汽车在银川市内游览,看到更多伊斯兰风格建筑,但是,这不是因为银川市区回族很多的原因,宁夏省的回族主要居住在南部山区,银川市所居住的主要还是汉族,有如此多伊斯兰风格的建筑是因为省政府要尽力打造富有地方特色的城市。据说,银川原本是西夏的都城,后来,满清政府为了加强对内地的控制,又在银川建立了外城,解放后,银川又有了新区。六七十年代的银川都是土垒的小平房,街道上到处可以看见骆驼拉着橡胶轮子的大木车运输农村来的各种山货。如今,这种景象只有在影视基地才能见到了,银川老城的东西南北四门也都被拆掉了,如今的银川和其他的大城市一样有宽广的马路、忙碌的公交车、列兵似地站在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三四百米高的带有电梯的大楼、几何形的街心花园。我几乎分辨不出它是一座临近草原和沙漠的城市,它绿化的如此的好、湖泊和河流如此的多。银川市内有一个大西湖,还有一个小西湖,水域都有好几平方公里,周围都有许多茂密的草坪和种类丰富的灌木、乔木。银川只有一点表现出了塞外城市的特色——它非常宽广,那无垠的空间感一开始就征服了我,它丝毫没有内地城市的局促。我曾经去过陕西省的榆林市,这座城市虽然在陕西,却接近内蒙古,因而具有草原的开阔,我一见它就断定它的面积非常大。这次来到银川,我又有了同样的感觉。
银川市中最好吃的食物是涮羊肉,大部分著名的酒楼都有涮羊肉,此外,羊杂碎也很好吃,是银川人每天的早餐。我在榆林时,那里的人就是以羊杂碎为早餐,银川和榆林一样接近草原,也有同样的饮食习惯。烧羊头也是银川人喜爱的食物,还有枸杞泡的盖碗茶。银川市虽然回民不多,可是受欢迎的食物却都是回民的食物。过几天,就是开斋节了,银川市中大约会有一场隆重的庆祝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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