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林牧阳的嘲讽,我住到了单位分给我的单身宿舍里,每天我都要和自己的手机做斗争,我开始出现轻微的耳鸣,就像深谷里穿行而过的风在我的耳边不停地游荡。
这时省里面组织了一次辩论赛。我本来是个不喜欢参加活动的人,但是部门的领导还是大力推荐了我。单身生活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看书,所以说对于这次的辩论赛我的准备是很充分的。我在台上居然是那样地犀利、敏锐、一针见血。因为打辩论赛的关系,领导允许我暂时不用工作,我就把手机给痛快淋漓地关掉了。
我所在的代表队打进了决赛,虽然我们最后没有拿到冠军,但是我却意外的得到了最佳辩手的称号,于是我认识了魏来。魏来是这次辩论赛的颁奖嘉宾,他是省里一个部门的副部长,四十岁不到,是全省最年轻的副部长。不得不承认的是魏来确实很有风度,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如果没有人介绍我绝想不到他居然已经是副部级的人物,但他的沉稳确实又使他散发出一种长者的风度,让人如沐春风。他把奖杯递给我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姚远小姑娘,你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我很自然地报以一笑。
因为辩论赛的关系我的能力得到了更多人的承认,但同时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攻击。
首先就是林牧阳,他很嘲讽地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这个垃圾丢掉后是不是很轻松啊?看来真是我拖了你的后腿,没有我你立马就可以青云而上了!我果然没有说错,你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为了你所谓的事业就可以把什么都丢掉了!你每天都对着你的领导们摇尾巴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地恶心和肮脏吗?你这个笨女人!疯女人!”他似乎是有备而来,根本不给我任何辩护自己的机会。“姚远,你给我好好地听着,你这样下去是会后悔的,你就象是在登一座高山,你为了征服它而抛弃了你身边的所有,直到你登上山峰,才会发现山顶上不仅空无一人,而且连根草也不会有!”说完后他就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我就那样茫然无措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盲音,就像晚上耳鸣时的感觉一样。
单位里的人际关系其实只有两种:一种是你让别人忍气吞声,一种是别人让你忍气吞声。为了自己不对别人忍气吞声而且还要让别人忍气吞声,单位上的关系是很难处理的。大家当面的热情和背地里的攻击让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真正成了一个无比恶毒的女人,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我的睡眠本来是很好的,一躺下就可以睡着的那种,但是因为林牧阳,因为凌乃禾,因为太多要让我对他们忍气吞声的人,我开始不断地失眠,最后就算勉强睡着了,也是大段大段地做着噩梦,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梦。我之前所以为的桃花源,就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四面楚歌的战场,随时都让我感觉到草木皆兵、尸体横陈。
我觉得我需要一场大的逃亡,虽然要逃到哪里我没有丝毫的概念,但是就现在我和林牧阳的关系,还有我在单位里的处境,我不得不考虑自己要进行一次短暂的逃亡。在我出去躲避一段时间后,我身边的一切也许就会发生变化了,虽然可能只是一点点,但是有一个给我安静的生活的空间就足够了。我和林牧阳的关系在彼此分离一段时间后也许也会有所起色,也许他会想起我的好处来,虽然我现在在他的心中已经不值一提,甚至劣迹斑斑。
我获得了一个绝妙的逃亡机会。省里一年一度的业务考核我考了第八名,而按照惯例,考核的前十名都要抽调到省委机关去。这次主管抽调工作的正好是魏来。他来考核我的时候显然是吃了一惊:“姚远小姑娘,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想要变成一节竹竿吗?”我打量了一下自己,我确实干瘦发黄。“魏部我没有刻意地去减肥什么的,我只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他没有追问下去,他是一个很尊重别人感受的人。“那就到省里去改善改善伙食吧!”他的笑声很爽朗,让我乌云重重的心中吹开了一丝明朗的缝隙。
我的档案已经被调到省里了。我就要离开云城了。在我的计划里,这次的离开是暂时的,是还要回头的。我和林牧阳都是因为喜爱云城所以才把工作签到这里的。我们从来都不叫它云城,我们称它为桃花源。我相信我和林牧阳还会走到一起,还会共同地来经营我们的桃花源。我们现在只是需要一次短暂的分离,让自己仇恨的对方消失,让自己深爱着的对方回来。我没有林牧阳认为的那样野心勃勃,我只是做好了我自己分内的事情,只是因为这些分内的事情得到了一些额外的报酬。
我觉得我该去和林牧阳道个别。我们以后还是要互相照顾一辈子的。
我来到我们租的那个房间的时候,林牧阳正歪在宽大的床上睡觉,床下放着横七竖八的酒瓶子。他就那样胡子拉碴地躺在那里,脸上布满了倦怠。屋子里面扔得乱七八糟,我已经认不出这曾经是我们那个幸福温暖的小家了,整个房间飘荡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我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可能是我的响动吵醒了林牧阳,他醒了过来:“姚远?你回来了吗?”我对着他点了点头。我很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对我大吼大叫,也许是过去的两个月里我们互相伤害得已经足够了。
我坐到了他的身边,他搂着我的肩,并把我的头靠在了他的身上。这时候的我们真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夫妻。“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林牧阳就是这样一个自尊又自卑的人,从我们俩爆发战争,他就在等着我回来乞求他的原谅,然后他再大度地宽宥我。我讨厌他这个样子。对自己的爱人,也是这样的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吗?他没有对他之前对我的种种伤害表示出任何的歉意,也许他真的以为我是来摇尾乞怜了,是来负荆请罪了。
他把我抱住,开始拼命地亲吻我,他的口腔里满是呛人的酒气。我用力地推开他:“林牧阳,我明天就要到省里去了,我的档案已经调过去了。”还没等我解释清楚,林牧阳就突然地暴怒起来:“你的心怎么这么野呢?你为了升迁你就一声不吭地丢下我,飞上你的高枝去当凤凰了?你真是太可怕了。所有野心勃勃的女人都会不得好死的!”“我还会回来的。”“你?还会回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处心积虑地得到了这个机会,你会放弃吗?你渴望权力,你从一开始就想从这个小城跳出去!”“如果我一开始就想离开云城,那么我何必要跟着你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就算一开始不是,那从你进入官场的时候就是了!你学会了争斗,并且热爱上了争斗!你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姚远了。我的那个姚远死了。”他不再看我。这个林牧阳让我越来越感到陌生了。我无话可说。我想我们真的需要这场分离。
就在我打算出门的时候,林牧阳又冲过来拦住了我。“姚远,我喝多了,你不要走。”我很想不要回头,但是我还是重新坐了下来。我可怜林牧阳,我在拯救我们这对还没有成为夫妻的夫妻。
冰箱里什么也没有了,我去外面买了点菜做好了晚饭。吃饭的时候我们都自顾自地向嘴里划拉着饭。我们都没有心情出去散步,就躺在床上看电视。我温存地抚摸着他宽阔的肩膀,并轻轻地吻着他的面颊。但是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不停地把电视的频道换来换去。我不能自讨没趣。我自顾自地睡着了。
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完全地覆盖住了,我看见林牧阳在我的身上用力地动作着,他的身上、额头上都已经是大汗淋漓,他的身上烫得像着起了火。我也开始拼命地吻他,我们是这样地爱着对方!可是我们却又在不停地互相伤害!我和林牧阳,到底是为什么要走到一起来的啊!又为什么要为一个又一个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林牧阳忽然掉下泪来,我似乎从来没有见他哭过,可是他这次确实是掉泪了。“姚远,不要离开我!一天也不要离开我!”“我只是去工作一段时间,我还会回来的。”“一天也不要!你是我的!去跟你的那些领导说,说你不要去省里了!”“单位上安排的事情是不能随意变更的。何况我的档案已经调到省里去了。”“你要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一声?或者是,你就是为了逃避我?”林牧阳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了。“牧阳,如果我们俩还是好好的,我想也不想就会放弃这个机会,我不希罕什么职位什么权力!我每天只要有事可做,可以养活自己,和你好好地过日子就可以了。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后,我觉得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分开一段时间?就因为我们吵了几次架吗?你见过哪家的夫妻不吵架的?”他又忍不住地愤怒了。也许他并不认为他给我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我们都给对方一年时间好吗?就一年!一年以后我就回来,如果我们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觉得自己是那样地离不开对方,那么我们就结婚,我就安安心心地做你温顺的小妻子;但是也可能我们发现对方并不适合自己,那么我们就把这段感情收尾。”“你就是想要第二种可能对吗?姚远你为什么要这样?”林牧阳突然失控地大哭了起来。“牧阳,我也是那样地希望没有这个第二种可能!可是如果不适合的人勉强在一起,只会造成更大更无法弥补的伤害!”“谁说我们不合适的?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我,也不会有另一个人比我更适合你了!”“如果你是这样地确信,那么你为什么不敢给你、给我一个思考的时间呢?”他无言以对。我们就这样长久地沉默着。
“好吧姚远,我接受你的考验。”林牧阳打破了这种沉默。“不,是彼此互相的考验。”“明天你就要走了,我跟你多说会儿话吧。”林牧阳整个地安静了下来。他讲起了他小时候的孤单,讲起他小时候一个人看着窗外数树上的叶子;说他喜怒无常的脾气,经常把冒犯他的人打得遍体鳞伤,而他自己也经常是负伤累累;他还说到第一次见到我的感觉,忧伤中却有种向死而生的力量,他说他笃定,这样一个被伤害够了的女孩子,注定是该得到幸福的,也注定是懂得爱的;他还说到我和他抢夺安眠药的事情,你这个傻姑娘,即使你对整个的世界都充满了仇恨,你也不可以仇恨你自己,更不要这么决绝地去毁灭你自己;他还说了他那次带我去水镜庄园的经历,我就知道你会爱上那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然后知道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逃脱死亡的地方;他还说到我们到云城那天他的心情,是格外地明媚,因为他和他可爱的妻子,终于来到了他们的桃源深处;当然他还说到了我们这几年来所做的伤害对方的事情,我都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才太怕失去你,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只有你对我来说才是熟悉了的。我们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聊到了天亮,这个晚上,我们好像把自己这辈子又走了一遭似的。
我清醒地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能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了,他的心中总是有着莫大的委屈,可就是这种感觉也让我感到恐惧,林牧阳的爱太完全太沉重了,我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爱,真的是这么让人疲惫的吗?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可是我的心中还是涌动着脱逃的冲动,一个浪头刚刚平息下来,一个更大的浪头很快地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