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

曹小沃扭头看去，说话的是米小何。

米小何是相信他的！女神！哭了！

“哦，不是他，难道是你？”为首的老警察觉得好笑，看看说话的女孩，再看看她手里的易拉罐，眉头一皱，“小姑娘你喝了多少啤酒？”

小姑娘满口酒气地回敬道：“关你屁事。”

米小何属于那种一罐啤酒下去就醉了的废柴。此言一出，曹小沃、丁里美甚至是拼命三郎都齐刷刷地在心里泪流满面，心想米几何你这是作死啊！三郎刚想接过话茬，老警察却指着茶几上的东西，问：“这张KTV会员卡是谁的？”

丁里美：“我的……”

警察：“这些锡纸呢？”

某男生：“包巧克力的包装纸……”

警察：“那这根白色小管子是干什么用的？”

某女生：“吃剩下的棒棒糖棍子……”

警察看看三郎：“打火机应该是你的吧？你们几个人很会就地取材嘛。”

混迹江湖多年的三郎同学在这个富有想象力的警察大叔面前真心要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多亏了这群人的人品集体爆发，各种道具齐全，他们连人带家伙通通被警察带走了。

米小何他们这里如此热闹，走廊对面的包间却一直没有开过门。直到确定那几个小屁孩都被带走了，米几何才打开门，到走廊上晃了一圈搜集情报，听到几个客人在交头接耳—

“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

“是啊是啊，比我们那时候乱多了……”

两个蠢货。米几何心想，好像你们当年没年轻过一样。每代人都觉得下一代人比自己更乱，就好像他们自己从没经历过又二又乱的事儿似的。其实呢，红卫兵、嬉皮士、愤青、诗人、摇滚青年、哈韩族、退学的作家、非主流……还有小学生整装待发，准备随时中枪。

回到包间，曹沃正在抱怨点歌机里的“最新歌曲”全是些古董：卢巧音的《好心分手》、孙燕姿的《懂事》、孙楠的《拯救》、萧亚轩的《爱的主打歌》、莫文蔚的《单人房双人床》、陈冠希的《I never told you》、Twins的《我们的纪念册》—上帝啊！你们是商量好了的吗？

米几何真心佩服前男友的淡定：“我到现在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馊主意的？”

曹沃：“其实吧，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粉笔灰，是本来就藏在苏老师卫生间水箱里的，套了好几层防水塑料袋呢，要不是他家的水箱老漏水，我还发现不了。”

电视里虽然在放周杰伦《回到过去》的MV，房间里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和刚才对面包间的很像。

曹沃对米几何做了个鬼脸：“骗你的，笨蛋，是我大学的一个室友教我的，只不过他们那时候用奶粉冒充毒品吓唬老师—居然用的还是违禁的奶粉。”

米几何抓起身边的话筒直接朝曹沃扔了过去。

从KTV出来，他们俩直奔附近的东方商场。

两个班主任的旧衣服穿在身上再多一秒钟，他们都觉得是在受虐。撇开苏易老师那种无视全人类审美发展观的穿衣风格，侯汐老师的品位也让人冒冷汗：好好的牛仔裤，既不是潮流的九分，也不是宽松地盖住脚腕，非要让裤脚管吊在鞋子开口的高度，走起路来晃荡晃荡的。牛仔裤下面的鞋子也不靠谱，居然是尖头皮鞋，这哪里是2002年，分明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东西，配双篮球鞋或者短帮靴不好吗？

总之，需要从头到脚改造一番。

但商场却让他们大失所望。没有H&M，没有IT，没有ZARA，连杰克琼斯都没有，只有买不起的中老年男士品牌和买得起的中老年男士品牌，再要么就是，班尼路。

米几何：“我死也不会穿你高中时代奉为‘国际一线名牌’的衣服。”

曹沃：“那你就裸着上班吧，我要怀个旧。”然后便走进店里，但不出三分钟就受不了女店员“您家小孩念初中还是高中”的善意询问逃了出来。

最后，他们总算找到了一家佐丹奴。

试衣间里，两个人正好是隔壁，曹沃隔着墙板说：“这次算是解决了危机，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米几何也没主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各管各的，互不干扰，除非这两个小孩同处一室的时候。”

曹沃忽然想起什么，停下穿套头衫的动作：“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所高中为了防止学生早恋，老师派学生会干部放学后跟着其他学生回家，在路上监视，不过这是九十年代的故事。”

刚使用男人身体没多久的米几何，穿牛仔裤时没把握好要领，拉链卡住了裆部，一阵心慌加刺痛，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才呵斥道：“你想点正常人的办法好吗？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二十一世纪！”

曹沃看着镜子里的“苏易老师”，尽管努力地自我暗示还可以还可以，但镜子里那个未老先衰的家伙，穿佐丹奴的衣服还是显得有些古怪。

“那只能找个人贩子把米小何搞到山区给人家当老婆了。运气好的话生了小孩以后才能找机会趁男人出去干活时打晕公公婆婆逃出来，运气不好的话即便逃出来也会被抓回去打个半死然后再生第二个小孩。”他边脱下衣服边喃喃自语。

米几何忽然猛敲一下隔板，把曹沃吓得不轻：“怎么了？你终于卡住了？！”

米几何说：“卡你个头啊，我是在想之前路过淑女屋看到的那条裙子，我初中时就一直想买，但等我攒到钱了，个子也高了，那条裙子早就没得卖了。”

“你现在是个男人好吗！买那个干吗？挂家里看还是当异装癖？”

“So what！我内心还是米几何，那条裙子是我的梦想，我要去圆梦。”被前男友一呛声，她反倒更加坚定，“那是老娘的裙子，上天给我机会，就是为了失而复得。”

曹沃彻底败了：“我真不知道你们女人的大脑是怎么发育的……”

“穿越前你是个找不到工作在家啃老的屌丝，穿越后你是个婚姻破碎未老先衰毫无情趣的单身人民教师，初中时代你还相信自己是被神秘力量选中的救世主，还用硬壳纸做过山寨的黄金圣衣—阿西巴的曹沃，我们女人的大脑是怎么发育的，你要是能了若指掌，那这个世界就真没天理了。”

此言足以让人万箭穿心，但也让曹沃一下子有了灵感。

4．

曹小沃昨晚被父亲从派出所领回来之后遭到一顿痛打。

虽然警察叔叔及时发现了那袋粉末压根儿不是毒品，认定为一个恶作剧，主谋抓不到，便只能教育他们未成年人不要喝酒，少出入娱乐场所，就打电话让家长把他们领回去了。但曹老爹认定曹小沃肯定抽烟了，因为他身上有烟味（多亏了大烟枪拼命三郎），犯了曹家大忌，痛打一顿还算是轻的。

结果星期六上午十点刚过，他家门铃就响了。

班主任“苏老师”来访。

曹小沃顿感晴天霹雳。

苏易以“家访狂人”的外号著称于全年级，别的班主任都喜欢说“叫你父母来一趟”，唯独他会说“我今晚会去你家和你父母谈谈”。谈你个头啊，谁不知道你离了婚又没小孩，回到家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就四处家访。一开始有些家长以为这是班主任的某些暗示，可结果送去的东西都被退了回来！他可是真心热爱家访啊，就跟有些二货真心喜欢应试教育的考试一样。

不过周末家访，还是头一次。

“苏老师啊，您……您又来啦。”

“我是顺路过来看看。”

曹母上夜班，是曹老爹开的门。他结婚早，孩子生得也早，所以十多年来基本上没怎么变样，包括每天唠叨的话也是一个模式，从“你怎么还不去写作业”到“你怎么还不去找工作”，从“少看点电视”变成“少玩点电脑游戏—哦，没玩啊，那为什么每次我进来，你都在盯着电脑桌面看”……

曹老爹很尊敬苏易这位极具责任感的老师，哪个家长不希望有这么个班主任管着自家小孩呢？可“苏老师”现在的扮相，让曹氏父子看得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头发剪得很短，上了定型摩丝。又土又旧的衣服也变成崭新的皮夹克和衬衫，胸口还挂了一副墨镜。

最离谱的是，平时和电子产品绝缘的苏易，此刻手里拿着一部崭新的翻盖手机！

“苏老师，您今天穿得真精神啊。”

“哦，那身衣服穿了好几年，也该换换了。”

“苏老师”曹沃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老爹去泡茶时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强忍住笑，却又忍不住伤感。要是没有莫名其妙地“被穿越”，他现在也该和一个管他叫儿子的老爹在一起，睡在自己家的床上，枕着自己的枕头，盖着自己的被子。

“昨晚的事，您知道了？”

“哦，听说了，不过那不是他的责任—我是来谈谈曹沃最近的成绩的。”

曹小沃心里“咯噔”一声，把苏易的祖宗十八代都给膜拜了一遍。

“这小子成绩又退步了？”

曹沃看看脸色煞白的曹小沃，摇摇头说道：“没有，他最近很上进。”

少年和他老爹都怔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曹沃就知道他们会是这个反应，又继续讲：“曹小沃上次数学测验，虽然只有五十五分，但比前几次要高很多，外语也是。”

其实是山鸡给我扔的纸团的功劳，他最近和一个好学生成了同桌，发誓说要是测验不帮忙，他就把癞蛤蟆塞到那孩子的肚脐眼里—可怜的家伙，但我们其实都很喜欢这个书呆子，而你们这群大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其中的奥妙。

“学习上的进步不会一步登天，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至少现在看到了好的势头，所以，您平时对他不必太苛责。”

曹沃说完，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曹小沃觉得“苏老师”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要么就是忘记吃药了。曹老爹则难以置信地看看“苏老师”，再看看自己儿子，脸上逐渐绽放出笑容。他还真信了。也难怪，曹老爹在火葬场的煅烧部门上班，尽管是垄断企业，但他基本上是和没有思维也不会说谎的死人打交道，所以本质上，他是个比较单纯的老男人。

“苏老师”看看表，说：“我还要去别的学生家，能让曹沃送送我吗？”

曹老爹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又怎会拒绝，于是激动地说道：“那当然没问题了，曹沃，快！”

看着父亲得知儿子学习进步后的那副表情，曹沃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这种喜悦他后来在自己考进区重点、考进S大时也看到过，而且是放大了好几倍的那种。可惜，后来的一切都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唉！男人的一生似乎都在和“爸爸”做斗争：从爸爸体内出来，靠爸爸，不靠爸爸，击败另一个爸爸，当爸爸，养爸爸，挂掉。

同理可证，女人这辈子是在和妈妈做斗争。

曹沃叹了口气，起身拿包，同时把这股负面情绪努力掐灭了。彻底破坏曹小沃和米小何恋情的可能性，才是对自己未来负责的最好方法。

出门，左拐，两人一路无话。少年在纳闷，男子在等待。快走到小区门口时，眼见四下无人，“苏老师”忽然停住了脚步。

曹小沃则更加一头雾水，问道：“老师？”

“苏老师”不说话，只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气氛诡异，初二男生也不敢多问，双方静默了十秒有余，曹沃终于把头低下来，定定地看着曹小沃：“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嗯？”

尴尬的寂静一点也不神秘，空中居然还有一只什么鸟轻快地鸣叫了一声，破坏了气氛。

因为曹沃平时说话没那么装，所以现在一上来并没有他预想中那种耸人听闻的感觉。他只能自己在脑海里补充细节—一阵诡异的微风吹起地上的沙粒和碎叶，空气冰冷得让人汗毛竖立。隐约好像还传来了低沉而宏大的背景交响乐。

终于，他想着想着就自High了，语气神秘又似饱经沧桑，像欧美史诗大片的男中音旁白：“少年，你是……被我们选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