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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除了上班迟到,两个“新”老师的角色扮演倒还勉强及格。

米几何教的初二英语,其实就那么点东西,最要紧的是背单词、背单词、背单词和背单词。曹沃的初中历史就更别提了,不就是把教科书上的年代人物事件画一下线吗,然后背下来、背下来、背下来、背下来。人事方面,任课老师还是那些任课老师,时隔多年的记忆重新被唤醒—哪些人教哪些科目,有哪些外号,对学生是严厉还是宽松,诸如此类。

额外的福利是,中午吃饭不用和几百号学生挤在一块儿了,而是去专门的教职工食堂,用学校发的免费餐券,且菜色丰富,还不必担心有头发丝、指甲片、蟑螂大腿之类的惊喜—因为校长也在这里吃饭。

午饭时,曹沃找到机会,坐到了寂寞的“侯老师”米几何边上,悄声道:“问你件事儿,那个,你还记得咱们当年中考和高考的作文题目吗……”

“哦,是《走进不科学》,还有《节操碎一地》。”

曹沃压低嗓门:“米几……不,侯老师,你这就没劲了,咱们好歹也是一起穿越过来的苦难战友,这点忙你都不肯帮……”

“今晚的事情到底怎么办?”

“这个啊,我昨晚都已经想好了。”曹沃眨眨眼,见四下没人看向这里,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密封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白色粉末。

白色,粉末。

米几何嘴里的青菜和米饭几乎全喷到桌子上:“你要死啊你……”

她刚想一把夺过那个小密封袋,却猛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教职工食堂,便立马端起还没吃完的餐盘闪人了,速度飞快。

“你怕什么……”

“么”字刚出口,曹沃的舌根就僵直了。

一个和“侯老师”擦肩而过的老男人闻声走了过来,笑道:“苏老师,今天这么早就下来吃饭啦?”

曹沃愣了五秒钟,才从当机状态里重启过来,一字一顿地打招呼:“米副校长……好。”

米副校长,全名米麒麟,米几何的老爹,分管后勤工作。因为习惯性动作是用左手食指挖鼻孔,江湖人称“抠鼻子”,简称“抠抠”。

曹沃初中时从未吃过抠校长的苦头,一切都有年级组长和教导主任亲自出马惩治违纪学生。但到了高中,米副校长却开始成了曹沃的敌人,因为那时他和米几何是同桌,关系很要好,米抠抠很反对女儿跟这种男生交朋友。

但是,米几何从小就跟他老爸不合。初中时,在公开场合很少看到父女俩同时出现,米几何在同学面前也绝口不谈这个父亲。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姑娘真是低调有涵养,用后来的话说就是“不拼爹”—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嫌弃老爹抠鼻子的不雅动作,所以故意保持距离。

直到高一那年,曹沃才从米几何口中得知,早年米母还健在、米几何还很小的时候,米副校长和一个女老师发生过婚外情,不过后来及时断了。但从那以后,米家就长期处于冷战状态,夫妻两人可以一个月不说一句话。米母一直到生病去世前,都没有原谅丈夫。那时米几何还在上五年级,从小跟妈妈比较亲,自然不会对爸爸有什么好感。小学升初中考试时,她本来想考别的初中,但米副校长知道如果她在别的学校念书会管不住她,就硬是让她考到自己的学校来。

这也让米几何更加憎恨自己的父亲。

曹沃甚至记得,当年米几何和他说完这个故事时,眼圈红红地讲:“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千万别说出去。”

曹沃当时自然和天下所有脑子正常的男同胞一样,坚定地点点头,表现出对出轨行为的不耻,心里却在想:哎哟,抠抠真牛×,看不出来啊!当年他应该开堂经验分享的公开课嘛!

此时此刻,牛×的米老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苏老师”,躲在苏易皮囊里的曹沃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所谓的师生关系就是这么奇怪,当年无论你是顽劣还是乖巧,无论那位老师教过你十年还是一个学期,只要没深仇大恨,多年之后哪怕老师走路慢得像蜗牛,或者只能躺在床上大小便了,你对他的感觉也还是敬畏远大于同情,更何况还是校长这种Boss级别的。

曹沃也打算闪人:“我还有点事儿……”

校长说:“别急着走啊,我还想和你谈谈你打报告要求调走的事儿呢。”

曹沃一个激灵:“什么调走?”说完才想起来,苏易老师在他读初三时调去了别的学校,后来凭着严谨的工作作风和家访狂人的霸气,慢慢地扶摇直上,十多年后也成了副校长。

原来当年他是打报告要求调走的,我们班就那么差劲吗……曹沃想到这里,立刻对米副校长道:“我后来又考虑了很久,想收回我的申请。”

副校长愕然:“你确定?你不是……”

“我发现,我其实一直热爱着这所学校,”“苏老师”的喉结动了动,神情坚定,“也很喜欢我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好得不能再好了!能教他们,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说完,他朝米抠抠点了点头,拿着餐盘起身离去。

上帝啊,苏易后来去的那所学校的学生应该给我立座纪念碑,再把我的生日定为曹沃纪念日!我拯救了他们一生的幸福,有我的存在,才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幸事!

3.

人一旦喜欢过某个人,对很多事情的记忆,会从公元纪年方法变成以那个人为时间线索的列传体。

比如,这条手机链是初恋的男生A陪你买的,大概是2006年夏天;这只小狗是第二任男友B君送的,好像是2008年年初;第一次去酒吧,是跟着现任男友C君和他的朋友们,在2010年秋季……年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如今已经失去联系或者形同陌路的人。

倘若你自我暗示,初次遇到暗恋对象的那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和追求对象确立关系时隋朝建立科举制,和前任男友第一次闹分手那年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闹分手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发现自己被劈腿那天,美军正好在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你就赢了。

可惜,这种方法是历史老师永远不会教的。

曹沃第一次去KTV,就是跟着米几何去丁里美的生日聚会。

2002年,中学生压力没十一年后那么大,大家都能过个双休日,家长对周末补课还没到那种近乎变态的痴迷和偏执的地步,周五放学后,学生的时间很自由。

从学校一出来,女孩们就走进附近的肯德基,换下校服,取下扎辫子的皮筋,让长发披散下来,彰显一下成熟品位,不再像一个普通学生。

“下次有店员在边上时,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在去KTV的路上,米小何狠狠地训了曹小沃一顿。

她指的是昨天中午的事情。曹小沃没能拽着她的手带她逃走,最后还是丁里美掏钱买下了那瓶指甲油,然后把曹小沃的冒失言行批判得体无完肤,说:“米几何你怎么会和这种笨蛋走那么近?”米小何就说:“说得好像你的朋友都很靠谱一样!”说完两人就打闹在一起。

曹小沃只能在一旁装出一副“好吧我不靠谱”的样子。他没有带生日礼物,因为已经送过了,就是黑板上那些阻碍教学的白油漆。正因为活儿干得不赖,他才有底气跟着米小何一起过来。尽管他很不习惯KTV包间里的气味;尽管他唱歌走调,来这里纯粹是献丑;尽管丁里美今天叫来的朋友除了米小何之外他一个都不认识;尽管丁里美的表哥在那里吞云吐雾把空气弄得很撩人,但他觉得此刻能看着米小何坐在电视机前拿着话筒唱歌,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就好像她只是在为他歌唱一样。

作为寿星的闺密,米小何有特权,一上来就点了很多孙燕姿和S.H.E的歌。丁里美偶尔跟她合唱,有时则是跟她那个从职校退学的表哥一起唱。

这个表哥外号“拼命三郎”,据说认识很多“路道粗野的社会人士”。所以在曹小沃看来,丁里美是那种会让同龄男生感到有一丝丝害怕的漂亮女孩,一匹小野马,蹄子易伤人。米小何就不同了,她安静、内敛,偶尔小霸道,使点小坏。

她就像一道白色的墙,即便上面有一两道白色的划痕,那划痕也是纯白无瑕的。

白墙小姐唱完一首《明天的微笑》,把话筒交给别人,这才转身看着曹小沃:“姓曹的,我想喝啤酒。”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那时娱乐场所管理很严,KTV的小超市不会把酒卖给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想喝酒,就只有去外面买了藏在书包里带进来。曹小沃问好这个程序,一脸坚毅地提起书包就往外走。在他看来,这是一项等同于舍身炸碉堡一样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好像让服务生抓住了,就会被关起来严刑拷打似的。

曹小沃走出包间,心里被巨大的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所充斥,观察力和好奇心大打折扣,所以他没能发现对面小包间的玻璃门后面,两个系着围巾、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家伙正朝走廊偷窥。

曹沃以前一直觉得,这种用围巾帽子墨镜伪装的行为是很傻缺的,但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在包间门的玻璃不大,灯光又调到最暗,隐蔽性较好。

曹小沃去买啤酒,接下来就会发生历史上的重大事件:米小何喝多了,丁里美被表哥送回家,曹小沃自告奋勇送米小何回家,结果米小何半开玩笑地要他和自己考同一所高中。

曹沃绝对不能让悲剧重演。

啤酒采购员离开不久后,米小何和丁里美也出来了,胳膊挽着胳膊,朝厕所方向走去。

曹沃看到这里,朝搭档低喝一声:“脱!”

米几何心想你就不能找个好听点的词吗?她一边赶紧脱掉外套,摘掉围巾、帽子和墨镜,露出西装裤、白衬衫和黑色背心,腰里别了个Walkman,左耳戴着耳机,手拿一盒抽式餐巾纸,乍一看,和这里的服务生没什么两样。

出门,张望,走廊里没有真的服务生。进入包间,号称送餐巾纸,蹲下服务。包间里其他人都不认识米几何的“侯汐”外壳。光线昏暗,利用视线死角,左手指间的小塑料袋轻轻滑进了靠门的沙发底下—丁里美的表哥正好就坐在靠门的沙发上。

整个过程耗时三十秒。

米几何回到包间,裹上外套,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在冒汗。

太刺激了!

“下回这种事你自己去干!”

“社会分工不一样嘛,刚才为了要这个位置最佳的包间,我和前台磨了好久的嘴皮子,再说这里的服务生都是你这个年纪的。好了,现在我下楼去打报警电话。”

十五分钟后,好戏上场。

一群神情严肃的警察从电梯里鱼贯而出,在服务生的指点下直奔曹小沃他们所在的包间。未成年人在KTV包间聚众吸毒,绝对是一起严重的案件,足够上法制报的头条了。当然,要是警察叔叔当场拆开那包东西,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手指蘸一点尝尝味道,就会发现,那其实只是白色的……粉笔灰。

警察叔叔,您得感谢我,苏老师家里本来还有一点生石灰粉末的呢。

看到三四个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曹小沃真心觉得自己像个坏人,气急、心虚、腿软、胸口闷,完全是犯罪分子遇到正义利剑时的反应。

KTV包间里的良民男女基本都是这个样,唯独丁里美的表哥“拼命三郎”很淡定地吸了口烟:“你们干吗?”

一听就是老江湖的谈吐。

为首的警察叔叔问:“你们是哪所学校的?学生证带了吗?”另外几个警察直接蹲在地上,检查茶几和沙发。三郎觉得很古怪,他平时无非打点小架、向小学生借点小钱、卖点盗版电影碟和走私运动鞋什么的,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地追杀到KTV里来吗……

“找到了!”

一个警察直起腰,手里拿着一小袋白色粉末。

举报电话里的信息很精确。

歌还在播放,但包间里似乎一片肃静。年轻男女们的脸色都白得跟那粉末一样,包括围在门口的服务生和其他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在想:不会吧!这是什么?!

粉末是在靠门的那张沙发底下发现的,那个年轻警察抬起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男生,试图记住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曹小沃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出门买过一次啤酒,回来后换了座位,坐到现在的地方,万万没想到沙发下面另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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