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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第十二章

34
  马克•科索猛地关上公寓的门,锁住,把盒子放在厨房的案台上,从水池下面发疯似的找出一把起子。此时,又响起了婴儿的哭泣声,空调的呻吟声,大街上警报器的哀号声,但对正专心于自己手头工作的科索来说,这些都是背景噪声。他把起子插进后面的裤袋里,拿起一把餐椅,放在客厅中间,爬到椅子上,旋开天花板上灯具支架的螺丝,把支架拿下来,把手伸进洞里,取出那个硬盘。 
  他立即启动桌上的台式电脑,接上硬盘。他太兴奋了,输入密码时,一连输错了三次,之后才平静下来。他迅速查看了一下德莫斯的实际轨道时间——30.4小时,而火星绕行一天的时间是24.7小时。他调出伽马射线数据,看了一下它的运行周期:30.4小时。
  他在火星表面的高清图像上花了大量时间,看有没有什么异物、怪物或者看上去像伽马射线源的东西。但即使是飞行器以最高分辨率拍摄的火星表面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图像,从上面找东西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德莫斯不同。德莫斯小——只是一块长十五公里、宽十二公里、形状像个土豆的石头。不管是什么,只要发出伽马射线,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
  他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在1.6亿兆的硬盘上的文件夹和文档里搜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标有“德莫斯”字样的小文件夹。他想起来了,大约三四个月前,轨道飞行器曾经近距离地经过了德莫斯,用探地雷达拍摄过高清图像。自从1977年的“维金一号”之后,这是第一次给德莫斯拍摄图像。


  他打开文件夹,发现里面只有三十张可见光图像和十二张德莫斯的雷达图像。
  他调出第一张图像,扩大到最大分辨率,标上坐标方格,检查每个方格,一次一个,看看有无怪异的物体。德莫斯表面大部分地方都很光滑,没有任何特征,大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色尘土,被这颗卫星①微弱的引力轻轻吸附在表面。上面有十几个坑,只有其中两个被命名:斯威夫特和伏尔泰。
  他尽量放慢速度,有条不紊地依次审视每个方格。图像非常清晰,表面的每块石头都清清楚楚,有些石头横切面只有三英尺。
  看完一张图像,他接下去看另一张,接着看第三张。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最后所有的图像都看完了。什么也没发现,只发现了几个又大又深的坑,岩石,喷出物的碎片,绵延的原野和风化层的飘浮物。
  他起身,突然感到筋疲力尽,锐气大挫。一个想法突然从他脑海里冒出来,或许他一直在追寻的是一团鬼火,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也许他见到的一切光亮是这颗卫星上的宇宙射线引起的,而这道光亮是如此之小,在数据上看起来只是一个点源。
  脑海里装着这个让人泄气的想法,他开始煮咖啡。咖啡在渗滤时,他思考着自己的处境。这是个灾难,他的财政状况变得一塌糊涂。他曾解除过一份租约,押金没了,最后一个月的房租也没了。后来他租了一套更贵的公寓,交了押金,交了第一个月也是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可他现在租不起了。他也没有足够的钱把那些破烂从一套公寓搬到另一套公寓,更别说搬回布鲁克林了。可他又不得不搬回去。待在这里,寻找新的工作,继续以学生身份贷款,偿还信用卡中透支的钱,代价太大了,他负担不起。他反正不想待在南加州了;他讨厌这里的一切——除了玛乔丽之外。玛乔丽。他们强行将他驱逐出国家航天推进实验室,他连跟她说声再见、向她解释的时间都没有,也无法从她的俏皮话和近乎淫秽的评论中得到鼓舞。
  唯一会拯救他的是他有八千块的解雇费和假期工资。
  他倒了一杯咖啡,放了超多的奶油和糖,然后呷了一口。他还有雷达拍摄的德莫斯的图像要看,可他怀疑从这些图像上看不出什么东西,因为雷达的分辨率是三十米,而图像的分辨率只有一米。无论如何,能够查看的图像越来越少。
  他勉强回到硬盘上,调出雷达图像。这些图像由电脑加工成了穿过德莫斯表面的垂直的长切片,雷达深入德莫斯内部达一百米之深。图像上又长又黑的条纹看上去像丝带,地表和地表下的特征都用红色和橙色画出了轮廓。
  旋即,他发现了异常情况。在伏尔泰坑里,一群浓密、均匀的物质反射出鲜橙色的光芒。他眯起眼睛,试图搞清楚是什么东西。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心想,这当然是陨石体砸出来的一个坑,不是什么神秘之物。国家航天推进实验室的科学家们很可能已经对它进行过分析,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不过,他还是调出伏尔泰坑的视觉图像,再次对它研究起来。这个坑在德莫斯上最深、最新,由于太深,坑底部的部分区域笼罩在阴影里。
  他俯身向前,眯起眼睛,发现阴影里有个什么东西。
  科索运用下载在硬盘上的专用图像增强软件,把阴影中的图像拉出来,调大对比度,用伪彩绘出,突出过渡的边缘,巧妙运用每个像元将最模糊、最不确定的数据从最大极限的视觉信息中提取出来。科索干这个差不多干了一年,确切地知道怎样处理才能让图像生动、形象——如果这张图像是真的而不是假的话。这个过程很艰难、很费劲,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每过一关,他都会由惊讶变成惊愕、诧异,最后变成惊慌失措。因为他在伏尔泰深坑的阴影里见到的不是一个自然物体。毋庸置疑,它不是个假信号,而是个人造的东西。
  它是个建筑,一个人造物,一台机器。
  他呼吸沉重地站起来,走到窗户旁,伏在窗台上,把脑袋伸到空调微弱凉爽的气流中。他把凉气吸进体内,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太阳从交叉路口上方落了下去,在汽车、交通灯、电线和华丽的商店门面上投下一抹褐色的光芒,柔弱无力的棕榈树点缀其间。
  一台机器。一台外星人放置的机器。
  马克•科索突然平静下来,出奇地平静。这件事比他的个人恩怨大多了。他回想起自己当初从事科学研究的原因。原因就在这里。
  既然已经失业了,就有时间来思考这一切,决定该怎么办了。这个数据属于机密,而他拥有这个数据属于重罪,所以不能宣布自己的发现。如果他向国家航天推进实验室报告的话,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让他名誉扫地,甚至还会把他送进大牢。因此,他得谨慎从事,三思而行,不能鲁莽。他需要场地、时间和平静的心境,以便做出正确的决定。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仅决定了他的将来,很可能也会影响这个星球的将来。
  他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开始打包,准备搬回布鲁克林。
  ①指德莫斯。火星有两个小卫星,分别取名为福波斯(火卫一)和德莫斯(火卫二)。
35
  雷鸣般的怒号声响了起来,一声,两声,一发发子弹穿过操舵室的纤维玻璃,玻璃碎片喷射在阿贝身上,让她心惊肉跳。她大叫一声,扑倒在甲板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惊慌不已。雾中突然出现了一条船,全速冲向她们,然后向一侧一转,咆哮着向她们倒开过去。她看见兰德尔•沃斯手里拿着一支又大又重的手枪,瞄准她们射击。
  “他妈的怎么回事啊?”杰姬尖叫道,蜷缩在甲板上。
  砰!砰!又是两颗子弹,子弹打穿了窗户,一颗子弹在她脑袋附近的窗户上留下了一个网球大小的洞。
  “杰姬!”她尖叫道。“杰姬!”
  “我在这里。”传来她哽咽的声音。
  阿贝转身看见她的朋友瑟缩在角落里,双手捂着脑袋。“到下面去!”她大声喊道,朝甲板通向船舱的楼梯爬去。“到吃水线下去!”她来到楼梯口,一头栽下去,摔在船舱的地板上。片刻之后杰姬也到了船舱,她捂着脑袋,尖叫着。
  “杰姬,你伤着了吗?”阿贝大声问道。
  “我不知道。”杰姬抽泣着。
  阿贝给杰姬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虽然被纤维玻璃碎片划伤了,但并没有流血。
  “他妈的怎么回事啊?”杰姬用手捂着脑袋,大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沃斯。他在向我们开枪。”
  “为什么?”她哀号道。
  阿贝摇晃着她。“喂!听——我——说。”
  杰姬忍住抽泣。

  又是一阵子弹,打穿船体上部,劈开船体和沙滩床上方的舷窗。一发子弹在吃水线上留下了一个洞,海水喷涌而入。
  杰姬尖叫着捂住脑袋。
  “听我说,这该死的!”阿贝伸出手,试图把杰姬的手从她头上拿下来。“我们在吃水线以下。他打不着我们。但他会上船,我们得自卫。你明白吗?”
  杰姬点点头,吞下一口唾沫。
  阿贝环顾四周。沙滩床上一片狼藉,睡袋乱七八糟,水池中用过的盘子上全是纤维玻璃碎片和粉末。海水从洞里涌进来,她听见舱底自动抽水泵运转起来。 
  工具箱在水池下面。她佝偻着腰,奔过去,猛地拉开橱柜。
  这时海面上响起一个声音。“喂,女孩子们!爸爸回家了!”紧接着又是六发子弹,打穿了她们头顶的船舱。阿贝继续佝偻着腰,把工具箱拖出来,打开,各色工具撒了一地。她从中找出一把鱼刀和一把锤子。“梅斯催泪瓦斯罐呢?”
  杰姬气喘吁吁地说:“在尾舱的背包里。”
  “见鬼。”阿贝把刀插进腰带,把锤子递给杰姬。“拿着。”
  杰姬接过锤子。
  砰!砰!砰!砰!砰!砰!又是几发子弹。纤维玻璃碎片在船舱四周飞溅,船舱里充满了让人窒息的树脂粉尘。阿贝爬到上面的楼梯入口,把门锁上,爬回来。

  “我们正在下沉。”杰姬说。
  “目前这是个最不重要的问题。”
  沃斯的船向她们的船横靠过来时,阿贝听见了他的引擎的轰鸣声。他的引擎挂在了空挡上,接着是向后倒的声音。片刻之后,她感觉他的船跟她们的船撞在了一起。他的双脚砰地落在她们的甲板上。
  “该死的,该死的,”杰姬痛苦地呻吟道。“他上船了。”
  阿贝竭力让自己急促的呼吸放缓。她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你躺在地板中间,”她说,“假装中枪了,我在前面埋伏起来。他破门而入时,我就跳出来,用刀刺向他。”
  “你疯了吗?他有枪!”
  “都是毒品把他弄成了这样。按我说的,躺下来。”
  杰姬蜷缩在地板上,绝望无助,抽泣不止。
  阿贝闪到前面,关上门,留下一条缝,从缝里盯着楼梯。她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准备跳起来。
  她听见甲板上沃斯噗通噗通的脚步声。“爸爸回家了!”
  阿贝拿着那把刀,从门缝里向外窥视。
  他的脚步在甲板上慢吞吞地移动,然后进了操舵室。他摇了摇进入船舱的门。“你现在就会知道‘更深一点’是什么意思了,你这个黑婊子!你和你那个大老粗朋友,我要拿走你们的宝物,还要教训你们一顿,让你们永远都忘不了!”
  宝物?那个白痴对她们的谎话信以为真了。她听见他的呼吸紊乱、吃力,声音颤动不稳。这比那些子弹更让她害怕。
  “我们……没有什么宝物。”杰姬蜷缩在地板上,恐惧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你这个贱女人,你以为我蠢吗?别他妈跟我撒谎,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得到那个宝物——还要教训你们两个一顿。”
  “我发誓我们没有——”
  他一脚踢在那扇不堪一击的门上,门差点被踢成了两半,杰姬的话被打断了。她尖叫起来。“不!不要!”
  阿贝神经绷紧。
  他又踢了一脚,门被踢成了两半,挂在门框上。沃斯出现在楼梯顶端。他俯下身,向下探视,手里拿着枪。“温迪,我回家了。”他踢开坏成两半的门,把穿着长筒靴的脚踏在最上面的楼梯上,然后向下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直到来到楼梯底端。杰姬蜷缩在地板上,抽泣不止。他平举着枪,瞄准她。
  “宝物在哪里?”
  “我求求你了,我发誓……没有什么宝物……”杰姬蜷缩着,捂着头,呜咽道。“没有宝物……你行行好……不过是一个坑而已……”


  “胡说!”他挥舞着枪,大叫道。“别骗我!”
  如果他再向前迈一步。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阿贝猛地冲出来,用尽全力将刀子朝他的背部劈去。然而,他听见了她的动静,挥起那只空着的手,一掌把她打了出去。刀子从她手中脱落,他疯狂地向她开枪射击,子弹在吃水线下的船壳上打了一个洞。
  一股海水涌了进来。
  阿贝向他扑去,他一拳打在她的腹部。她双膝跪下,喘不过气来。她感到呼吸艰难、急促,试图喘一口气时,海水向她喷涌而来。
  “你这个婊子,宝物在哪里?”他抓住她的头发,猛地扯过去,把枪管塞进她的耳朵里。
  她终于喘了一口气,胸脯一起一伏。他扭过她的头,把枪管插进她的嘴里。“喂,杰姬!告诉我宝物在哪里,否则我就扣动扳机了。”
  “所谓的宝物是骗人的,”杰姬气喘吁吁地说,“请相信我,这个报道是假的——”
  他的拇指朝后动了动。“你这个婊子,再撒谎她就死定了!到底在哪里?去把它拿来,现在就去!”
  阿贝想说话,可说不出来。海水继续朝船里涌。
  “最后一次机会!”


  “那好吧,我告诉你!”杰姬大声说道。“你住手我就告诉你。”
  “在哪里?”沃斯厉声说道,声调很尖,像个女人。
  “在后舱口盖下面的后舱里。用带子绑着放在甲板下面的舵箱上面。”
  “快去拿来!船要沉了。”
  杰姬站起来。身上的水直向下淌。船舱里已经有六英寸的海水了。
  “你!阿贝!跟她一起去。”他猛地把枪从她嘴里拔出来,她的一颗牙齿被弄掉了。他一把把她提起来,推搡着她上了楼梯,经过操舵室,向船尾走去。
  “打开!”沃斯仍然用枪顶着阿贝的脑袋,冲杰姬嚷道。
  杰姬试图打开后舱口盖。她抬起控制杆,转动起来。
  “快点,否则我就杀了她!”
  她抬了抬,又抬了抬。“我抬不起来。卡住了,需要帮忙!”
  沃斯把阿贝推到甲板上。“去帮她!”他的脸扭曲变形了,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露,油乎乎的头发缠绕在脑袋上,满口腐牙臭不可闻。
  阿贝从甲板上爬过去,抓住控制杆的一端,杰姬抓住另一端。还是没有松动。
  “用力一点!”


  她们又使劲抬了抬。
  “你们两个,到一边去,”沃斯说。“去那边。”他挥舞着枪。
  阿贝和杰姬挪到船的另一边。她们挤在一起,阿贝用胳膊肘捅了捅杰姬,用眼睛示意还在她身上的那把锤子。杰姬悄悄把锤子递到她手里。
  沃斯一边密切地注视着她们,一边慢慢放下枪,抓住控制柄,猛地一扭。舱口盖毫不费力地打开了。
  “没用的婊子。”他说,把盖子滑到一边。他迟疑了一下,急切地盯着那个黑糊糊的洞口。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把头伸到甲板下面探视。
  阿贝跳起来,飞奔过去,在他刚好把头缩回来时,她用双手举起锤子砸了下来。锤子砸在他头顶上,仿佛球棒击打在空洞的圆木上,发出让人作呕的声响。沃斯向前瘫倒在地。鲜血从他头上凹陷的断裂处流出来,流到甲板上,跟雨水混合在一起。沃斯精瘦的手指抽搐着,样子十分古怪,接着就一动不动了。杰姬跳起来,扑向背包,拿出梅斯催泪瓦斯罐,喷在他已经没有生气的躯体上。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杰姬说道:“天啊,他死了。”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阿贝瞪大眼睛。一切似乎都那么不真实,就像电影中一样。她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阿贝?”杰姬说。“我们正在下沉。”
  她父亲的船正在下沉。她丢掉锤子,向引擎控制盘奔去。两个排水泵还在全力地工作,但当她在检查破坏处时,她听到了咝咝的响声,不断上升的海水没过电池盒,使得电池短路了。电力系统崩溃了,排水泵也渐渐地没了声息。
  杰姬开始行动起来。她冲进船舱,蹚过不断上涨的海水,仔细查看了一下几个进水的地方,然后把一张毯子和一截绳子拖到甲板上。“阿贝!来帮帮我!”她把绳子扔出去。“把绳子截成几段,拴在毯子的角上。”
  阿贝照她的话做了,杰姬脱掉鞋子,屏住呼吸,跳进海里。她浮出海面。
  “把毯子的一头给我!我们用毯子把船围住,把洞遮住!”
  阿贝把毯子扔下去,杰姬抓住毯子的一头,游到船下,用毯子把洞遮住,牵着绳子,来到船的另一边。她露出水面,气喘吁吁地喊:“拿着!”
  阿贝把绳子系在栏杆上,把杰姬拖上船。“玛利亚号”开始倾斜。
  “有用吗?”阿贝问。
  “或许可以赢得一些时间。我们用沃斯的船把它拖到离这里最近的岛上,”杰姬说。“跟我来。”她跳到还跟“玛利亚号”拴在一起、引擎还在空转的 “老水手号”上,把着舵。阿贝跟上去。杰姬把油门加到最大。引擎一声咆哮,拉起九吨重的“玛利亚号”,费力地向前航行,杰姬调整船舵,让后面的负累保持平衡。

  “我们去哪里?”阿贝大声喊道。 
  “富兰克林。我们要把两条船直接开到沙滩上。这是唯一的办法。阿贝,检查一下系索耳——看看绳子系得紧不紧。”
  阿贝检查的时候,杰姬打开甚高频,开始发送呼救信号。“这里是‘玛利亚’,‘玛利亚’,位置,北纬43.50度,西经69.23度。我的船正在下沉,船上有个乘客,受了重伤。我还拖着一条船,现请求紧急支援。完毕。”
  她停下来,等待回音。片刻之后就有了回音。
  “‘玛利亚’,这里是海岸警卫队特南斯港在回答你,捕虾船‘雾苏号’在离你们最近的位置。它在弗兰德西普长岛以南,正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来营救你们。‘雾苏号’会跟你们联系,使用的是六频道。完毕。”
  “没有更近一点的吗?”杰姬尖叫道。“我们的船快沉了!”
  “那一带没多少船,‘玛利亚’。我们的海岸巡逻艇‘菲奇上将号’带着医务人员,正从特南斯港出发。完毕。”
  “我打算把船开到富兰克林的海滩上。”杰姬说。

  “‘玛利亚’,伤者情况如何?”
  “可能已经死了。头部遭到过锤子的重击。”
  沉默。“请重复一遍。”
  “我说他已经死了。兰德尔•沃斯。他朝我们的船开枪之后登上了我们的船,企图抢劫。我们把他杀死了。”
  停顿。“还有人受伤吗?”
  “没有。”
  “如果是这样,你们那里就是犯罪现场了,应该用犯罪现场来对待。请知悉……”那声音单调沉闷,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她们只能以每小时三海里的速度向前航行,而“玛利亚号”还在不断进水,她们的速度越来越慢。阿贝到下面检查了一下,毯子虽然减缓了进水的速度,却并没有完全堵住。还有四英里才能到达富兰克林——按这种速度,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妈的!”杰姬大声骂道,切断与海岸警卫队的通话,调到六频道。“‘雾苏号’,这里是‘玛利亚号’在呼叫,你在什么位置?”
  “刚刚穿过艾伦岛的水道。怎么了?”
  “我正拖着一条船,它快要下沉了,需要帮助。我正设法把它拖到富兰克林。”
  “我应该……四十分钟可以到。”
  沃斯的船挣扎着向前航行,旁边拖着快要沉下去的“玛利亚号”。此时它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她们的船正在失去控制。
  “我们得把它解开,”杰姬说。“它沉下去时,会把我们的船弄翻,把我们也拖下水。”
  “不!”阿贝喊道。“请不要。我们可以把它从侧面解下来,把它系到船尾上去——在后面拖着。这样可能会快点。”
  “试试吧。”
  阿贝解开“玛利亚号”,拖过去,用锚桩上的一截绳子系在沃斯船尾的耐磨钉上。
  “耐磨钉可能挂不住。”杰姬说。
  “总比挂在侧面好。”
  杰姬缓缓加大油门,让绳子慢慢拉直。现在“玛利亚号”向左倾斜得更厉害了,水开始从船尾甲板上的一个排水孔里朝里灌。沃斯的船吼叫着,挣扎着,绳子紧绷,直如琴弦,可她们几乎还是一动不动。
  “阿贝,船真的要沉了!它要把我们也拖下去了!”
  “不要,请不要,我父亲只有这么一条船!慢慢朝前走吧!”
  杰姬把节流杆一直向前推去。引擎挣扎着,尖叫着,只听见啪的一声,仿佛打了一枪,耐磨钉断了,把船尾的一块扯了下来。拉力消失了,沃斯的船猛地朝前一窜。杰姬把舵向左一阵猛打,掉头向“玛利亚号”驶去。可惜太迟了。随着一声叹息,那条捕虾船完全翻了过去,里面的空气被逼了出来。小船滑进海浪下面,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层油膜。
  “哦,天啊,”杰姬说。“沃斯还在船上。”
  阿贝惊骇不已,目瞪口呆,不太明白这可怕的一幕是怎么回事。“我父亲的船……它沉下去了。”
36
  细雨之中,朗德庞德港入口处的浮标隐约出现在她们眼前,在不断上涨的潮水中上下沉浮。阿贝站在舵前,跟在海岸警卫队的“菲奇上将号”后面,驶进海港。在离岸大约一英里的地方,巡逻艇才追上她们——太晚了,没起什么作用——但海岸警卫队队员非常开心,把她们“护送”回港了。此时,雾大部分已经散去,世界变得潮湿、沉闷、一片晦暗。当码头出现在眼前时,阿贝看见码头上面的停车场上有许多闪光灯。
  “看来还有欢迎队伍呢。”
  进了港口,她降低速度,朝杰姬瞟了一眼。她看上去很吓人,又脏又湿的头发耷拉在脑袋上,眼睛下面有黑色的眼袋,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是泥浆。
  “我们怎么跟她们说?”杰姬问道。
  “除了不要说陨星之外,什么都可以说。就说我们在找迪克西•布尔的宝藏。跟他们以为的一样。”
  “嗯,为什么不把陨星的事告诉他们?”
  “或许还有办法拿这个赚一笔钱。”
  “怎么赚钱?”
  “我不知道。给我点思考的时间吧。”
  长时间的沉默。“也许他们可以把我父亲的船打捞上来,”阿贝说,“把它修好。”
  “他们当然会把它打捞上来,”杰姬说。“上面有犯罪现场,还有一具尸体。可船彻底报废了,阿贝。它掉进了一百英尺深的海里了。对不起。”
  阿贝扫了一眼她的朋友,看见她哭了起来。“喂,杰姬。喂……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用一只胳膊抱住她。“天啊,把你拉出来跟我干这件白费力气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就像我让你跟我干的其他蠢事一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杰姬说。
  “杰姬,我爱你。你救了我的命。”
  “你救了我的命,我也爱你。”
  阿贝擦去自己的泪水。“哦,妈的,我们会渡过这一关的。”
  随着码头越来越近,阿贝看见至少有十几辆警车聚集在停车场,都开着车灯。在警车后面安可酒馆的草坪上,好像半个镇的人都出来了,看着她们回港。还有新闻记者和电视摄像机。
  “哦,天啊,你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吗?”杰姬说,擦了擦脸,擤了擤鼻涕。“我这么狼狈。”
  “做好准备,迎接十五分钟的出名时间。”
  她听见了从海面上传来的骚动声、人们的低语声、警察的叫喊声和警察无线电设备的咝咝声。就连志愿消防队“萨玛瑟一号”也开着他们崭新的消防车来了。他们都穿着油布雨衣,拿着斧镐。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
  “‘菲奇’和‘老水手’进港了。”过分殷勤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从甚高频里传来。
  “‘老水手’到了。”听到这句话,阿贝几乎作起呕来,差点把“沃斯的船像坨屎一样”骂了出来。
  “‘老水手’,州警要求你们把船停进商用船坞的一号位置,立即下船,什么都不要带走。引擎不要熄火,也不要系在码头上。执法人员会上船接管该船。”


  “明白。”
  “‘菲奇’说话完毕。”
  “菲奇号”缓缓驶入公共船坞,身穿崭新制服的海岸警卫队队员从船上跳下来,动作麻利地把船系在船坞上。阿贝把“老水手号”开到“菲奇号”后面。州警一齐拥到船坞上,跳上船,把船系好。阿贝走下船,杰姬走在她身旁。一个警官拿着一个写字板。“是阿贝•斯特诺小姐和杰奎琳•斯潘小姐吗?”
  “是的。”
  阿贝朝停车场扫了一眼,仿佛全镇的人都在警察形成的警戒线后面俯视着她们。在停车场的一边,照相机拍个不停。她听见一声呼喊和挣扎的声音。“你这个白痴,那是我女儿!阿贝!阿贝!”
  是她父亲。他提前回家了。
  “放开我!”
  她父亲从长满草的山坡上跑下来,塞在裤子里的格子花纹衬衫松开了,络腮胡在风中飘飞。他跑下木质阶梯,经过诱饵棚,下到码头上。他来到斜坡顶端,抓住两边的栏杆,向她冲过去,头发乱成了一团。
  “爸爸——”
  当他朝她跑去时,一个警官朝后站了站。他把她抱进怀里,一声响亮的哽咽声从他宽阔的胸膛中油然而起。“阿贝!他们说他想杀死你!”
  “爸爸……”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可他没有松开她。他又紧紧搂了她一下,接着又搂了一下。她站在那里,感到难堪、窘迫。当着全镇人的面,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他扶着她的肩膀,朝后站了站。“担心死我了。瞧——你的牙齿!你的嘴唇也破了。难道那个卑鄙的家伙——”
  “爸爸……别管牙齿了……你的船沉了。”
  她父亲盯着她,如雷轰顶。
  她低下头,开始哭起来。“对不起。”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咽下一口唾沫,或者说,试图咽下一口唾沫,喉结上下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又将她抱进怀里。“啊,呃,不就是一条船嘛。”
  人群中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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