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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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坐不住,没过几天又开始活蹦乱跳了,耳朵的伤口也都愈合,不仔细看很难瞧出来。小五和小生一直憋着个疑问:井底的粮食到底是谁家的?可一想到那天的事就害怕,所以也不敢多问,只好念道“管他是谁的,再也不去那了”。对于那天的事其他人也都守口如瓶,没人愿意再提。虽然在大礼堂贴出了公示,但这件事在龙村并没造成多大气候,“小孩呗,掐块这个,掰块那个,很正常”,更何况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年头大家伙揪心的是怎么填饱肚子,没有精力操那份闲心。生命还得继续,苦日子还得熬。一转眼到了大白菜的季节,使使劲儿生产队地里才产了几十颗干瘦的白菜,还净是虫眼。队上决定挑些好货色推到别处集市卖点钱。谁也不想去,也没时间,最后不知是哪个说让老胡去,理由是原先老胡帮生产队卖过菜,眼下他也闲着。既然组织开了口,有困难硬着头皮也要上,老胡答应了。
因为只是推着木板平车,所以头天也不用准备出行事宜。可无意间小五和小生知道了这件事。自打上次老胡去蓬莱开会,他俩就一直表示不满。这次老胡不管如何连蒙带骗也无济于事,两个“杠子头”算是“吃秤砣铁了心”了,缠着爹闹了整整一下午。老胡是棉花耳朵横不下心,放口说只要早晨三点他俩能起来准带着去,可有一样得说清楚,那就是走累了不能耍赖。小五、小生一口答应了,互相诡异地笑了笑。
第二天早晨三点,两个小家伙确实没有赖被窝,实际上根本没睡着,心里高兴就冲淡了睡意。还不到三点,小五就爬过去把老胡揪醒。“爹,别睡啦,走吧,再过会儿白菜就冻烂了。”老胡看看钟,还差二十分钟三点,搓搓眼角说道:“你俩还真勤快。”“怕你跑了撇下我们不管,嘿嘿!”小生一脸坏笑。“好,走吧,走吧,快起床收拾一下。”说着,老胡推了把胡大妈。“你俩是一宿没睡啊,穿衣服吧。”胡大妈手支着打满补丁的炕单坐起来。“都穿好啦!”小五、小生一咕噜爬起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套好了,扣子系得歪歪扭扭,模样甚是可笑。“这穿成什么了都,平时让你们穿衣服得费多少口舌,我转好几圈回来你们还在炕上窝着,今天倒快了,这不是耍懒儿呐,”胡大妈边说边给孩子整理袖子、裤腰,“别跑,呆着,你爹也不走,急什么!”孩子们迫不及待地下了炕头,如影随形地跟着爹。老胡粗略地拾掇几下,带上干粮领着孩子出门了。
白菜垛在生产队仓库里,昨天队长就把钥匙给了老胡。打开仓库门,里面停了两辆装好白菜的平车。“就是它了。”老胡使劲把车拖到门口,锁好门,伸手把钥匙扔进门旁一堆草丛里,这也是事先和队长约好的。老胡掂量几下车把,心想:“搁了几年,没料到这膀子力气倒没丢。”“开路!”老胡前面走,小五、小生嬉皮笑脸地在后面跟着。队里交代老胡把这车白菜推到黄山馆集市上卖。到黄山馆镇有三十几里路,老胡估摸着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趁天亮之前在集市上占个好位置,卖完了早早收摊回家。黄山馆集是黄县四大集之一,范围广、顾客多,物品种类齐全,是黄县西南地区主要集散地。尤其到每月月底最后一个集,赶集的人很多,所以老胡这么做也是明智之举。
深秋时分,夜色正浓,黎明前夕,寒气压人。如果不是不停地走动,手里还推着一车白菜,三个人非得冻僵了不可,即便如此,也要不禁打个冷战热乎热乎,没多久就到了沿海路,顺着这条路走,一个多小时就到市场。这里距海岸不到一公里,松林密集,海风中夹杂着咸涩的眼泪味道,风吹过,冷到骨子里,老胡加快脚步,以此来打退凉气的侵袭。老胡擅长走路,手推一车货也不是问题,几步下来就跟小五、小生拉开了距离。两个孩子飞起双腿鼓足劲儿也赶不上老胡的步调,最后追得满头大汗,实在不行了,这才发起牢骚:“哎——呀!爹,走得太快啦,跟不上你,干什么这么急啊,离天亮还早着咧。”“快点儿不是暖和嘛!”老胡放慢脚步回过头,这会儿才发现孩子已经落在身后十步远了。“你们俩小东西真拖后腿,早就说不带你们来了,真是。”老胡放慢步伐。小五、小生听爹这么说也不再抱怨,咬紧牙快跑慢赶跟在老胡屁股后面。四周全是黑暗,路被围在夜幕里,左边一垄垄的麦田细腻而又冰冷,坦荡无际,延伸进黑色的天宇,麦田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闪烁着几点微弱的亮光,景象甚是阴森。小五向两旁斜睨着,恐怖,迅速转回脑袋,双眼死死盯着爹的脊梁。走着走着,来到一个路口,老胡闻听见从东北方向另一条路上走来一个人,好像也推着辆板车。那人和老胡并行走到一起,也是位老汉。攀谈了几句,老胡得知这人和自己的情况一样,受队里托付去黄山馆赶集。这时的夜色已没有先前那么浓重,老汉的脸庞也隐隐约约现出轮廓,好一张皱纹纵横的面孔,生命时空的繁重都纠集在这块不大的地方,干涩的双眼深陷进眼窝里,额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的光芒。
“爹,这都是些什么家什呀?”小五指着路旁问。
老胡瞟了一眼,说:“井。”
“有水?”
“快干了……井下面可净是宝贝哩,”老汉笑道,“咱这儿麦种多,一丁点儿的地哪里种得下,压给井底存着用呵!”
老胡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非得放到那里头?”小生问。
“嗨,老哥,你领着孩子走得慢,我先走喽,回见。”老汉说完加快速度走到前面,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灰色的空气里。
“回见。”老胡目送走这个同路人,继续赶路。
“到底怎么回事呀?”小生不耐烦了。
“是啊,爹,呃……那次西南洼……俺俩也看见有麦种。”
老胡一愣,随后说道:“这孩子什么都问,以后不能乱瞅。呃……井底呀,住着井龙王,老百姓得供着龙王爷爷,要不龙王把小孩都抓进去,不让回家,明白了吧。快走吧,人家都嫌咱太慢。”
“龙王爷,这我知道,”小五立即兴奋起来,“听四哥说过,可没见过。”
“是真的吗?”小生半信半疑。
“四哥什么没见过呀,还看见天狗了呐!天狗吃月,是吧,爹?”
“啊,是,是,那时候四儿还小,没你俩大。晚上吃着饭突然外面乱哄哄的,我以为又打起来了。门开了,邻居张二儿子跑进来说‘天狗吃月了,快抄家伙’,接着转身跑了,手里还拎着盆。我出去一看,吞下一块了。我和你娘不愿动弹,你四哥来精神了,抓起脸盆、勺子就往村口梧桐树下跑。后来听人家说,越敲天狗吃得越快,眼看一半月亮给吞下去了。开始你哥还有点儿怕天狗咬人,其实天狗根本下不来,只能啃到月亮,慢慢地小四胆儿大了,拼命敲。几个老太婆望着月亮一口口被吞下,眼泪直往外流,让女儿搀着,哭着叩头,求天狗别吃了,月亮没了,八月十五还过什么呀。这只天狗饭量可真不小,吃了一半多,最后几个老太婆哭得瘫坐在地上,拉也拉不回去。天狗估计这会儿是噎住了,月亮又给一点点儿地吐了出来,这下那几个老家伙来劲儿了,说是她们感动了玉皇大帝,二郎神把天狗牵走了。呵呵,挺有意思。”老胡饶有兴趣讲故事,小五、小生听得入了迷,也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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