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特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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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在可怕的平凡世界开步前进。景色其实没多大变化:树木差不多,岩石也和赞斯一样,旁边的海岸也和正常的海岸没什么区别。但宾克心中仍旧涌起强烈的思乡之情。刚才情绪还高涨了一阵子,但钟摆一晃,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要是他在穿过魔盾时死了多好。
嗯,想死的话,回头再冲一次魔盾就行。跨过那条线,转瞬即死,没有任何痛苦。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埋葬在赞斯了。其他遭到流放命运的人会不会就是这样想的呢?
他压下这种念头。是的,他爱赞斯,刚刚离开便已经开始相信它了。但他并不想死。他会在平凡世界闯出自己的路来,在他之前的其他人肯定也是这样。说不定今后的日子会更幸福。
地峡是一片山区。宾克在山道上走得气喘吁吁。这里会不会是那道峡谷的反面?峡谷有多深,这道山梁就有多高?这儿会不会有头山梁龙?不,这是平凡世界呀。但这里的地形或许真跟魔法有什么关系。魔法说不定是从这道山岭冲下去,在赞斯的洼地积攒起来的——不,不大可能。真要从山上冲下去,也只会冲进海里,白白糟蹋了大好的魔法。
平生头一次,他认真考虑起平凡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来。没有魔法真的可以活下去吗?平凡世界赶不上赞斯,这是肯定的,没有魔法,这儿的人怎么过日子呀。不过,平凡世界里应该还是有些稍微体面点的地方。这里的人不会个个都是坏蛋吧?他的祖先毕竟也曾经是平凡世界的俗人,据说,这儿的语言和许多风俗都和赞斯差不多。
终于爬上了山坡。宾克壮起胆子,第一次极目纵览这个新世界——突然间发现周遭围了一圈人。中埋伏了!
宾克转身就跑。或许应该想个办法,引得他们一头撞上魔盾,轻轻松松解决这个麻烦。可他不愿变成杀人凶手。不去那个方向,但总得甩掉他们。
可惜他的身体不如脑子动得快,刚一转身,后面已经有个人抢先一步
截住了他,手执利剑拦住他的去路。
理智的做法是投降。他们人多势众,把他紧紧包围了。真想杀他的话,只消背后一枝冷箭就能干掉他的小命。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劫财,那宾克简直没什么可损失的。
但理智从来不是宾克的强项。至少在压力下、受惊时,他向来理智不了。事后回想,他可以头脑清醒地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事发当时却没这个本事。要是他有母亲那种重放魔法就好了,但要更强一点才行。把时间跳回去几个小时,好好想想——
宾克向一个手里握剑的人冲去,挥舞杆棒挡开剑锋。但别的人绊了他一下,宾克还没冲出两人步,便重重一跤摔倒在地。脸朝下跌在地上,啃了好大一嘴泥。可他还是挣扎不休,想甩开抓住他的人。
对方一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宾克一点机会都没有,眨眼间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上了。
两个人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一个人凑近他,瞪着宾克的眼睛。“听着,赞斯佬。敢使魔法的话,我们会把你打晕过去,扛着你走。”
魔法?他们不知道宾克没什么能用的魔法。就算他有,在魔盾的这一边也用不上。但宾克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如果这些人以为他还有什么反击绝招,或许会对他好点。
一行人押着他走下另一面山坡,走进地峡另一端的一夜军营。
军队怎么会驻扎在这儿?想入侵赞斯?不可能,魔盾会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跟杀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他被押进一座大帐。里面坐着一个英武男子,大约四十来岁,身穿某种平凡世界的绿色军装,一口宝剑,一撇整齐的小胡子,佩着指挥官的徽记。“间谍抓到了,将军。”押送者报告道。
将军打量着宾克,眼神冷冷的,蕴含着一种慑人的威力。这样的人物绝非普通盗匪。“松绑。”他轻声道,“他不会怎么样的。”
“遵命。押送者恭敬地回答,捆着宾克的绳子解开了,堵嘴的东西也掏出来了。
“下去吧。”将军道。士兵们一言不发退了下去。显然军纪森严。
宾克揉着手腕。将军这么放心地一个人和他待在这儿,真让他吃惊不小。对方体格很结实,但块头并不大。宾克年轻得多,个子也高些、壮实得多。要
是动作快点,说不定能逃出去。
宾克正作势欲扑,打倒对手。突然间,将军利剑在手,剑尖直指宾克。拔剑出鞘的动作之快,宝剑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眨眼间便跃进手里。当然,这肯定不是魔法。
“建议你别这么做,年轻人。”将军平静地说,好像在劝告他别踩在荆棘上一样。
宾克脚下一绊,竭力定住脚步,别撞上剑尖。他没成功,胸膛刚刚触及剑尖,剑已经收了回去,回到它的剑鞘中。将军在宾克肘下轻轻一托,让他站直。动作精准有力,只凭这一下,宾克已经知道,自己大大低估了这个人。不管有没有剑,他绝无可能胜过对方。
“请坐。”将军温和地说。
宾克吓坏了,笨拙地走到那把木头椅子边,坐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手上脏得不成体统,衣服也撕破了,跟整洁得一尘不染的将军形成鲜明对比。
“叫什么名字?”
“宾克。”他没说自己是哪个村的,他已经不属于赞斯了。
“我是魔法师特伦特。也许你听说过我。”
宾克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冲击力。意识到之后,他完全不相信。“特伦特?他已经不在了,他——”
“被放逐了。整整二十年前。”
“可特伦特是——”
“是个丑鬼?怪物?疯子?”这位魔法师微笑着,没有以上三种人的任何特征,“他们在赞斯是怎么编派我的?”
宾克想起了贾斯丁树,被变成闪电虫骚扰马人的鱼,还有那些反对特伦特的人,成了干地上的鱼,死了。“你——你是个一心追求权力的魔法师,想篡夺一位。你是个邪恶的人,赞斯至今还留着你邪恶的作品。”
特伦特点点头,“对政治角逐中的失败者来说,这些说法倒也不算太坏。我被放逐时岁数和你现在差不多,咱们俩看来颇有相似之处。”
“不,我从来没杀过任何人。”
“他们说我杀人?我把不少人变形了,但没有杀死他们。我用不着杀人。我有其他手段,一样可以让我的敌人无法继续反对我。”
“落在干地上的鱼活不了。”
“噢,原来他们是这么说我的。那样的话就真是谋杀了。把对头变成鱼的事我确实做过,不过从来都是把他们安顿在水里。要是在陆地上,我会把他们变成陆上生物。当然,有些人肯定因此而死,但他们是猎食动物杀死的,这是自然规律。我从来没有——”
“我不管,你滥用你的魔法。我根本不像你。我——我没有魔法。”
那对漂亮的眉毛富于表情的扬了起来,“没有魔法?每个赞斯人都有魔法呀。”
“那是因为他们把不会魔法的人驱逐出境了。”宾克恨恨地说。
特伦特笑了。奇怪的是,这是一种胜利的笑容。“不管怎么说,我们或许有共同的利益,宾克。愿意
和我一块儿重返赞斯吗?”
一瞬间,宾克胸中腾起无限希望。回家!但他立即压制住自己的情感。“回不去的。”
“哦,我可不会这么说。每一招魔法都有反制魔法,只要找到它就行。你瞧,我已经找到了可以制服魔盾的办法。
宾克不得不再一次压制住自己的情感。“真要找出了办法,你早就回赞斯了。”
“唔,办法虽然有,但实行起来却有点小麻烦。你看,我有一剂药水,是从魔法区域最边缘地带的一种植物里提炼出来的。魔法区域事实上伸出了魔盾,扩张出来一点。懂吗,否则魔盾不可能发挥作用,因为魔盾本身也是魔法,不可能在魔法区域之外生效。我说的这种植物总的来说是一种平凡世界的生物,它能在赞斯的魔法区域边缘生长。跟魔法斗争是十分困难的,所以它渐渐发展出一种特别的功能:它能克制魔法。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克制魔法?说不定我的魔法就是被它克制住了。”
特伦特令人不安地审视他,“看样子,你觉得你被现在的国王冤枉了,对吗?我们真的颇有共同之处。”
宾克才不想跟邪恶法师有共同之处呢,不管对方有多大魅力。他知道,邪恶可以把自己打扮和非常有吸引力,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生命力。“你想干什么?”
“魔盾是魔法,所以,我的药水应该可以克制它。但却克制不住,因为药水没有触及魔盾的魔法之源。只有洒在魔盾石上,药水才能生效。不幸的是,我们不知道那块石头的准确方位,我的药水也不够洒遍整个赞斯,连洒一块较大的地面都不够。”
“就算知道魔盾石在哪儿,”宾克说,“你照样碰不着它。”
“啊,碰得着。你瞧,我们有一种弹射器,安在一艘船上,可以绕行赞斯。我们完全可以把一筒药水弹射进去,砸在魔盾石上——只要知道它的准确方位。”
宾克这才明白了,“魔盾就完了!”
“而我的部队就会趁机扑进赞斯。当然,克制魔法只能是暂时的,药水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效。但只要有十分钟,就足够我的主力以短程冲刺的方式冲进赞斯。这以后,王冠落到我的头上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你要让我们回到征服、殖民的时代。”宾克惊恐不已,“第十三波。比以前各波殖民潮更可怕。”
“完全不是这样。我的军队有严格的军纪,而且我只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以最小限度使用这支军队。我自己的魔法或许已经足够克服大多数障碍了,所以不会有很多暴力。我并不希望摧毁这个我即将统治的王国。”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心以非法手段夺取权力。”
“哦,我变了很多。”特伦特说道,“我不像从前那么天真了,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平凡世界的教育机构十分出色,他们的世界观也开阔得多。而且,他们有最无情的政客。这一次,我不会低估反对者的决心,也不会愚蠢地把自己置于不设防的险地。我一点也不怀疑,我会成为一位杰出国王,比二十年前的我要强得多。
“哼,我才不跟你干呢。”
“但我却一定要你跟我干。只有你才知道魔盾石的准确位置。”邪恶法师斜过身子,用劝说的语气道,“准确射击至关重要。我们只有四分之一磅药水,这是两年辛苦工作的成果。所以不能凭空猜测方位。我们需要一份精确地图——只有你才能画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特伦特在这儿安排了伏兵,拦截从赞斯出来的人。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知道魔盾石的最新位置。宾克碰巧成了走进陷阱的第一人。“不,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不会帮助你推翻赞斯的合法国王。”
“合法不合法,这完全取决于事实。”特伦特道,“如果我二十年前成功了,今天的合法国王就是我。现在这位国王则会被驱逐出境,而且大家都会知道他喜欢无缘无故淹死别人。我猜,现在在位的还是风雨国王吧?”
“对。”宾克简短地回答道。邪恶法师尽力想把过去的一切说成一场宫廷政治,但宾克知道这不是事实。
“我打算和你做一笔好交易,宾克。赞斯的一切东西,我几乎都能给你:财富、权力、女人……”
这些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宾克转过脸去。他才不想通过这种途径得到萨布莉娜呢,再说,女巫艾莉丝早就向他提出过类似的交易。
特伦特并拢双手,十指相触,即使是这么一个小动作,都透着一股力量和冷酷。这位魔法师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安排,不可能单单因为一个流放者不愿意便放弃自己的计划。“或许你会问,我为什么还想重返赞斯。毕竟已经过去了
二十年,而且我显然在平凡世界也很成功。我自己也花了不少时间琢磨这个问题。”
“我才不感兴趣呢。”宾克说。
但魔法师只是笑了笑,完全不受影响。“你应该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除非你的头脑被赞斯这个封闭环境禁锢得太久,变得过分狭隘了——跟我刚离开赞斯时一样。其实,赞斯的每个年轻人都应该到平凡世界待一段时间,至少一两年。这种做法会使他们成为更好的赞斯公民。旅行很能开拓一个人的境界。”这一点宾克倒没什么反对意见,在赞斯旅行的两个星期内,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如果在平凡世界待整整一年,他会学到多少东西啊。“说实话,”魔法师继续道,“等我掌权后,我就要制定这样一个规定。孤立于外面的真实世界,赞斯不可能繁荣,孤立只能带来停滞。”
宾克实在无法控制自己。这位魔法师的智力和经历激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讨论平凡世界的时候,不要用这种轻蔑的证据,年轻人。它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邪恶世界。赞斯公民之所以需要多到外面走走,这就是原因之一。孤立造成无知,无知形成敌意。从很多方面说,平凡世界比赞斯先进得多,文明程度也远远高于赞斯。这里没有魔法,但俗人以他们的天才弥补了这种缺陷,他们求助于哲学、医学和自然科学。他们现在有一种称为‘枪炮’的武器,威力比箭和魔法大得多。不过,我命令我的部队采用另外的武器,因为我不愿意将枪炮引进赞斯。他们的车辆可以载着他们奔行陆地,速度比独角兽更快;他们的船可以劈波斩浪,速度比海蛇更快;他们的气球飞行在空中,比龙飞得更高。他们的医生不用魔法也能救死扶伤。还有一种叫算盘的东西,一串珠子穿在不棍子上,计算起来又快又准。”
“骗人!”宾克道,“算数的事,连魔法都帮不上忙。除非是一个地精变成的人。”
“正是,宾克,我只想用这个例子告诉你:魔法是很神奇,但它也有局限。从长远来看,平凡世界的仪器具有更大的发展潜力。就连平凡世界的基本生活条件,或许都比许多赞斯人所享受的好得多。”
“多半是因为他们的人口没多少,”宾克一边想一边说,“用不着争夺土地。”
“恰恰相反,平凡世界的人口数以百万计。”
“你要是老像这样胡吹大气儿的话,绝不可能让我信服你。”宾克一针见血地说,“北村总共有五百个人,这还是连孩子一块儿算上。北村已经是赞斯最大的村子了。赞斯全国加在一块儿,最多不过两千人。你张口闭口就是百万人,可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平凡世界不可能比赞斯大多少。”
邪恶法师假装难过地摇着头,“宾克,宾克!瞎得最厉害的人是那些不肯睁眼看事实的人。”
“还有,要是他们真的像你说的一样,有什么能在天上飞的气球,还能载人,他们为什么不飞到赞斯来?”宾克大声质问,知道自己这下子总算把邪恶法师问倒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赞斯在哪儿——甚至不相信存在这么一个地方。他们不相信魔法,所以——”
“不相信魔法!”如果对方是想开玩笑,这个玩笑实在太拙劣了。
“俗人对魔法的事从来不大清楚。”特伦特说得很郑重,不像在开玩笑,“他们的文学作品里倒是经常提,但日常生活中却从来见不到魔法的影子。魔盾已经把赞斯封闭了,所以,平凡世界已经有一百年没见过一头真正的魔力生物了。当然,把他们蒙在鼓里,对咱们很有好处。”他皱起眉头,“万一他们知道了赞斯,而且把它视为一种威胁,他们说不定会用弹射武器,将可以炸出火球的炸弹弹射进赞斯——”他顿住话头,摇着头,好像当真看到了这种子虚乌有的威胁。宾克不得不佩服,这人真是太会演戏了,他差点真的相信了。“不,”魔法师最后道,“赞斯的方位必须保密。”
“要是你打算把赞斯的年轻人派出来,在平凡世界住两年,这个秘密就保不住了。”
“哦,我们可以在他们离开赞斯之前给他们施一个遗忘咒,回来之后再撤销。下一个封嘴咒也行。这样一来,他们既不会泄密,又可以学到平凡世界的知识,作为魔法的辅助手段。我们可以特许某些信得过的人保留记忆,让他们在平凡世界自由发言,充当两个世界的联络人,为我们招募合适的殖民者,以利于赞斯的发展,但其他人——”
“和第四波一样,”宾克道,“控制下的殖民。”
特伦特笑了,“你学得很快呀。许多赞斯人宁可拒绝承认赞斯人祖先来自平凡世界。其实,自古以来,平凡世界便很难确定赞斯的方位,因为它好像
根本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位置。从历史上看,赞斯接纳过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但无论移民来自哪里,他们都是从各自的国家直接跨过陆上地峡,便进入了赞斯——他们可以赌咒发誓地说,自己的迁移距离很短,离自己的故乡只有不多几英里,还有一件事,只要进了赞斯,每个人都能听懂别人的话,哪怕他们原本说的是完全不同的语言。这样看来,接近赞斯的过程中必然有某种魔法。要不是我当初被驱逐时一路细心记下路径,我肯定找不回来。从平凡世界的传说中可以发现,过去许多世纪里,世界各地都有来自赞斯的魔力生物而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地方。所以我估计,离开赞斯的过程中同样有魔法。”他摇着头,仿佛这是一个难以索解的大谜团——而宾克也绝不能说自己没有被这种想法常常震撼:赞斯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方?难道说它的魔法真的以某种奇异的方式从这个半岛扩展出去了?他真是太容易被谜团吸引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平凡世界,干吗还想回到赞斯?”宾克问,想尽量在魔法师的话里找出自相矛盾之处,以抗拒他的话所产生的吸引力。
“我并不喜欢平凡世界。”特伦特皱着眉头道,“我只是指出同,它并不邪恶,而且有巨大的力量,必须好好应付。如果我们总是不留意它,说不定哪一天,它会注意到我们——对我们来说,这是毁灭性的。而我——我是个魔法师,我属于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同胞,有责任保护他们预防渐渐露出苗头的可怕灾难。这种灾难,你们连做梦都相像不到……”他的声音慢慢你人低下去,最后沉默了。
“随便你怎么编造平凡世界的故事,反正我决不会帮助你回赞斯。”宾克坚定地说。
魔法师的眼睛凝视着宾克,好像这时才发现他似的。“我本来不想采用威胁的手段,”特伦特轻声说,“你知道我的魔法是什么。”
宾克知道,顿时如堕冰窟。特伦特是变形法师——能把大活人变成树的人——甚至更糟。他是上一代赞斯人最有威力的魔法师,危险得不允许继续留在赞斯。
他忽然心一宽,“你在吓唬我。”他说道,“你的魔法在赞斯之外使不出来——而我是不会让你重新踏进赞斯的。”
“倒也不能说是吓唬你。”特伦特淡淡地说,“我刚才说过,魔法区域的范围稍稍伸出魔盾之外。我可以把你押到魔盾旁边,把你变成一只癞蛤蟆。我会这么做的——如果非做不可的话。”
宾克才宽下来的心又紧缩起来,紧紧压迫着他的胸腔。变形——留着你的命,却让你丧失从一出生便伴随你的身体。一想起这个,宾克只觉得战栗不已。他被吓坏了。
但他还是不能出卖自己的故乡。“不。”他说,嘴里的舌头好像突然间变得笨拙起来。
“我不明白,宾克。你当然不是自愿离开赞斯的,我给你的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让你能够重返赞斯。”
“我不能用这种办法回去。”
特伦特叹了口气,看上去,他真心实意地觉得遗憾。“你忠于自己的原则,我不能责备你,但确实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宾克自然也不希望,但他好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随时寻找逃跑的机会。哪怕战斗而死,都比变成癞蛤蟆强啊。
一个士兵进来了,一个立正,这人的举动让宾克想起了克龙比,虽说他们的相貌并不相似。“什么事,赫斯汀斯?”特伦特轻声问道。
“大人,又抓到一个穿过魔盾的人。”
特伦特肯定欣喜若狂,但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是吗?看来,我们又掌握了一个新的情报来源。”
宾克涌起一股——很难说是希望。如果又抓到一个被逐出赞斯的人,魔法师不需要宾克就能得到情报。那么,他会放走宾克吗?还是照样把他变成一只癞蛤蟆,以此惩戒他的不服从?照赞斯流传的有关特伦特的传说来看,宾克很难相信自己会获得释放。只要惹恼邪恶法师的人,无论惹恼他的是多么不起眼的小事,到头来都倒了大霉。
除非宾克马上交代,救自己一命。他该这么做吗?反正,无论他说还是不说,对赞斯的未来都一样……
他发现特伦特正用期待的眼神观察着他。宾克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个圈套,目的就是让他说话。他差点中计。
“那,你就用不着我了。”宾克说。变成癞蛤蟆也有个好处:他再也不可能向特伦特吐露任何情况。一个人和一只癞蛤蟆怎么对话?宾克想像了一段:
魔法师:说,魔盾石在什么地方?
癞蛤蟆:呱!
宾克差点笑出声来。不到走投无路,特伦特决不会把他变成癞蛤蟆的。
特伦特转吩咐士兵:“把那个人带进来,我要立即审问他。”
“长官,她是个女人。”
女人!特伦特好像只略微吃了一惊,但宾克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恫吓不是这个搞法呀,他们肯定不会把女人驱逐出境——也不可能另有一个被流放的男人,但特伦特到底有什么打算?
难道——噢,不会吧!——难道萨布莉娜到底还是割舍不下他,跟着他出来了了?
宾克心如刀绞,如果邪恶法师抓住的是她——
不!不可能。萨布莉娜并不真的爱他,流放和她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她不会放弃自己的一切,跟着他前往平凡世界。她不是那种人,再说,他也并不真正爱她,这一点他认识到了。所以,这一定是魔法师玩的某种让人猜不透的鬼花样。
“知道了。”特伦特说,“把她带进来。”
看来不是恫吓,真要是想诈他,他们就不会把她带进来了。但如果真是萨布莉娜——不,不可能,他基本上可以肯定,或者他是在以己度人,并没真正明白她的心意?他怎么可能真正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她真的跟随他出来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变成一只癞蛤蟆。可如果他说出来,整个赞斯都会——
宾克在心里绝望地举起双手,如果他们抓住了萨布莉娜,他就完了;如果是虚声恫吓,他就胜利了——胜利地变成了一只癞蛤蟆。
或许癞蛤蟆的日子也挺不坏。苍蝇的味道也不错,母蛤蟆肯定和人类的姑娘一样漂亮。也许他一生中最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就在前面草丛里等着他呢,疙疙瘩瘩的……
埋伏小分队进来了,半拖半拽一个不住挣扎的女人。宾克长舒一口气:不是萨布莉娜,只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丑女人,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头发乱蓬蓬的,一口歪歪倒倒的烂牙,一点能显示性别的身段都没有。
“别动。”特伦特轻声道。她不动了,被他从容不迫的气度镇住了,“你的名字?”
“范琼。”语气桀骜不驯,“你叫什么?”
“魔法师特伦特。”
“没听说过。”
真是大出宾克的意料。他只能假装咳嗽,免得自己笑出声来。但特伦特不为所动,“彼此彼此,范琼。我为我的部下给你带来的不便向你道歉。如果你能告诉我魔盾石的准确位置,我会重重酬谢你,并且立即释放你。”
“别告诉他!”宾克喊道,“他想入侵赞斯。”
她的大鼻子一皱,“我才不在乎赞斯呢。”她眯缝起眼睛,瞅着特伦特,“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怎么知道你这个人信不信得过?说不定你一得到你想要的情报,马上就会把我杀了。”
特伦特又把他长长的、贵族气派的手指顶在一起。“这种担心可以理解,你不可能知道我会不会信守诺言,但很明显,我对帮助我实现目标的人不会怀有恶意。”
“好吧,”她说,“有道理。魔盾石就在——”
“叛徒!”宾克大吼。
“把他带走。”特伦特厉声道。
士兵们一拥而入,将宾克推出大帐。他没取得任何成功,只是让自己的处境更为艰难。
但他转念一想:他刚被流放一个小时,赞斯便将第二个驱逐出境。这种可能性有多大?一年最多不过流放一两个,每次都是轰动赞斯的大新闻。这个女人他却根本没听说过,也没听说安排了另一次审理。
所以,范琼不可能是被驱逐的,很可能根本不是赞斯人。宾克最初的想法没错:她是个诱饵,是特伦特安排的,目的就是要让宾克相信她已经向特伦特交代了魔盾石的位置,诱使他吐露真相。
好,他算是全想明白了——也就是说,他胜利了是,随便特伦特怎么干好了,他休想进入赞斯。
可是,宾克还是没把握,疑问咬啮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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