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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魔法师

  城堡极有气势。并不算特别在,但设计得很好,高高耸立。最外面是一道深深的护城壕,然后是厚重结实的外墙,最里面是矮墙环绕的塔楼。肯定是靠魔法建起来的,不然的话,即使有一大批熟练工匠,也得花一年时间才建得起这样一座城堡。
  可汉弗莱是预言类魔法师呀,不会施工,也不会幻象。他到底是靠什么魔法建起这座城堡的?
  不管了,反正城堡就在这儿。宾克朝护城壕走去。才到壕边,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壕里有一匹马,在水里奔来驰去!不,不是马,是马头鱼,也叫海马。头和前腿是马,尾巴却像海豚。宾克只在古书的画里见过海豚,知道它是一种魔鱼,呼吸的不是水,而是空气。
  宾克后退一步。这东西看上去想当可怕。它还能上岸追他,但要是在水里,宾克就算落进它手心里了。他怎么都能跨过护城壕?哪儿都找不着吊桥。
  就在这时,他发现海马背上有一具马鞍。天,不会吧!骑在这头水中魔兽背上?
  但显然只有这一条路。魔法师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随便哪个过路人身上,你得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来请教的才行。如果他没胆子骑这匹海马,他就不配见到汉弗莱。这种逻辑虽然凶恶,但颇有道理。
  宾克真的希望请教魔法师吗?宁肯花一年时间言为他干活儿?


  美丽的萨布莉娜出现在他的脑海,栩栩如生,仿佛伸手可及。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朝马头鱼走去,在壕边定了定神,爬上它后背的鞍子。
  这牲畜起步了。咴咴嘶鸣着绕着壕沟游来游去,却不往壕沟对面去。看样子海马玩得挺高兴,把壕沟当成赛道,宾克却只能拼命抓住鞍鞒。马头鱼结实的前腿下面长的不是蹄,而是鱼鳍,翻波踏浪,溅得他浑身湿透。静止不动时卷成一团的尾巴散了开来,抽打着水面,力气之大,宾克只觉得随时会颠下马背。
  “咴!咴!”这牲畜欢天喜地嘶鸣不已。它算是把他弄到它想让他待的地方了:摇摇晃晃的马鞍上。只要他一落水,它准会一口吞掉他。他真是人最大号的大傻瓜啊!
  忍着——只要他不落水,它就拿他没办法。只需要抓紧了,等着它精疲力竭就行。
  说时容易做时难。马头鱼连蹦带跳,直撒欢儿。一会儿把他抬到壕沟之上,一会儿又把他浸进水下。宾克生怕它扎进水底不钻出来,逼着他或是淹死或是撒手。幸好马背上的鞍子挺牢靠,而且马头和宾克的脑袋指向同一个方向,向上。也就是说宾克憋气儿的时候,它同样没法呼吸。这混蛋是在健身,而宾克却是挣扎着别被淹死,所以对方更耗体力,迟早需要喘气儿。所以,马头鱼淹不死他。证明完毕。
  只要他时刻尽量仰起脑袋,他就赢定了——只是不晓得赢到手的究竟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谢天谢地,海马总算玩够了,它扑腾来到壕沟对面,宾克下巴时也老老实实待着不动。他过了第一关。
  “谢谢你,马头鱼。”宾克向海马鞠了个躬。它喷了个响鼻,没入水里。
  宾克现在面对的是一扇巨大的木门。门关着,他用拳头使劲敲了敲。手都敲疼了,门却只发出细不可闻的噗噗声。
  宾克抽出猎刀(新杆棒已经扔在壕沟里了),掉过刀柄使劲打门,结果还是一样。这扇大门完全是结结实实一大块,没有能砸出声音的半分空心之处,别想光凭蛮劲砸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宾克生气了。他走过杀机四伏的长长旅途,终于来到这里。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信息,他准备付出一笔天价:一年的劳碌。可这个该死的善良法师却连门都不应。
  宾克仔细研究着面前这扇门。十英尺高,五英尺宽,结结实实一大块。这东西准有一吨重。没有合页,估计只能朝一旁滑开。不,两边都是大石头,没有可以滑进去的槽孔。升降式的?可又找不到牵拉的绳子、滑轮。这门平时怎么开?硬生生搬开?
  荒唐!肯定是扇引人上当的假门。附近什么地方准藏着平时用的出入
口,只要找到它就行。
  藏在石头里?不大可能,搬动那些石头可不是件轻松活计。真要那么容易挪动,外敌就能轻松侵入。建这么一座厚重的城堡,却有一个容易攻破的入口。不可能。可是真正的入口又在哪儿呢?
  宾克伸手一点一点摸过去——有一道缝!他沿着这道缝摸索着,是个方形。原来如此。他双手抵住这块方形,用力一推。
  这个方块动了,向里滑去,打开了一个洞口,大小只够让一个人爬着进去。这就是他的入口。
  宾克没有浪费时间,他爬了进去。里面是个半明半暗的大厅,以及另一头怪兽。
  这是一头人首狮身蝎尾兽,还长着一对龙翅膀。大小和马差不多。这是一种极其凶猛的魔兽。
  “太好了,中午饭来了,小家伙。”魔兽把蝎子尾巴朝背上一卷。它的嘴很怪,里面有三排牙齿,一排叠一排。不过最怪的还是它的声音,既像笛声,又像喇叭声。好听是好听,就是听不大明白。
  宾克嗖地抽出猎刀,“我不是你的中午饭。”声音充满信心,比胸中的信心多得多。
  人首狮身蝎尾兽大笑起来,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声音。“还说不是中午饭,你这不是挺机灵的爮进我的陷阱了么?”
  这倒是真话,但宾克已经受够这些毫无道理的拦路虎了,而且他猜想,善良法师不可能让这些怪物把自己的顾客全部吃掉,真要那样,汉弗莱就没生意可做了,也就没地方挣钱去。他是个贪心鬼,活在世上的惟一目的就是给自己挣钱。他需要送上门来的这些财富。所以,眼前多半是又一次测试,跟马头鱼、大门一样。宾克只需要想出应对的办法就行。
  “这个笼子,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宾克鼓起勇气大声说,同时希望自己的双腿别这么直打哆嗦,“瞧它的大小,不是装我这种个子的,只能关你这样的怪物。落进陷阱的是你,大板牙。”
  “大板牙?”魔兽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这个过程中露出了大约六十多枚大板牙,“你这个不够一口的小崽子,非蜇你一下,叫你昏睡一万辈子不可!”
  宾克奔向那个方形入口。魔兽一跃而起,尾巴甩过脑袋向前扎来,动作之快,让人胆战心惊。
  但宾克做的只是个假动作,他一个急转身,一低头,冲向魔兽的爪子。人首狮身蝎尾兽没料到宾克冲向这个方向,身在半空无法转身。要人性命的尾巴叭地扎进木门,脑袋也塞进方形入口中,狮子肩膀紧紧卡住了,动弹不得,一对龙翅膀拼命拍打着。
  宾克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直起身子,转声大叫道:“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到这儿来,到头来却会缩回去吗?你这个杂交怪物。”接着,他抬起脚来,冲着怪物翘起的尾巴根下面,又准又狠地踢了一脚。
  门上响起一声吹喇叭一样的号叫,怪物又惊又怒。宾克拔腿便逃,冲下大厅。但愿前面有个大小合适、方便人类进出的出入口,不然的话……
  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人首狮身蝎尾兽终于挣脱了。这下子,它真的发火了!要是没有出入口——
  有,在前面。真要交手,宾克决没有好下场。没有人能光凭一把刀子消灭这样一头怪兽。宾克连滚带爬冲进门,砰地关上。猛扑过来的魔兽慢了一步,它的尾巴上还直往下掉碎木渣呢。
  宾克总算真正进入城堡了,但总应该还有什么正规的办法宣告他的到来。宾克四下打量,发现一根拉绳,他狠狠一拽,紧接着向后一跳,生怕拽下什么东西来砸着他。这个城堡虽然漂亮,可他现在已经不大信得过它了。
  钟声响起,铛铛铛铛。
  一个长相暴躁、岁数很大的矮小地精疾步走了进来,“来者何人?”
  “北村的宾克。”
  “谁病了?”
  “宾克,宾——克。”
  老地精瞪着他,“敢问贵主人宾克到此有何贵干?”
  “我就是宾克,来这儿想问问我有没有魔法天赋?”
  “你愿以什么方式补偿善良法师为此花费的宝贵时间?”
  “按他的老规矩:效力一年。”宾克低声道,“简直是抢劫嘛,但我认了。你家主人真是贪心不足。”
  老地精想了想,“魔法师目前有事在身,请明天再来。”
  “明天再来?”宾克勃然大怒,明天?海马和人首狮身蝎尾兽会怎么收拾他?“那个老混蛋到底想不想做买卖?”
  老地精皱了皱眉,“既然你坚持,请吧,请上楼。”
  宾克跟着这小矮子走上一段弯来绕去的楼梯,来到一间塞满书本纸张的书房。老地精在一张很大的木头书桌后坐定。“好吧,北村的宾克,你过了两道关,进了城堡,但你凭什么觉得你的问题值得那个贪心不足的老混蛋花时间?”
  气恼的宾克正想张嘴说话,突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一位正是善良法师汉弗莱本人。完了!
  没别的办法,只能抢在被扫地出门之前开门见山。“我身体很壮,能为你干不少活儿。至于值不值,应该由你来判断。”
  “瞧你的模样,人头猪脑,胃口也小不了。你能替我做的活儿,连支付你的伙食费都不够。”
  宾克耸耸肩,知道跟对方争辩的话只能更加激怒魔法师。过了两道关,却落进了第三个机关:为傲慢者安排的陷阱。

  “或许你能搬搬书,还能为我翻翻书页什么的。你识字吗?”
  “识一些。”在马人老师那儿念书时,他的成绩很不错,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看你的样子,骂起人来嘴巴倒挺利落。或许你能替我把门,把那些拿着自个儿的小问题来烦我的家伙骂走?“
  或许。“宾克绷着脸回答。没说的,这回他彻底搞砸了——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搞砸了。
  “那好,来吧,别磨蹭。”汉弗莱厉声道,跳下椅子。宾克这时才发现他并不是真正的地精,只是个个子非常矮小的人。地精是魔力生物,不会施法,更不可能是魔法师。但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这个观点了。赞斯的魔法层出不穷,这么多都是他以前从来想像不到的。
  看样子,魔法师已经接下他的案子了。宾克跟着他来到隔壁房间。这是一间实验室,架子上、地板上,到处堆着五花八门的魔法工具,只有一块可以立脚的地方。
  “站一边去。”汉弗莱粗暴地说,也不管宾克找不找得到可以挪动的地方。魔法师的脾气不怎么样啊。为他效力一年,这工作不轻松。但如果宾克真的能找到一项魔法天赋,而且是一项有用的好魔法,吃一年苦头也认了。


  汉弗莱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瓶子,摇了摇,把它放在地板上一个五角星图形的中央。接下来,他双手比划了几个姿势,嘴里神秘莫测地念念有辞。
  瓶盖噗地打开,冒出一股烟,越冒越多,形成一片很大的烟云。烟云慢慢凝聚成一个魔鬼。这这样的的样子不算吓人,它也长着角,但只有短短一小截桩子;尾巴尖端不是刺人的倒钩,而是一个软软的缨穗的。它居然还戴眼镜,肯定是从平凡世界弄来的,只有那种地方才有这类辅助眼睛的工具,至少传说是这么说的。一个近视魔鬼,宾克差点笑出声来。
  “啊,博学的魔鬼博雷加德,”汉弗莱呤咏道,“凭着条约赋予我的权利,我请求你:告诉我们这个年轻人——来自北村的宾克——拥有何种魔法?”
  原来这就是汉弗莱的秘密:他是个召魔法师。地面上那个五角星是为了约束钻出瓶子的魔鬼。哪怕是个学究魔鬼,毕竟也来自地狱啊。
  博雷加德瞪大戴着酒瓶眼镜的一双近视眼,望着宾克。“走进我的领地,让我好好检查你。”他说。
  “不——不!”宾克惊呼。
  “你是个倔脾气。”魔鬼说。
  “我问的不是他的性格。”汉弗莱打断他的话,“他有没有魔法?是什么?”

  魔鬼凝神细看,“他有魔法——强有力的魔法——但是——”
  强有力的魔法!宾克一下腾起无限希望。
  “但我瞧不出是什么魔法。”博雷加德道,他冲着善良法师做了个鬼脸,“抱歉了呆子,这个人,我只能违约了。”
  “那就滚你的吧,无能之辈。”汉弗莱喝道,双掌对击,叭的一声,响得炸耳朵。魔鬼化为一股轻烟,收回瓶中。宾克细瞧那个瓶子,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小小的魔鬼,津津有味地捧读一本更小的书。
  魔法师凝视着宾克,沉思着。“这么说,你有一种强有力的魔法,却瞧不出来是什么。这个,你自己知道吗?专门到这儿刁难我,浪费我的时间?”
  “不,”宾克道,“我连自己有没有魔法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发现什么迹象表示我有魔法。我希望——但我总害怕自己真的什么魔法都没有。”
  “瞧不出来……你能想出什么线索,可以解释这种现象吗?”
  很明显,汉弗莱远远说不上全知全能,但知道他是个召魔法师之后,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没有谁能轻易召唤魔鬼。魔法师之所以收这么昂贵的费用,因为他要冒着极大的危险。
  “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宾克说,“只不过最近我喝过生命泉水,不知有没有关系?”
  “要是这么简单,不可能瞒过博雷加德。他是个知识相当丰富的魔鬼,无论什么魔法都知道。那种生命泉水,你还有吗?”
  宾克举起水壶,“我保存了一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
  汉弗莱接过水壶,往掌心里倒了一滴,用舌头尝了尝。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标准配方,不可能挡住我的预言法术。这东西我地窖里有好几桶,我自己酿的,而且不像那眼泉水那样,有那种自私自利的规矩。不过这水你还是留着,说不定有用。”
  魔法师走近墙上挂着的两幅画,一幅画是一个笑脸小天使,另一幅是一个愁眉苦脸的魔鬼。他拿出一个箭头,吊在一根绳子上,“我们来试试问答法。”
  他抬起双手,施展法术。宾克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结论操之过急了。汉弗莱不止懂得召魔术,但他的魔法仍旧限于信息、预言类。“这是北村的宾克,”他吟诵道,“你作好研究此人的准备了吗?”
  箭头指向笑脸小天使。
  “他有魔法吗?”
  又是小天使。
  “强有力的魔法。”
  小天使。
  “你能告诉我这一魔法的性质吗?”
  箭头指向魔鬼。
  “这是怎么回事?”汉弗莱恼怒地说,“不,白痴,我问的不是这个!这是我自己在宣泄!简直不懂,你们怎么会回答不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忿忿地收法。“真是越来越怪了,不过正好是一次挑战,我要对你施个真正威力无比的魔法,非把答案掏出来不可!”
  魔法师再一次挥舞着他的两只短胳膊,喃喃念诵,声音听上去很凶恶。宾克忽然间产生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稀奇的魔法:姿势、咒语、各种各样的器械。他从前见识的魔法都是一出生就有,一动念头就能施展,而这位善良法师却有点像科学家——当然,宾克并不知道这个平
凡世界的词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汉弗莱问。
  “北村的宾克。”这一次,这些话并不是宾克主动说出来的,像是被人硬逼出来的。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想弄清我到底有没有魔法,如果有的话,是什么。这样我就能继续留在赞斯,娶——”

  “够了!我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兴趣。”魔法师摇着头,“看来你刚才说的是实话。谜云越来越厚,真相越藏越深……现在我问你,你的魔法究竟是什么?”
  宾克张开嘴。一种力量驱使着他,迫使他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声动物的咆哮。
  汉弗莱眨巴着眼睛,“噢,蝎尾兽饿了。魔法暂缓。你等在这儿,我先去喂它。”他出去了。
  蝎尾兽饿得真不是时候!但宾克不责怪魔法师先急着赶着去喂它。要是那头魔兽兽性大发,冲破牢笼——
  宾克在实验室里闲逛,小心地避开种种仪器。他来到一面镜子前,“镜子,镜子,墙上的镜子,”他开玩笑地问,“谁是天下最漂亮的?”
  镜面蒙上了一层雾气,然后又清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癞蛤蟆从镜子里向外瞪着他。宾克吓得向后一跳,但马上明白了:这是一面魔镜,它向他显示的是天下漂亮的——癞蛤蟆。
  “我是说,最漂亮的女人。”他进一步阐明自己的问题。
  这会儿从镜子里望着他的变成了萨布莉娜。宾克刚才本来是开玩笑,但镜子不懂玩笑,把他的话当真了。萨布莉娜真的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吗?客观地说,可能算不上。镜子之所以显出她,因为提问的是宾克。对宾克来说,他的心上人萨布莉娜确实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但如果是其他人呢——
  镜子里的形象变了,变成温妮。对,她也很漂亮,可她太笨了。有些男人说不定觉得这样最好,但另一些男人——
  现在从镜子里向外望的人变成了女巫艾莉丝,幻化成最美的形态。“转来转去,结果还是我,宾克。”她说道,“我能让你成为——”
  “不!”宾克大叫一声。镜子里一片空白。
  他定了定神,这才重新面对镜子。“你能提供真实信息、回答问题吗?”
  镜面蒙上雾气,随即云开雾散,现出笑脸小天使的脸。是的。
  “为什么这么难发现我的魔法?”
  这一回,出现在镜子里形象是一只脚,不,一只爪子,猴爪。
  宾克瞪着猴爪,竭力揣测这是什么意思,但总也想不出来。魔镜肯定被他的问题弄糊涂了,随便扔出一幅画交差。
  “我的魔法是什么?”他问。
  魔镜裂了。
  “你在干什么?”身后响起汉弗莱的声音。
  宾克惴惴不安地说道,“我——好像弄坏了你的镜子。”他说,“我正准备——”
  “向一件习惯迂回婉转的工具提出直截了当的蠢问题!”汉弗莱气愤地说,“你是怎么想的?连魔鬼博雷加德都回答不了的问题,这面镜子却能回答?”
  “对不起。”宾克怯生生地说。
  “带来的麻烦比你的好处多得多,但我一定要啃下你这场硬骨头,咱们继续。”魔法师重新一通比划念诵,“你的魔法——”
  哗啦一声,碎裂的镜片掉出镜框,落在地上。“我问的不是你!”汉弗莱冲它吆喝着,然后转身宾克,“你的魔——”
  地面一震,城堡晃了晃。“地震!”魔法师大喊,“怎么什么事都凑一块儿了!”
  汉弗莱奔过房间,从一个炮眼向外张望。“不是地震,只是个隐形巨人路过。”
  魔法师再次来到宾克对面。这一次,他眯缝着眼睛,认真打量着他。“这不是巧合。有一种东西,在阻止你——或者其他人——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这是一种非常强大、说不清性质的魔法。能使出这种魔法,这个人的法力已经是魔法师级别的了。我还以为当今世上法力如此高强的人只有三个,现在看来,还有第四个人。”
  “哪三个?”
  “我、艾莉丝、特伦特,但我们三人谁也不会这种类别的魔法。”
  “特伦特!邪恶法师?”


  “或许你们称他邪恶,可我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邪的。我们过去是朋友,
惺惺相惜,彼此敬重。”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二十年前就被逐出赞斯了。”
  汉弗莱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把流放等同于死亡?他住在平凡世界,我的信息魔法不能透过魔盾,但我肯定他还活着。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但现在已经没有魔法了。”
  “噢。”在内心深处,宾克一直将放逐视为死亡。汉弗莱的话提醒了他,魔盾之处仍然可以活下去,但他仍旧不想去平凡世界。
  “你这个问题真让我头疼,我真想硬生生掏出答案,但我不敢深究下去了,对这种不明所以的魔法,我的防范还不够周全。”
  “但为什么有人不想让我知道我自己的魔法呢?”宾克困惑不已。
  “不,你自己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辨认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答案就埋在你的内心深处。看样子,它会在那儿一直待下去了,为了区区一年效力,我犯不上冒那么大危险。跟你做这笔买卖,我肯定折本。”
  “可怎么会有哪个魔法师对我——我是说,我是个无名小卒呀!我知不知道答案有什么关——”
  “阻止你的也许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东西。它对你下了咒,一种无知咒。”
  “但这是为什么?”
  汉弗莱皱起眉头,“孩子,你又兜回来了。你的魔法可能会对某种非常强大的东西构成威胁,比如一把银剑,对一头龙来说,它就是威胁,哪怕银剑离龙很远。同样的道理,某个东西不让你知道你的魔法是什么,目的就是要保护自己。”
  “可是——”
  “那种东西是什么?”没等宾克提出问题,魔法师便抢先回答道,“知道了这个,我们也就能知道你的魔法了。”
  宾克固执地追问:“但我怎么才能显示我有魔法,好继续留在赞斯?”
  “这倒是个问题。”听汉弗的语气,这好像仅仅是个学术问题似的,“要是我能回答的,我会的。可我无法回答,我帮不了你的忙,所以当然不会要你为我效力一年,但我会给你写一张条子,说明情况,或许国王会允许你留
下。据我所知,那条规定是这样的:每个赞斯公民必须会魔法,但并不一定要每位公民当众显示自己的魔法。有一回就是这样,我还记得那个年轻人,他可以随心所欲改变自己小便的颜色,那就是他的魔法,当时谁也没有硬逼着他公开展示。”

  经过刚才的挫败,魔法师的脾气好像好多了,他用取自自家面包果园的面包和飞鹿圈的鹿奶款待宾克,和他聊天,态度十分亲切。“许多来这儿的人白白浪费了他们的问题。”他坦白地说,“重要的不仅仅是找到答案,提出适当的问题也同样关键,你的问题是好些年来我遇上的头一个挑战。上一次挑战,让我想想,对了,是苋属植物。有个农民来问我,他应该种什么植物才好,养家糊口之外还能给家里挣点儿收入。我替他指点了这种苋属植物。到现在,这玩意儿已经遍及赞斯,连赞斯之外都有了。用它可以做面包,跟树上长出来的真正面包完全一样。”魔法师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块面包,“瞧,这块面包不是种出来的,是烤出来的。”他掰下一块递给宾克,宾克高兴地接受了,“这种问题才有意思,它的答案不仅对个人有利,还可以造福整个赞斯。人的许多欲望其实都是猴爪,无关紧要的乌七八糟。”
  “猴爪!”宾克叫道,“我刚才问那面镜子时,它——”
  “当然,猴爪是个比方,是从平凡世界的一部小说里来的,那儿的人觉得它只是作家编出来的,不过在赞斯……”
  “你是说在赞斯的,猴爪……”


  “你想为这个问题付出一年劳动的代价吗?”
  “噢,不,不。”宾克不吭声了,只管吃他的新奇面包,似乎比普通面包粗一点。
  “我把这个答案送给你好了。在赞斯,猴爪代表那种只能给你带来坏处的魔法。当然,有了那种魔法,从技术上说,你的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但相信我吧,那种魔法,有不如无。”
  难道镜子觉得宾克最好别知道自己有什么魔法吗?似乎是这么回事。会比流放到平凡世界(由此丧失一切潜在的魔力)更糟?“来这儿的许多人问的都是傻问题,对吗?”
  “建起这座城堡,再把它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之后,这类人少多了。找到这儿的都是真正决心找到答案的人,比如你。”
  “这座城堡,你是怎么造的?”趁魔法师谈兴正浓,多问他几个问题。
  “马人替我造的,我告诉他们怎么摆脱一种虫害,他们于是为我效力一年。马人真是能工巧匠,这座城堡造得不错,那以后,我经常把通向这儿的道路变一变,下几个改变方向的魔法,不让太多人来烦我。”
  “那些怪兽!”宾克恍然大悟,“海马,蝎尾兽,它们都是在付费,效力一年。你用它们赶走来烦你的人?”


  “当然,要不它们为什么会留在这儿?好玩?”
  宾克不知道,他想起海马戏水的兴奋劲儿,它当然情愿遨游大海,而不是在一条壕沟里扑腾。
  宾克吃完了面包,又想起一个问题,“你的信息类魔法这么厉害,你完全可以——可以当国王。”
  汉弗莱爽朗地大笑起来,“哪个头脑正常的人想当国王?那份工作无聊透顶。我是个学者,没可能一天到晚干那些琐碎勾当。我的工作大多是深入研究我的魔法,让它更安全,更准确。需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我老了,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其他事上。让那些想当国王的人当去吧。”
  宾克不安地想到了一位非常想当国王的人,“女巫艾莉丝——”
  “幻术有个缺点,”汉弗莱严肃地说,“长期沉湎于幻术,会让人不知不觉间习惯于欺骗自己。艾莉丝其实根本不需要权力,她需要的是一个好男人。”
  就连宾克都知道,汉弗莱说得一点没错。“可他干吗不结婚?”
  “她是个女巫,而且是个非常出色的女巫,她的本事你还没见识过呢。她需要一个她真正尊重的男人,一个法力比她还强的男人。放眼赞斯,惟一一个法力比她高强的人就是我,但就算我对婚姻有兴趣,岁数也太大了,不适合她。另外我们俩也不可能结婚,我们的魔法相克:我的魔法揭露事实,她的魔法显示幻象;我知道的太多,而她想像的太多。所以,她动起了其他脑筋,觉得她追求的目的是权力。”他摇了摇头,“国王死后,继位者必须是一位真正的魔法师,她实现阴谋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像你一样正直。”

  宾克大吃一惊,汉弗莱居然知道艾莉丝向他提出的交易。看来,善良法师并不只靠回答问题收取劳务费。他对赞斯的事了如指掌,但只是旁观,不予干涉。这个人的力量真是深不可测。
  “要是国王死了,你愿意接过王冠吗?”宾克问,“你也说过,国王必须由法力高强的魔法师担任。所以,为了赞斯的利益——”
  “我很爱赞斯,”善良法师低声道,“但我想,我绝不可能接过王冠。我会竭尽全力,为赞斯找一位真正的魔法师,整整一代人时间,没有出现一个顶尖魔法师,按说有一个,却偏偏不露头。”他注视着宾克,“你有一种非常强大的魔法,可我们无法确定它是什么,也就没有办法利用它。所以我想,下一位国王不大可能是你。”
  宾克惶恐地笑了,“我?你简直是在侮辱王冠。”
  “不。只要你了解并掌握了你的魔法,加上你高尚的品德,足以为王冠增添光彩。女巫艾莉丝的眼光确实不坏,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但是,显然有一种起反制作用的魔法阻止你深入发掘。唔,从功力上说,掌握那种魔法的人也可以担任国王,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一位好国王,这种魔法真是够怪异的,值得好好下一番功夫。”
  宾克不由得寻思起自己当魔法师,当国王的前景来。奇怪的是,这种前景好像没什么吸引力。不管汉弗莱怎么说,但他知道,这不光是魔法的事,自己完全没有一位国王必需的才干。他永远不可能处死或流放任何人,也无法率军开战,也不可能为别人排解争端。用不了多久,这些事就会把他活活拖垮。“你说得对,没有哪个头脑正常的人想当国王。我只想娶萨布莉娜,在赞斯好好过日子。”
  “小伙子,你很有头脑。今晚在这儿过夜吧,明天一早,我会给你指点一条回家的直路,不会有任何风险。”
  “不会碰上镍螯虫?”宾克想起女马人切莉跃过的那道壕沟。
  “我给你一个除虫咒,没问题,徒步两天就能平安到家。当然,还需要健全的头脑。对傻瓜来说,没有哪条路是安全的。”
  宾克在城堡里住下了。他发现自己很喜爱这个地方。魔法师吩咐之后,连蝎尾的态度都友好多了。“其实我是不会吃掉你的。”它告诉宾克,“我的工作是吓跑那些不是真正有问题要问的人。还有,我也没有被关起来。你瞧,”它在门上一推,朝里的门应手而开,“我的一年效力期快满了,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儿呢。”
  “你向魔法师提的问题是什么?”宾克问道,心里有点紧张,尽可能掩饰自己一心逃跑的冲动。门开着,没遮没挡的,他不可能跑赢蝎尾兽


  “我问他,我有没有灵魂。”这头怪兽郑重地说。
  宾克又一次不得不掩饰自己的心情。辛辛苦苦干一年,就为了这么一个哲学问题?“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只有有灵魂的生命,才会考虑这种问题。”
  “但——但这不是废话吗?你为他干了一年,却什么都没得到。”
  “不,我付出一年时间,得到了我需要的答案。有了灵魂,我就不可能真正死亡。我的躯壳会化为乌有,但我会获得重生,或者在天堂或者在地狱里得到永生。我的未来有保障了,明确了。我永远不会死后成空。没有什么问题和答案比这个更要紧了。不过,这个答案一定得有一个适当的形式。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是’或‘否’,我是不会满足的。是或否的答案可能是瞎编的,也可能是魔法师随便乱猜的。但如果详详细细分析的话,又会把问题越弄越复杂。汉弗莱的回答清清楚楚,不证自明。我再也没有疑惑了。”
  宾克深受启发,细细一寻思,蝎尾兽的想法大有道理。汉弗莱的回答真的有价值,他是个诚实的魔法师。他向蝎尾兽——还有宾克自己——揭示了赞斯生活中最重要的方面:如果人首狮身蝎尾兽这样的凶恶猛兽都有灵魂,那么,还有谁能把它们——以及一切——视为邪恶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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