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节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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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二天一早陆非就起床了,在卫生间哗哗啦啦地洗漱。他下楼发动汽车的时候,我就起床了。
太阳从东边的住宅楼间艰难地爬着,把一束微红色阳光呈了过来。不知是哪个诗人赞美过,小孩就是这初升的太阳。我扳指算着,如我能活到80岁,以我现在的年龄顶多也只是十点钟的太阳,然后我就无比期待的倚在窗户旁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往上挪。
昨夜,一宿平静,陆非用他特有的C型姿势蜷在床上,我也蜷成C字,于是两人身体就呈一个小写的爱克斯。好久之后,我把手伸过去抚摩他的头发,就听到陆非长长的一声轻叹。我说,陆非。陆非嗯了一声,然后就把C字展开了。我从后面抱着他,这个曾经迷恋我抑郁气质的男人。
记得结婚前我对陆非说,抑郁的女人只适合爱的,而不适合过日子,我说你娶我干啥呢?陆非听后就是一个劲地笑,说,有什么区别吗?过日子的就不能爱么?我看着他那时的脸,正绽放着腼腆的却又斩钉截铁的笑容。
诚恳地说,我是被那笑容打动的。
刚工作那一年,我的抑郁很重,那种症状通过血液像毛毛虫一样嗖嗖地爬满了我的全身,我听别人说话,却不愿意和人说话,我站在人堆里,却不愿挪动身体。当接二连三相亲的时候,我总是怪怪地回答对方一些问题,于是结果都以暗自互骂“你有病”的状态告终。
陆非却是个意外。当他问我,你会做什么?
我便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会做爱。
陆非笑得前俯后仰,说我真幽默。我则面无表情,觉得很无聊。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互骂“你有病”的相亲对象。如果以这原因而结婚的话,似乎很简单很滑稽。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想像亿万万个成年人一样开始人生的另一个里程,或者说履行一种叫做传宗接代的义务。
我从来不觉得和自己结婚的对象该怎样怎样,至于对方长得帅不帅?工作好不好?家庭富不富?学历高不高?都是女孩谈恋爱时向别人炫耀的一个资本,最最关键的只要对方对自己好就行。
这一点,陆非做得很好,正确地说,那些年做的得很好。那时候,我发觉我的胸闷症状越来越改善,我的情绪越来越稳定,除了在每年夏天的时候感到难捱外。所以,常常和陆非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抑郁的情绪就像一团揉起的纸团,慢慢会舒展开来。我坚信爱情的力量是可以治愈一切的,这一点,陆非并不赞成,每当我说这话的时候,他都会戏谑的说,有病就得去医院治,爱情要真能治病,医院都喝西北风了。
我站在窗户边,看着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在阳光下白皙透亮,昨天画上去的口红痕迹已被洗得无影踪。一阵风吹过,我使劲的回忆昨天的事情,我怎么了,怎么突然咬起了口红,我没能想起,却只回忆出那年夏天宏叔从门外进来时的样子,满嘴肆意的口红,像鲜血一样挂在嘴角。我使劲地摇摇头,不愿再去触碰那些尘封的往事。
太阳正一点一点地往上腾起,金色的光芒穿刺着万物,树叶在我的眼前也变得透亮,衣服也变得透亮,一切都是干净的,光明的。我把头伸出窗户外,也想让这阳光穿刺我,把我也变得透亮。突然间,有一种美好在心间漾起,像碧蓝的海水拍打着沙滩,一浪一浪,洗涤着沙砾。此刻我想告诉陆非,我没病,我越来越好,我也越来越爱他。于是,我赶紧拾起包迅速地冲下楼去,在华姨家的时候,我也曾这样迅速地冲下楼,但现在的心情和那时不一样了。
陆非在车库里等我,见我过来就启动汽车了。我望着他,我说,陆非。陆非依旧嗯了一声。我微笑的看着他,说,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么?我想用堆砌在脸上的笑容告诉陆非,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那个我。然而陆非瞟了我一眼说,怪怪的。我一时哑在那里,笑容顿时像寒冬的河面,凝固了。
我说,算了,不说了,送我去单位吧。陆非没说话,良久,才吐出几个字:去五台山看病。
我说,不去,然后就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我说我没病,真的没病。陆非说,有病的人是不会说自己有病的。他说,你又激动了,又激动了,我的朋友都觉得你很内向很乖僻。我对陆非说你宁肯相信你的朋友也不愿相信我么?陆非不理我,兀自地开着车,好一会儿,反驳我说,因为他们正常。
我把要说的话吞进肚里,咬着嘴唇,然后把身体坍塌在车椅里。
车内温度很低,车外却开始迎来一天的燥热。陆非打开收音机,电台里正在播许巍的《曾经的你》,“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在没遇上陆非前,我也想仗剑走天涯,那些曾经的梦想,之所以没有实现,我总怪罪于没有一把像样的剑吧。
汽车经过一个立交的时候,后面一辆大巴赶超上来,然后窗户被打开,伸出两支唢呐,紧接着锣鼓的声音也开始了,充斥着耳膜。陆非踩着油门,抱怨说,又死人了。我把头贴在玻璃上向大巴望去,吹鼓手也望着我,然后甩着头吹得更欢了。
人们习惯用锣鼓喧天来表达一种哀,也习惯用锣鼓喧天来表达一种乐,也许大悲和大喜的最终境界都是雷同的,都是一致的,都需要强烈的、嘈杂的分贝来渲染那种心境。陆非见我不说话,就把音响旋得更大。但此时的嘈杂,浸透悲哀。
车经过我单位门口的时候,陆非用眼睛迅速地瞟了一下我,他只是瞟了一眼,我的余光可以证明。陆非没说话,然后把车速放慢,往往这个时候,应该就是他要说话了。然而他没开口,又把音响旋小,貌似等待我的开口。
我将脸转向他,抿了下嘴唇,却不知说些什么。我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一头浓密的卷发,像英语课本里那个叫JIKE或者叫TOM的小男孩。我想告诉这个小男孩,我现在越来越爱他,抑郁也慢慢好转,只是爱情流逝得太快,好转的速度赶不上流逝的速度。我想 也许在坚持一些日子,只要他能依旧像从前那样,我一定会好的,夏天会变得不那么难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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