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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10
“玛利亚号”滑进马什岛和劳兹岛之间的水道,这里海水碧绿,风平浪静,两岸黑黢黢的树木倒映在水中。阿贝•斯特诺把船开进一个相对封闭的海湾,挂到空挡,约略转了一下方向,把船停下来。
“大副,抛锚!”
杰姬向前跳去,拔出锚链上的销子,把锚放下去。“就我们了,”她回头喊道。“周围一条船都没有了。”
“太棒了。”阿贝瞟了一眼手表。“离天黑还有六个小时,我们可以用这段时间去找那颗陨星。”
“我饿死了。”
“我们把午餐打好包带着吧。”
她们爬上小船,划了几百码,来到卵石遍地的沙滩。她们把小船拉到高潮水位线以上,站在荒凉的沙滩上,朝四周张望。她们所在的这头是小岛上最荒凉的,沙滩上散落着冬天留下的残屑、坏掉的捕虾网、浮标、浮木和绳子。海潮正在退去,露出海草覆盖的岩石,从海水中隆起的岩石就像海怪毛茸茸的脑袋。潮湿、寒冷的空气中混合着盐和常绿植物的味道。在海滩的尽头,浓密的黑色云杉拔地而起。一年中,劳兹岛最荒凉的季节就是这个时候了,岛上几个夏令营地早已关闭。没有人会来打扰她们。
“喂,好密啊。”杰姬凝视着像墙壁一样的森林,说。“我们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找到陨星?”


“找那个陨星坑和被毁坏的树木。相信我吧,一块一百磅重的石头以每小时十万英里的速度砸下来肯定会把一个地方搞得一团糟。”阿贝拿出航海图,在沙滩上铺开,用石头压住四角。她之前画的那条线成一定角度从这座岛上经过,与她们登陆的这个沙滩交叉。她把指南针放在海图上,调整了一下方位,站起来,选定了一个方向。
“我们走这边。”她指了指,说。
“没错。”
阿贝领头走进浓密的云杉林。她想起以前在学校背过一首诗,有一天晚上在全体同学和她父母面前背诵时,卡住了,忘得一干二净——她在讲台上痛苦地站了一分钟后,流着泪冲下了讲台——可是现在,这首诗不请自来,跃入她脑海。
啊,到了原始大森林,
松树云杉齐低吟,
苔藓胡,绿色衣,
晨昏蒙影难辨清,
站姿宛若德鲁伊①,
声音哀伤在预言。
这有几分像她:踏不准节奏。
她们沿着指南针指示的方向,斗胆向森林深处走去。一束昏暗、绿色的光线从高高的树上射进来,风儿在高高的树梢上叹息着。她们仿佛走在一座绿色大教堂的走廊里,那些树木就是结实的柱子,青苔就是富有弹性的地毯。阿贝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松树浓浓的香味,想起小时候无数次到小岛北端的草地跟父母一起野营的情形。躺在夜空下的睡袋里,数着天空闪烁的星星。那时候,这座小岛完全被遗忘了,那些破旧的农舍松的松,垮的垮,变成了废墟。如今,一些退休老人开始把这些房子买下来,当做乡村别墅,小岛的面貌正在发生改变。很快,她想,一切荒芜、遗弃和闲置的农舍都会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可爱的度夏小别墅,缎带窗帘,祖母们会扮成土匪,把孩子们从她们的房屋周围哄走。
森林越来越密,她们只好四肢着地,从一些倒下的树下爬过。
“我没看到什么坑。”杰姬说。
“还没开始呢。”
她们很快来到一片空地,一堵石墙围着一堆墓碑。
这是小岛上从前的墓地。
“到吃午饭时间了!”杰姬爬到墙上,喊道,放下背包,一屁股坐下来。她靠在一块墓碑上,开始卷大麻。
阿贝围着墓地走着,读着墓碑上的文字。那些古怪的缅因州的名字就像是逝去的人们的花名册。泽贝蒂亚•劳德、希拉姆•卡特、奥拉•梅•波兰、勒赫米亚•斯威特。她的思绪飘到了她母亲的葬礼上。阿贝记得自己从墓穴周围的人群中逃出来,爬到一座小山上,读着墓碑上的文字,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从山顶上俯视着挤在那个黑洞周围的人群、落光叶子的树木、被冰雪覆盖的草地以及放在墓穴周围亮绿色的阿斯特罗人造草皮。
母亲走了,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天她在医院问医生的那句话:怎么会这样?医生——一个被科学打败的好人——极其悲痛地看着她。“我们真的不知道,”他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五年或者十年前,由于一个细胞分裂的方法不对,于是就开始……”


一个细胞分裂的方法不对。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小的一个东西能够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喂!”杰姬喊道,石林里传来她的声音。“你可不可以别跪拜你那些祖先了,到这里来跟我一起抽雪茄吧?”
阿贝回到杰姬靠着墓碑坐着的地方。“我的祖先?恐怕就你一个人那么想吧,白妞。”
“别跟我说那些屁话,你同样是缅因人,跟我一样。我无意冒犯你啊。”
她坐下来,盘起腿,接过大麻,吸了一口,递回去。随着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肺部一直扩散到头部,她打开三明治的包装,咬了一口。“你注意到了吗?”她问。“埋在这里的人中至少有一半人年纪比我们小。”
“你总是那么恐怖。”
“找到陨星后我就没那么恐怖了。”
两个人大笑起来,她们面朝天空,仰卧在草地上。
①古代盖尔或不列颠人中一个牧师品级的成员,在威尔士及爱尔兰传说中是预言家和占卜家。
11
兰德尔•沃斯驾驶他的二十四英尺的PC-6“老水手”捕虾船,从特朗卡普岛绕过来,由于是柴油发动机,航行时突突有声,在水面上排出一股跟波旁酒一样颜色的尾气。调频收音机调到了当地一个播放摇滚音乐的电台,由于静电噪声太大,沃斯只能大致猜出正在播放的是什么曲子。
沃斯没有尾桨手,没有人愿意跟他合作,他只得一个人开着那条捕虾船。这样更好,不用与别人分享好处。刚才,不知哪个杂种把他的船索砍断了,因为他正在捕捞还没长大的龙虾时被人抓到了。操他妈的,操他妈全家。
他最后一次把捕虾器扔进水里,开着船,绕着圈子,使劲把舵朝右边打。捕虾器上的电线发出尖锐的啸叫声,浮筒沉入了水里,接着浮标也沉入了水里。沃斯让船自行漂浮了片刻,把剩下的半罐“银子弹”啤酒灌进肚子里,把铁罐扔到船外。他抹了一把嘴巴,看着引擎的仪表板。引擎还没有热起来,喷油器也不好使,燃料正从湿漉漉的排气管里朝外流,在水面上铺上了一道道彩虹。每隔几分钟,船底的抽水泵就会停止工作,从侧面喷出像油一样的水来。他又骂骂咧咧起来,吐在甲板上的痰看上去就像去了壳的牡蛎一样。他把水管子踢过去,把痰从排水孔里冲了下去。
他希望这条像坨屎一样的船能够支撑到这个旺季结束,然后就去买个保险,把它弄沉了事。只需要在船底的抽水泵里放个劣质的保险丝,把船固定在一个地方,等上两天就行。
经过特朗卡普岛,向右转,克劳族岛的轮廓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破旧的地面站那巨大的白色圆顶看上去像个气泡。克劳族岛的渡船刚刚从海港起航,颠簸着绕过尖端向弗兰德西普驶去。他回头向陆地上扫了一眼,惊奇地发现有条船停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在马什岛的水道上。他眯起眼睛。
是“玛利亚号”,阿贝•斯特诺的船。
他立即放慢速度,直勾勾地盯着那条船。他感到一阵怒火爬上背脊,又迅速蔓延到脑部,像水进入了海绵。操他妈的黑妞,他总也忘不了她说的深一点,再深一点之类的恶心话。就是要趁他娘的杰姬•斯潘在场,必须重重地在她头上敲几下。她们原来是来劳兹岛寻找迪克西•布尔的藏宝啊。城里都在传,说阿贝找到了一张藏宝图。
小船随波漂浮,沃斯从塑料环中取出最后一瓶“银子弹”,把塑料环扔进海里。或许还会噎死几只海豹呢。
他灌了几口啤酒,把罐子放进钉在仪表板一侧的啤酒座上。他开始有些急躁,神经也绷紧了,皮肤也开始蠢蠢欲动,好像有虫子在爬。他开始紧张不安地在脸上挠,无意中把一块痂挠了下来,感觉指尖上全是湿乎乎的血。
他咒骂着,钻进狭小的厨房,从一个工具后面取下一只玻璃泡管,丢进一块冰毒,然后用颤抖的手打着一只比克牌打火机,将火苗向下引导到玻璃管里,玻璃管里立刻传来蒸煮的声音,他使劲吸着玻璃管,让管中充满烟雾,然后吸入肺部。他向后靠在船上,闭上眼睛,让体内激流涌动,他感到欢欣得意,这种感觉如此强烈,有那么片刻他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人。
他将玻璃管和冰毒塞回到打捞设备后面,跳进舵手室,感觉自己快乐无比。他又看到了“玛利亚号”,在水面上投下一条长长的阴影。极度的愤懑攫住了他的心。她们在寻宝,有了地图,或许已经找到了。
他突然有了个主意。一个非常好的主意。实际上,他从未想到过这么好的主意。
沃斯看了看表:4点。很显然,那两个小妞打算在船上过夜。他有足够的时间到朗德庞德把油加上,在金诺买些啤酒和牛肉干装上。他还可以去他的亲戚那里一趟,搞些冰毒,收一下款——他从里普岛上的一栋住宅里偷了些东西,卖了,别人还没给他钱。拂晓时分就能回到劳兹岛。
他大笑一声,突然加大油门,让每分钟转数升至三千。他快速转动船舵,掉头经特朗卡普岛,绕过劳兹岛南端,向朗德庞德港驶去。
他要用卖掉那些宝物的钱去买条船——名字就叫“骷髅头”。
12
“他看上去像个小鹌鹑,豆豆布偶里的猪仔,”马克•科索说。“你见过那样的猪仔吗?大大的,软软的,肥肥的,粉红色。”
玛乔丽•梁坐在凳子上,身体后仰。她大笑起来,黑色的长发摆个不停。她把马提尼酒端到自己撅起的唇边。科索看见她腹部舒展,乳房形似苹果,在薄薄的富有弹性的棉质上衣下颤动。他们所在的酒吧是加利福尼亚的一个主题酒吧,用竹子和柚木建成,波纹白铁皮屋顶,彩色落地灯,装扮花哨,像牙买加海滩上的水洞吧。背景音乐播放的是雷盖①。为什么明明在加利福尼亚,却要让一切看起来像别的地方呢?他想起格特鲁德•斯泰因这样评价过加利福尼亚。那里什么特色都没有。说得多么正确啊。
“弗里曼警告过我要提防他,”他补充道。“像他那样一个家伙怎么混到了二把手的位置上?”
梁放下酒杯,向他欠起身子,像搞什么阴谋一样,她苗条、健壮的身体仿佛一根弯曲的弹簧。“你知道他为什么老是把门关着吗?”
“我也经常在想这个问题呢。”
“他在网上看淫秽作品。”
“你觉得是这样吗?”
“几天前我敲他的门,听见里面突然响起了活动声,像受到惊吓的样子。我进去时,他正在急急忙忙地扎衬衫,电脑屏幕一片空白。”
“肯定是把他的枪收起来。一想到这个我就想吐。”
梁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在凳子上扭动着,头发又摆动起来,膝盖碰到了科索的膝盖。她的酒差不多喝完了。
他也把自己的酒喝完,挥手示意再来一轮。他们的膝盖仍然碰在一起。梁也是火星任务中的一员,职务是火星气象学专家。她爱开玩笑,好挖苦人,跟挤在大楼那头的那些书呆子截然不同。而且很聪明。是来美国的第一代中国人,在父母开办的洗衣店里长大。她父母不会说英语,她上的是哈佛。科索喜欢这类故事。她的经历跟他祖父一样,他祖父从西西里的家里跑出来,只身来到美国,当时只有十四岁。科索感觉跟她有点亲戚关系。
“你读了关于弗里曼的报告?”他问她。
“读了。”这时,一个男服务员把他们的酒滑过来,她拿了自己的。“这么恐怖。我们以前偶尔来这里喝酒。”
科索耳闻过一点梁和弗里曼之间的事。他希望不是真的。
“太可怕了。他被那样杀害了。”她摇了摇头,头发泛起阵阵波浪。
科索想试试运气,用膝盖在她的膝盖一侧用力压了压。她也用力压了压。他感到马提尼酒在他的毛细血管里奔涌。
“你一定很难接受。”她说。
“是的。他真的是个好人。只是有点疯狂。”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解雇吗?”她问。
“具体不知道。只知道是因为颓废、堕落。他可能跟德克威勒因为数据的事发生过争吵。”
“数据的事?”
“伽马射线数据。”科索意识到自己正在逼近安全警戒线,在大楼外跟另一个部门的人议论这些数据。他呷了一口酒。操他妈的规定。
“哦,对了。”她说。“他说起过,但我没太明白。伽马射线怎么了?”
“火星上似乎有个伽马射线源。是个点源②。至少,在我除去全部的背景噪音后得到的结论是这样——似乎有周期性。”
她身体前倾。“等等。你在开玩笑吧。”
她立刻就明白了。科索心想。“没有,没有,我没有开玩笑。周期介于二十五到三十个小时之间,跟火星上一天的时间很接近。”
“太阳系中什么能产生伽马射线呢?即使太阳的能量都不够产生伽马射线。”
“宇宙射线。”
“是的,宇宙射线集合太阳系中的每个天体,产生出一种微弱的、散开的光。你说这种信号有周期性,那就表明在这颗行星表面有个点源。”
她这么快就推断出这个结论,让科索大吃一惊。
“对。问题是,火星勘测轨道飞行器上的康普顿探测器是没有方向性的——它搞不清楚这些伽马射线是从哪里来的。它可能来自这颗行星表面的任何地方。”
“那你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梁问道。
“首先,我认为它可能来自坠毁在这颗行星表面上的一个核反应堆——也许是政府的一个秘密项目。我计算过,这个反应堆,呃,可能有一座山那么大。”
“还有呢?”
科索又喝了一大口酒。他的膝盖紧紧压着她的膝盖,现在正压着她的大腿内侧,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她也紧紧压着他的。“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我是说,高能量的伽马射线通常只产生于最高层的天体物理学过程中——像什么超新星啊,黑洞啊,中子星啊,等等。要不就是产生于核反应堆,或者原子弹。”

“简直难以置信。你在干一件大事。”
他转向她。“我觉得可能是个微型黑洞,或者一个非常小的中子星,不知怎么搞的被火星表面捕捉到了,或者它们正在绕火星飞行。”
“你在骗我。”
他平静地看着她那会说话的黑眼睛。“没有,我没有骗你。当你排除那些不可能……”
“……无论剩下来的是什么,无论多么不可能,它一定就是真理。”她替他续完这句熟悉的格言,每次停下时,红红的唇间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压低声音。“如果是个微型黑洞,或者微小的中子星,那么它就有可能变大,将火星吞噬——通过除掉伽马射线来给地球除菌——甚至爆炸。这不是什么学术游戏,而是真的。”
梁呼出一口气,说:“天哪!”
他把手放在她腿上,捏了一下。“是的。是真的。”
她身体前倾,跟他的脸挨得更近了。他能闻到她的洗发水的味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把它作为我的演讲题目。”他的手向她的裙子下滑了一点点,由于她坐的是凳子,她的裙子缩到了大腿上。过了一会,她把臀部向前移了移,好让他的手伸得更远些。他感觉到了她大腿上的热度。


她凑近他,对着他的耳朵说:“嗯嗯嗯。”她那散发着薄荷味的呼吸撩拨着他的脸颊。
“再来一杯?”他问道。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臀部又向前移了移,好让他的手指摸到内裤那火辣辣的曲线。她用大腿夹着他的手。“你还想到我那里去吗?”她低声问道,嘴唇轻拂着他的耳朵。
“想,”他说道。“我想。”
①源于牙买加的流行音乐,含有民间音乐、黑人布鲁斯音乐和摇滚乐的成分。
②一种从一点散开的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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