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刚搞清楚大家都是几个逃兵,大家伙还没有松一口气,互相问个明白,就被十几支手电照住,抓了俘虏。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是谁,刘云海被这伙人用枪指着,举着手,低着头只顾走路。
刘云海心里害怕极了,早就听说抓住逃兵就枪毙,今天就是死期!他的泪已经流干了,从被抓壮丁那天起,那一天不流几回泪。
深秋的夜晚,冷风飕飕,像一口大铁锅倒扣过来,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几个逃兵,就像扣在鱼罩里的鱼,再扑腾也是案板上的肉。
从早上紧急集合到现在,还没有吃上一碗热饭。背包里的干粮也吃完了,水壶里的水也见了底。
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吧,谁让自己命不好。就是不能见上父母一面,不知道可怜的弟弟玉海和妹妹现在如何,想到这里,刘云海不由的鼻子发酸。
还有,樊三疙瘩的翠翠,她说过......,唉,快死的人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刘云海不把头向后仰了一下,不让发酸鼻子把涕流下来,高举的双手也发麻发困,就要耷拉下来。
“报告连长,抓了八个国民党逃兵!” 一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向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兵报告。
刘云海偷偷地打量了几眼,怎么也看不出眼前这个中年老兵像个当官的。和其他解放军战士一样,破烂的衣服,脸被炮火熏得像黑脸包公,肩头上还露着棉花,可能是挂了彩,发黑的血迹格外醒目。
那个被称作连长的人看也没有看他们,就走过一个文书模样的战士,一一询问他们八个人的年龄姓名住址,并且登记造册。
刘云海一一作了回答,再也站不住了,只觉的天旋地转,身子像一滩泥,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下。
“卫生员!卫生员!”那个叫做连长的人急声大呼。
当刘云海醒过来后,是第二天早晨,他躺在一家老乡的炕上,卫生员立即叫来了连长。
这下子可把连长看清楚了,四十岁上下,宽眉大眼,黑黝黝的脸上,一副庄稼汉子的模样。一听口音,也是满嘴河套话。
老乡遇到老乡,二眼泪汪汪。
连长没有流,是笑着和刘云海说话。
刘云海也没有流,他经过这半年的经风雨见世面,再加上血与火的考验,成熟多了。
“小刘同志,既然我们相遇的一大大【一块】,我们就是弟兄,你不给刮民党卖命,自己求活命,这就是一大进步。家里是给地主放羊的,我们更是阶级兄弟,共产党优待俘虏,我们欢迎你参加解放军,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连长温和地问道。
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乡连长,和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再看看连队这些当兵的,一个个生龙活虎,虽然吃得是粗粮,穿得破破烂烂,说说笑笑就像一家人一样。可是,经过国民党的反动宣传,自己对人民解放军认识不足,低着头,红着脸,轻轻地摇了摇头,嘴里说道:“我不想参加。”
“唉---”连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家乡的老百姓就是被国民党,地主老财坑害苦了,受他们的反动宣传的害太大了,也难怪,热土难离呀。”
连长沉思了一下,说道:“如果回老家,过几百里国民党的统治区,太危险了。这样吧,先跟这位老乡到他们家乡住几天,他们的家乡解放了,等河套解放了,再回去好吗?”
连长说完,用手指了指身边一个快要五十岁的中年人,他是萨拉旗人,也是被国民党的逃兵,和刘云海一起被俘虏的。
只见那个人笑眯眯的正在抽着一袋烟,一听说,连忙爽朗地说:“行了,没有问题。”
临走时,连长让财粮秘书发给每一个人路费,干粮。还给他们每一个人开了介绍信,路条。
连长又把自己的二件洗的干干净净的布衣,给了老乡刘云海,再三嘱咐,河套地区快要解放了,解放了再回去,千万不要再被国民党军队抓住,当了炮灰。
走到半道,刘云海突然拍着自己的脑门子。大声叫道:“哎呀我的妈,怎么没有问一问连长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不行,我要回去问问!”
那个带刘云海的中年人说:“算了吧,兄弟。人家的队伍说不定早已开拔了,再说我们已经走了二十多里路了。”
“你们河套娃娃就是老实像个榆木疙瘩,没有见过世面,公开场合连个话语也没有。”
是啊,人家都说咱们河套人瞭不见自己家的烟筒就要哭鼻子,真的不假,那还有那么多话。刘云海心里想着,不由的自己也觉得好笑。
“大---大叔,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云海却生生地问道。
“早没有问,晚了。这是个秘密,回去告诉你小子。”那个中年人幽默地说。
这正是:
一对对鲤鱼摇头摆尾顺水水流,不知道龙门闸闸在哪里头。
第六章 唱山曲儿的三哥哥
还不到家,那个中年男子就放开嗓子,颤悠悠地抖开了爬山调:
“避风湾湾旋风柴,高飞远落我折回来......
唱罢,把手一指说:“小子,你看,那就是我的家。”
刘云海顺着中年汉子的手指的方向,一看。在那土包包后面,依稀可见几户人家,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这个中年汉子告诉刘云海,他叫薛老三,官名叫薛长河。今年四十八了,属小龙的。是当地有名的二人台唱小生的。
可惜薛长河八字不好,生下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又是个妨娘害老子的命,十二岁父亲得斑疹伤寒去世,第二年娘害黄水臌症去世。留下薛长河一个人孤苦伶仃,没有人收留,眼看就要冻饿而死。
正好在这时,用鼻子吹枚陕西艺人倪丑旦到了托县。在给一家富人家演出时遇到了薛长河,看到这个讨吃小子给人家端茶倒水时,跑的一溜风,人也机灵,父母双亡,在好心人的撺掇下,薛长河到这个临时的二人台草台班子里打杂。
也该是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老家雀,薛长河娘肚子里带来一副好嗓子,没有二年,个子也长的苗条,人模样也秀气,心还特别灵。
二人台唱词听过二遍就会,如果有的演员因为有事不在,他还能临时顶一阵子。不要看年纪小,一点也不怯场,过门套路一点不差,把丝弦压的风雨不露。
一来二去,薛长河成了台柱子,把二人台里的三哥哥演活了。人们不再叫他薛长河,都叫他三哥哥。
二人台爬山调是土生土长在内蒙古西部地区的:“诗经。”它朴实无华,天籁自鸣,平中见奇,真情感人。
它是山野草地,田间地头劳动人民心声的自然表露,又是内蒙古西部地区人民的社会历史,时代生活和风土人情的一面镜子。有着悠久的现实性与传统性,伴随生活而来。是劳动人民在社会生活斗争中,用汗水和血泪浇灌出来的花朵。
二人台字字血,声声泪,是劳动人民的生活缩影,又是他们的集体智慧和艺术的结晶。
二人台爬山调唱了多少年,多少代,我也说不清。有一首爬山调歌词里唱道:
“朝朝唱,代代唱,也不知道唱死了多少老皇上。”
二人台爬山调内容极为丰富,塞外地区的人生百态,,习俗风情,山川树木,鸟兽鱼虫,天文气象等全部纳入歌中。
三哥哥脑子活泛,记性好。更可贵的是即兴发挥,有人戏称:“三哥哥调子多,紧唱慢唱一笸箩。”
三哥哥自己在唱:“黄河水呀不断流,三哥哥我的曲儿不断头。”
三哥哥有才,唱的家喻户晓。可是,三哥哥的遭遇是:“脱了毛的鹰鹞飞不高,花翎翎喜鹊落在臭水濠。”
三哥哥为了躲避抓壮丁,离家出走,东躲西藏,还是被在后套打坐腔时被抓。本来吃开口饭的人不容易,人们把他们叫做:“打玩意的”“唱戏的”,受人歧视,死后不能进祖坟。
为了一口饭,奔波在乡野田间。到处赶庙会,办社火,献艺卖唱,今天给李家祝寿,明天给王家娃娃过满月打坐腔,后天给刘家儿子娶媳妇打喜棚,和叫花子差不多。遇上荒年歉月,衣食无着,苦不堪言。只好背井离乡,乞讨为生。或者打工受苦揽长工,活活的一苗无根草,随风风起飞四处落。
有一年,在河套揽工,期满回老家。走在半道,住在老乡家里。一听说是三哥哥,老乡热情招待。为了答谢房东,吹笛演唱,谁知道触犯一家乡绅,说是冲撞他家的老祖宗的灵魂,让三哥哥树碑招魂。经过给乡绅下跪叩头,点烟赔情,交出来身上的几个血汗钱才放行。
正是叫天天不语,叫地地不灵,求神问卦满脸尘。
听到这里,刘云海长叹一声:“转弯弯炉台转弯弯炕,苦豆根水水熬的黄连连汤。哪你老哥又没有娶女人?”
三哥哥一听说娶没有娶女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三哥哥的意中人是他的一位粉丝,爱唱山曲和二人台,更爱看三哥哥演出的二人台。只要三哥哥一演出,看了一场又一场,转了一村又一村。
演戏的无意,看戏的有心。
这个粉丝叫爱爱,年满一十七岁,你看她是如何长相:
大河畔上栽柳树,
花衫衫耀的哥哥好眼雾。
小妹妹穿得一条红棉裤,
好像一棵雨中的桃花花树。
珊瑚珠珠胳膊上绕,
一见哥哥抿住小嘴嘴笑。
白鞋红花一点血,
走路好比风搅雪。
长腿云彩遮不住天,
马鬃鬃遮住毛眼眼。
三哥哥是个楞头青,不知道女娃娃的心。师傅倪丑旦倒是看出了眉目,当面锣对面鼓点破了这层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