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秋风

100元能干什么？现在已经买不来一袋大米，看不了一场电影，订不了一个蛋糕，也换不来一束鲜花。可当时，我们的100元，却承载了一火车的情话，让我每每想起，都心生温暖。

100元换来甜蜜的情话

初中毕业后，我来到广州，投奔在一家玩具厂打工的老乡，并且在他的引荐下，去了另一家玩具厂打工。上班那天，胖胖的厂长对我打量了一番，然后向外面喊道：“王桐，带这个新来的妹子到你的车间，以后她就是你的兵了。”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从对面车间里出来了，他是填充车间一组组长，我所从事的缝合工作被安排在填充工作的后面。他在厂里很有人缘，干活一个顶俩，还经常腾出精力照顾手下，车间里很多女孩都喜欢他。也许是缘分，最后真正和他谈恋爱的却是我这个后来居上者，因为闲聊时得知，我俩有一个共同的远大目标：在广州打几年工，然后回家乡开一个小店。

但是，和他相恋半年之后，我才体会到和本单位的同事谈恋爱有多麻烦。玩具厂的男女宿舍离得很远，差不多要走半小时。这样，一下班我和王桐就只好像牛郎织女那样隔着工厂相望。我们上班的时候虽然只隔一张桌子，但工厂有纪律，工作期间严禁闲聊。

同宿舍的姐妹知道我俩相恋了，便好心地劝我：“在同一车间上班，怎么能谈成恋爱呢？谈恋爱，谈恋爱，是要先‘谈’，才能‘爱’啊！”紧接着，姐妹们七嘴八舌地对我讲了在我们之前，一对在车间恋爱的鸳鸯因不堪其苦，最终分道扬镳的悲剧。

我听着，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第二天，我就向王桐提出分手。不料，王桐斩钉截铁地说：“风儿，我不能和你分手，总会有办法‘谈’恋爱的。”

我沉默了。这一次，我们各怀心事地离去。没想到，第二天下班以后，王桐兴奋异常地将一个塑料袋交给我，笑着说：“这是我们爱情的信物，以后，你再也不要抱怨恋爱‘谈’不成了。”我正要问他里面是什么，王桐看了看手表，向我扮了个鬼脸，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回到寝室后，我郑重地打开小包，发现里面是一个崭新的随身听！我十分失望，不相信这个几十元钱就能买下的破玩意儿会让我的爱情起死回生。这时，同寝室的小梅拿起随身听，忽然说：“咦，里面还有一盒磁带呢，听听是什么歌。”我还未开口，她就按下了播放键……

没想到，一阵空白磁带的“沙沙”声过后，王桐的声音在房间里轻轻飘荡：“风儿，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从今天起，我的声音每天都会陪你入睡，陪你起床，陪你吃饭。我手里也有一个同样的随身听，你听完后就在磁带背面录上你的话，明天再把磁带交给我，我们就用磁带传情好不好？我买的空白磁带质量很好，听说能用2000次呢！两个随身听80元钱，两盒空白带20元钱，咱俩只用100元，就能说一火车情话，多划算啊！这是我——一个平凡的打工仔所能给你的最廉价的浪漫，不要拒绝，好吗？”

我的泪水唰地流下来——能用100元营造一火车浪漫，这样浪漫的男友我怎么会拒绝？就连同宿舍的姐妹，也对我羡慕不已。为了让我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录音，她们识趣地回避了。

我笨拙地把磁带放进去，就好像王桐站在我面前，我说：“王桐，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咱们好好恋爱，一辈子不分开，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就让随身听做我们的爱情信物吧！”

第二天，王桐见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当我将录好的磁带交给他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下班前，他又把另一盒磁带塞到我的包包里，我用手捂着包包，像是捂住了美好的爱情，心里那个踏实劲儿，好像提前领到了这个月的工资。

晚上睡觉前，我戴上耳机，一个人静静地听王桐给我的留言。这一次，他叮嘱我：“吃完饭后要等一会儿再喝水，否则对胃不好；晚上睡觉不许用被子蒙头，会做噩梦；睡前在床边放一杯水，免得晚上口渴了又起床找水喝，那样会着凉……”我甜蜜地听着他的叮咛，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洗漱完毕后，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宿舍，来到院子里的大树下。坐在石凳上，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按下了录音键。“王桐，嗯……”我理了理头发，感觉就像他坐在对面一样，我的脸有点发烧，“我好想你。昨天我做梦，梦见我们攒够了钱，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店，让我们为这个目标努力吧！”我有点脸红，这些话，我当着他的面是绝对说不出来的。镇定一下，我咬咬嘴唇，小声说：“桐，我爱你。”然后我像做贼一样，慌乱地按下停止键，心怦怦跳着，跑开了。

到了车间，王桐已经在干活了。我们相视一笑，我的脸开始变得滚烫。因为这个随身听，我又感到了恋爱的甜蜜。有了爱情的滋润，我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以至于主管来到车间巡视的时候，都开玩笑对我说：“秋风，你想超过我的工资是不是？看你都干了多少活儿？钱这东西是挣不完的，适当歇歇吧！”我笑了，我不是玩命挣钱，而是真的不累，有了随身听，枯燥机械的填充工作，也变得惬意起来，我甚至想对着手里正在填充的丑娃娃飞吻。

就这样，随身听伴我度过了一个个幸福甜蜜的夜晚，我的工作劲头越来越足，还被厂长任命为新成立的第四组组长。

随身听让我们的爱永不褪色

2004年2月8日，王桐交给我磁带的同时，还给了我一个系好的塑料袋，告诉我里面装着给我买的夜宵，让我晚上饿的时候再吃。到了晚上睡觉前，我像以往那样习惯性地打开随身听，里面熟悉的沙沙声响过之后，传出来的居然不是王桐的说话声，而是他的歌声：“Happy birthday to you，风儿，Happy birthday to you……”他的歌唱得并不好，有点跑调，而且明显听出是哆嗦着唱的。可我听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枕巾已被泪水打湿。我马上打开那个塑料袋，里面不是夜宵，而是一个刻有“生日快乐”的音乐盒！

我的22岁生日，没有鲜花，没有蛋糕，只有一个小小的随身听、一首跑调的歌儿和一个廉价的音乐盒，但我却感觉自己幸福得像个穿着水晶鞋的公主，在王子的臂弯里飞舞……

以后的日子里，随身听变成了我和王桐的“不同步电话”。我工作中有了成绩，会在晚上录音告诉他，他就会在第二天的录音里表扬我；我工作中有了不如意，也会录音告诉他，他会一条条帮我分析，告诉我怎样处理。

后来，老板在距离广州不远的南海市开设了分厂，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我被派到南海的分厂担任主管。这就意味着，我与王桐每个星期只能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匆匆相见。好在这时，早就“咸鱼大翻身”的我们，已经有手机了。我们约定，只要想听对方的声音，就马上打手机联系。

有一天上午，我忙于一笔业务，忘记了放在包里的手机。一小时后，等我拿出手机时，顿时呆住了，手机上竟然有48个未接电话！都是王桐打来的！他怎么能够在60分钟里打了48个电话啊？！我赶忙打电话过去，王桐焦灼地说，他正准备请假到南海看我，在这一小时里，他突然发现，他有多牵挂我。

这次回到广州，王桐对我说：“风儿，再坚持半年，我们就能攒够开店的钱了——不是一个，而是许多许多连锁店！”

在王桐的鼓励下，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又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去南海的征程。在广州至南海的豪华大巴上，我从包里掏出王桐给我买的矿泉水，突然愣住了，我的包里，还有六盒磁带和一个随身听！那六盒磁带上，分别标上了“星期一”、“星期二”……直至“星期六”！原来，王桐又使出了我们的爱情杀手锏——随身听，来滋养我们相隔两地的爱情！

我哆嗦着手，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标着“星期一”的磁带塞到随身听里，戴上耳机，王桐熟悉的声音就在我的耳畔响起：“风儿，坐在大巴上不许低头，会晕车的，眼睛要一直往前方看。还有，我们谈了这么久的随身听恋爱，结婚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吧？到时候不管在哪里办酒席，一定要用磁带将婚礼过程录下，传给我们的儿子，让他知道他的父母有多相爱……”听着王桐的声音，在广州开往南海的大巴上，我幸福地对着每条街道傻笑。

此后每天，我都会听当天的磁带。有时候，好奇心让我忍不住在星期二想听星期三的磁带，可是，为了明天的惊喜不被剥夺，我还是忍住了，没有“越位享受”。

在每周六盒磁带的滋润下，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恋爱时光。转眼间，几年过去，我们已经攒够了4万元钱。后来，我们回到了王桐的家乡——皖南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开了一家音像店，专卖各种流行歌带和随身听。我在随身听区做了一个醒目的招牌，上面写着：献给你最爱的人！许多次，好奇的顾客都会追问我：为什么随身听要献给最亲最爱的人呢？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微笑着向他们讲述一个关于随身听的打工爱情故事……

现在，随身听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我的家中，一直珍藏着那两个随身听以及那些承载着我们的爱的磁带，那是我最美的青春，最纯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