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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他这段话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原本以为他是规劝人要安于现状,但我觉得他是在教导我热爱生活,无论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没想到仅仅是为Rafael倒杯茶就能听到这么一番真诚的话语。相比我在深圳看到听到的一切,我感觉到,很多人都十分的疲惫,很多人都没时间关照下自己的内心,问问它是否丰足,是否渴望圆满,是否还有一点点位置,让自己喘喘气。

我有些二十岁以上的朋友已经面临家长的压力,要求相亲,要求结婚,要求生孩子。而我一个二十九的女性朋友更是和我诉苦说被周围的人当作异类,似乎不结婚是个奇耻大辱,难以自立。她说:“在这里,人们审视你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在审视你。他们看到的不是你,是你和他们不同的地方。”她的存在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特例,而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对她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最后她办理了工作签证去了澳洲,前阵子看到她的照片,笑得很舒心。

我在深圳的日子其实很简单,早餐完,看书写论文,午餐完,继续看书或者写字,晚餐完,出去散散步,或者和朋友看电影。我很少看到有人在路边看书,或者在餐厅看书,似乎会被当成异类。而我在美国生活的地方,那个如今还飘着梨花有河水坏绕的小镇,还有无数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抽着雪茄看着书,校园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在看书,或者讨论问题,不论学术还是简单的天气。

镇上有家吉普赛风格的餐厅,每到周六就有open mic的节目,上次来了一个乐队,贝斯手、键盘手、主唱、小提琴手、吉他手每个人至少都有六十岁了。当他们演奏起来,眼里流露的那种沧桑和缅怀,那种坚定和理解,让我手里那杯冻柠茶都暖了起来。可能演出完了,他们会换回自己的衣服,可能他是个司机,那个他是个修电工,主唱可能在肉类包装公司,又或许吉他手只是个超市收银员。

去年选修环境学提到当地一条河近年来受到的一些污染,教授Donald带我们认识一个致力于这个课题三十年的一位教授,他叫Tom。Tom介绍说由于发电厂非法排放工业污染物,导致河流严重受到污染。当他还是个本科生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现象,于是和政府部分举报,政府部分和当时的发电厂显然串通一气,回复他说:“你只是个本科生,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无权参与。”因为这句“你只是个本科生”,他一赌气念到化学博士,全身心投入到这个课题,正式起诉发电厂。他的无营利组织现在还在努力改善当地的河流,他和我们道别的时候挥挥手,说:“记住我吧,我叫Tom,还是个提琴家。”说完就消失在一片农场的松树林中。

而我的环境学教授Donald也有十分坎坷的经历。在南美洲的时候喝森林里的水,从此染上怪病,大脑严重受损,记忆力丧失,双腿无法行走,但是他坚强的意志力让他挺了过来。他当时已经有博士学位了,但大脑受到损害后导致记忆严重丧失,于是花了四年补全了所有专业知识,继续教书。双腿快好的时候去超市买东西,出来的时候被一辆飞驰的车把左腿彻底撞断,现在他走路一瘸一拐,总是拄着拐杖,上下楼梯都很不方便。

我听经常和我讨论文学诗歌的一位女诗人说(这位女诗人在我们学校长达五十年),Donald年轻时是她见过最帅的男人。那年她第二个女儿刚出生,她抱着小女儿,丈夫抱着大女儿坐在学校的草地上野餐,Donald弹着尤克里里,唱着歌,场景很美。我闭上眼,好像也能看到现在苍老的老教授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现在经常待在花房,看他种的植物,一看就是一下午,还自己给学校的食堂种土豆,和那条叫“Sasha”的狗说话,那金毛狗不怎么爱听,跑了,他就自言自语。

两个星期前我合唱团有演出,音乐厅里坐满了人,我有点紧张,往台下一看,突然看到做披萨的Rafael站在最后面,工服还没来得及脱,可能刚下班就赶过来了,他看到我在看他,朝我用力挥挥手。我有点意外,但我唱到《Nightingale》那首歌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里似乎有模糊的泪光,我不确定,因为他那时还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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