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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一列迟到的火车带来的故事

这是一个清瘦的德国男孩,来自柏林。瘦长的脸配上幽蓝色的眼珠,让他看起来更显稚嫩。戴着一顶暗纹格子的前瞻帽,活像从《美国往事》那部电影里走出来的报童。我们在同一个站台上,坐着等待同一班火车。我走过去找他聊天,他立刻站起身,平视我的眼睛。我不好意思地请他坐下,他说:“这是礼貌,除非你也坐下。”好吧,坐下聊,也不错。

他独自一人在法国旅行,随性地搭火车,到达一个地方就去找农庄或葡萄园打工,为庄园主们工作,换取一小段时间的食宿,偶尔能额外挣些路费。他指指身上的深蓝色外套说,这是前一位庄园主送给他的,很保暖。

他说:“他们很善良,对我很好,家里还有两个特别可爱的孩子。”简单直白的话语,像他的眼神一样真诚。

我们聊起彼此眼中的法国。法国人说:“除了圣母院的钟声准确无误之外,没有什么事情是应时准点的。” 他们对此习以为常,法国铁路部门员工动辄因为一些待遇问题而抗议、罢工,导致火车晚点甚至停运也早有耳闻。恰巧今天让我们遇上了,也让我们的谈话得以继续。

交谈间,另一列火车从另一头飞驰而来,他立刻停止说话,静静地等待火车驶过。大约二十秒之后,才接回刚才的话题。在这片刻,我们完全可以提高分贝让彼此听到对方,提高嗓门儿来对抗环境噪音是人们一贯擅长的,而他却选择静止,静得我可以听见吹起发丝的风声。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无论多么纷繁嘈杂,都无法打扰他心里的那份安静。我似乎理解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一种旅行方式。

他说:“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看清一个地方。电视、网络和媒介上看到的一切,都不见得是真实的。比方说中国,我通常从媒介上了解到的是关于中国不好的东西,可我半信半疑,我会找机会亲自去看看。”

于是,话题就转到了中国。他对中国充满了好奇,好像有无数问题要问,以我半桶水的英文水准是不足以确切表达本意的。他甚至问:“为什么中国政府只允许生一个孩子?现在还是这样吗?多么不可理解!为什么呢?”

我一时半会儿没组织好语言,只能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他说:“没关系,火车还没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但在这个下午,却像停滞不前的火车一样静止着。

他从身边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小苹果,递给我。我笑笑说:“谢谢,我们刚吃过午饭,你吃吧!”

“OK!”他将苹果在衣角上擦了擦,享受他的“下午茶”时间。

他对这个世界真相的探求与渴望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在我内心泛起波澜,我们何曾不是对一无所知的神秘国度如此向往,何曾不是对这个世界的异同充满好奇?可不同的是,就因为这样,他出发了,他正独自上路,去寻找了。

回过神来,我问他:“这趟旅程会持续多久?”

恰巧他在咀嚼最后一口苹果,他不说话,嚼着苹果,一边点着头,伸出手掌示意我给他两秒钟。

“不急,慢慢来!”我表示理解,但这也是我意料之外的。看上去那么随意的一个男生,在这些细小的举动上反倒不随意了。对于和陌生人谈话的尊重,可爱到近乎死板的礼貌,让他成了个穿越时空而来的德国没落贵族。

他一边将苹果核用纸巾裹起来,一边说:“我没有具体的计划,目前来说,我喜欢这里,会继续走访法国的一些小地方,或许,明年七月会回德国。”

这是个悠长假期,大约九个月。

我们在他这般年纪时是否曾有过想做个流浪者的冲动?是否曾幻想过给人生来一次这样的壮游,与孤独为伴却潇潇洒洒?壮游,一生中必须经历的事情,且越早越好。它在西方的源头是英国贵族,而后蔓延至整个欧洲,成为年轻人脱离父母独立行走世界的成年礼。在中国,这名词虽出自于杜甫的《壮游诗》,但更早已有读万卷书的司马迁赶着马车行过千里路,最终才能像司马迁说的那样,“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而如今我们的大学生,或埋头在书中的黄金屋里继续深造,或是着急忙慌地立业、成家,好辛苦。壮游,一个这么伟大的词汇,渐渐在一代一代人里迷失掉了,好可惜。

火车终于迟迟缓缓地进了站,我们的行李较多,并且是一等舱,所以与他匆忙分别了。

驶出车站时,我才想起居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一股冲动驱使我离开座位,沿着车厢寻找。格子帽子出现在视线里,他低着头,正握着一支彩色铅笔画画呢,俨然一个幼儿园的孩子。

“嘿,你在这!”

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睛带着稚嫩和纯真看着我,笑了。

不知为何,注视着眼前这个瘦小男孩,我心生一阵怜悯,如果可以的话,我愿与他结伴同行——我是说如果。总觉得至少他身边应该有个人陪伴,照应。由于怕打扰其他的旅客,我简短迅速地轻声说:“祝你接下来的旅途一切顺利,照顾好自己!”

“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他四处看了看,像在找什么,然后从画画的纸上撕下窄窄长长一条,歪歪扭扭地用蓝色的铅笔写下他的E-mail地址给我,说:“等我回到德国,这个可以联系。”

“OK!那至少九个月以后吧?祝你好运!”

手里攥着的纸条上写着弗洛里安·魏兹(Florian Weise),他的全名。他单薄而孤独的身躯里,住着一颗多么细腻而又强大的心灵。

我们也许从此不再相遇,但我真心祝福属于弗洛里安的这九个月,祝福他将要走的更长的路!我与列车飞驰的方向相反而行,走回自己的车厢。窗外的景色像股模糊的逆流划向到身后,耳边又响起奥利佛先生喜欢的那首歌:“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称得上真正的男人。

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带着许许多多关于他人生的问题,走向风中,走向心里的那个方向。和鲍勃·迪伦一样的情怀在不同的男人身上,闪烁着光亮。

如果上帝让人拥有双脚,

只是单纯地为了行走,

就无所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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