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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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恢复过来之后,萧瑾瑜的第一个知觉就是疼,疼痛顺着双腿的骨骼一直蔓延到腰背,像被千万只虫蚁聚在一起发疯地啃咬一样,就连完好的上半身也沉陷在一片酸麻中。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萧瑾瑜辨出自己躺在王府一心园的卧房里,房间灯火通明,屋子正中央的圆桌边上趴着个人,不用看清楚脸就知道是谁。
两天没合眼,又突然毒发,萧瑾瑜觉得全身骨头都好似被拆散了,躺在床上动都懒得动一下,更懒得说不必要的废话,开口就奔了正题:“她验尸之后没更衣、没净手,对吧?”
“何止啊……”景翊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迷迷糊糊从桌子上爬起来打着哈欠回道,“验尸前还没点皂角苍术,没含葱姜,没熏香,好在戴了副手套,出来之前蒸了醋,否则叶老头儿光骂也得把你骂醒了。”
萧瑾瑜隐隐的头疼:“叶先生来过了?”
“早来过了,要不是我多嘴说了一句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让他光顾着骂我,把词儿都用完了,否则他非得坐这里等你醒了不可。”
“托你的福……”
“不过他走之前让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来这么一回……”
“他就让我一辈子躺在床上。知道了。”
这些年来,这句话叶千秋对他说了得有不下二三十遍,可他现在照样能把自己从床上弄起来,虽然确实很吃力。
萧瑾瑜忍着疼,费尽力气折腾半天才从床上坐起来,景翊就站在一旁看着。只要萧瑾瑜不从床上摔下来,就是整个王府的人都把胆子借给他,他也不敢过去搭手帮忙。
他可不想三更半夜再把这个好不容易醒过来的人气背过去。
等萧瑾瑜把自己安置好了,景翊才走过去递上几页纸,道:“这是她三场考试的全部记录。”
萧瑾瑜接过来,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句地细细看着。
景翊轻皱眉头道:“我跟吴江商量决定,暂时把她安排在王府,就住在六韬院,在吴江隔壁房间。”
腰背间一阵刺痛,萧瑾瑜拿在手里的几页纸轻颤了一下,他从字句间抬起头来,错愕地看向站在床边一脸严肃的景翊,道:“她是故意的?”
景翊摇头:“就是因为到现在连我都摸不清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要么是太天真,要么就是太会装。”
萧瑾瑜怔了怔,轻轻摇头:“这事本就没几个人知道。”
“你判过多少案子就结过多少梁子,小心点儿没坏处。”
萧瑾瑜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一言不发地把目光投回到第一页的尸单上,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这是哪个案子的死者?”
“几个老仵作在刑部停尸房的无名尸体里选的。”
“在刑部停放了多久?”
“怎么也得有十天半个月了吧。”
这个模模糊糊的回答脱口而出之后景翊就立马后悔了,眼看着萧瑾瑜的脸色瞬间冷了一层,景翊忙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大理寺的事儿我都折腾不清楚,刑部那边的事儿我哪知道啊!”
萧瑾瑜冷着脸把尸单递回给景翊,道:“这张尸单在你那儿放了不下五个时辰,你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景翊苦着脸,抖搂着接到自己手里的尸单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大理寺少卿是怎么当上的,就我那点儿从小躲我爹躲出来的本事,也就是你非得说我适合在衙门里当差,害得我爹一激动把我塞到这么个鬼地方。你让我对活人识言辩谎察言观色还行,这死人的事儿……”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景翊立马闭嘴收声,迅速找到最近的墙角蹲下,双手把尸单举过头顶,一双享誉京城少女界的狐狸眼满是幽怨地看着萧瑾瑜。
“过来!”
“是。”
景翊举着尸单低着脑袋站回床边等待定罪发落,却听见一句语气清冷却似乎与眼前正在谈论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三个月前嚷嚷着要找的那个人,可找到了?”
景翊一愣,随即一惊,刷的把尸单拉回眼前,尽管看不懂也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结果还是看不懂,于是眼睛睁得溜圆看向萧瑾瑜:“你说这是那个姓连的?”
萧瑾瑜没答话,目光刚埋回到剩下的几页纸上,就听到窗户咣一声响,再抬头屋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就一层楼还跳窗户!
冷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把萧瑾瑜最后一点儿睡意也吹散了。
萧瑾瑜把手里的几页纸折好放进怀里,换了衣服,借着床边的拐杖把自己弄到轮椅里,出了一心园,往三思阁的方向去。
这时间三思阁里除了成摞的待归档案卷,肯定还铺了一桌子的求访帖。他昏睡了大半天,京城衙门里的官员恐怕得有一半要跟着他昏过去了。
像年底这种忙得不可开交的时节,萧瑾瑜轻易是不会回一心园的,因为从一心园到三思阁要横穿整个王府,有些小路轮椅过不去,一绕就要绕过整个后院,而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有力气没处使的人。
推着轮椅还没走过三分之一,萧瑾瑜就不得不停下来,累还在其次,要命的是腰背间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两条手臂僵麻得居然都有点儿不听使唤了。他倒是记得叶千秋说过,他这病在冬天里会尤其麻烦,只是没想到会麻烦成这个样子。
萧瑾瑜原本想着停在原地歇一歇,等病发的劲儿过去就行了,却没想到坐在这深冬寒夜里狠吹了会儿冷风,身体的僵麻疼痛一点儿没消不说,还把整个身体都冻僵了。
他看着自己停下的这个地方就觉得好笑,停在哪里不好,偏偏停在王府夜里最冷清的东北角,凭他现在的力气就是喊人也不见得有人听得见。
萧瑾瑜索性靠着椅背合起眼来。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知觉全失,最多醒过来的时候再挨叶千秋一顿臭骂就是了。
萧瑾瑜刚把眼睛闭上就听到一阵匆匆跑来的脚步声,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一个清亮亮的声音:“哎,你不就是那个活尸体嘛!”
一天之内第二回听到这个称呼。
萧瑾瑜很想笑,笑他自己,现在“活尸体”这三个字用在他身上真是贴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楚楚站在他面前,已经换上了一身时下京城女子常见的装扮,只是没施粉黛,没戴珠玉钗环,还是那么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萧瑾瑜心里无端地暖了一下。
“你也住在这里?”楚楚问。
既然她白天参考的衙门不是六扇门,那她也就不和这人记仇了,京城本来就是个陌生地方,只打过一回交道的人楚楚也当是熟人了。
萧瑾瑜轻轻点了下头。
“真巧!”楚楚抬手向西边一指,“我就住在那边,你住在哪里啊?”
萧瑾瑜想抬手指指一心园的方向,才发现胳膊居然僵得抬都抬不起来了。
“你怎么啦?”
被楚楚这么关切地一问,萧瑾瑜猛地想起景翊的那些话来,心里沉了一下。
如果没算错,吴江此刻应该还在外面帮他办一件事。她要是想要他的命,现在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足够了。别说反抗,他连叫得大声点儿的力气都没有。
浅浅呼出口气,萧瑾瑜镇定地开口道:“只是坐得久了,身体有些僵。”
“这大冷天的,没花也没月亮,你坐在这里干吗呀?”
“我……迷路了。”
楚楚一下子乐开了花儿:“好巧啊!我也迷路了!”
萧瑾瑜第一次见到能把迷路这件事说得这么兴高采烈的人。
“你要去哪里,或许我认得。”
楚楚抿了抿嘴唇:“我还没吃晚饭,想要去厨房找点吃的。”
萧瑾瑜轻蹙眉头:“已经二更天了,厨房早就没人了,你怎么不直接在房里吩咐一声?”
楚楚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会做饭,大晚上的不用麻烦别人,我找到厨房自己随便做点儿就行。”
“我认得厨房,不过,得劳你送我过去。”
“没问题!”
厨房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楚楚摸黑找到火折子,灯一燃,整个厨房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楚楚吐了吐舌头,手脚麻利地在灶台边生起火来,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厨房呢!”
萧瑾瑜鬼使神差地跟了一句:“我也是。”
楚楚蹲在灶边专心致志地扇风点火,头也不抬:“真的啊?”
“真的。”
这是萧瑾瑜第一次见厨房,不管是多么大的。
安王府里有他不让别人进的地方,自然也有别人不让他进的地方。
楚楚生好了火,又掀开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转身想看看这王府厨房里有什么能下锅的材料,目光扫过萧瑾瑜的脸就像见鬼似的定在了原地。
刚才黑灯瞎火没留意,这会儿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张脸白天时候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可现在居然白净得像画里的人一样,要不是额头上还带着那几道细细的擦痕,楚楚都要怀疑先前的伤都是假的了。
“你脸上的伤呢?”
萧瑾瑜还真没留意脸上的伤,但想想也知道只能是叶千秋的杰作,于是道:“王府里有个不错的大夫。”
“那他给你用的什么药啊?”
“不知道。”
楚楚凑上去,盯着他脸上原本有淤伤的地方看了又看,越是看不出痕迹就凑得越近,直把萧瑾瑜发白发青的脸色看得隐隐发红,她刚想伸手摸摸那几道仅存的擦痕,就听见萧瑾瑜一直紧绷的嘴唇里突然蹦出句话来。
“水、水开了。”
看着楚楚冲回灶台前,萧瑾瑜劫后余生般地舒出口气来,刀架在脖子上多少回都没有被吓成这样过。
生怕楚楚再想起伤口的事,萧瑾瑜主动把话题扯得要多远有多远:“你怎么没吃晚饭?”
楚楚背对着他一阵翻箱倒柜,答道:“我要说了,你不能笑我。”
“不会。”
楚楚从一个菜筐里翻出一块生姜,洗了洗拿到案板上咔咔切了几刀,扬手丢进锅里,然后一边继续翻找一边道:“我一直在屋里哭来着,哭累了就睡着了,饿醒了就出来找吃的。”
“王府里有人欺负你?”
楚楚踮脚踩在一个小板凳上,伸长了胳膊努力地拨拉着壁橱里的一堆干货:“不是不是,没人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哭?”
“我要是告诉你,你不能告诉王爷。”
“为什么?”
“管家大人不让说,说出来会惹着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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