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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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来钟,我和晨露摁响了宇文晓那座位于市郊的豪宅的门铃。随着“哐”的一声,从大铁门的小窗里伸出一个大大的“核桃”来,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个老头来应门了。我们说明了来意,再等了好一会儿,“核桃”才出来让我们进去。
院子里的车道满是落叶,两旁高大的橡树在森冷的月光下就像古刹山门侧边的金刚,狰狞地盯着我们。在树后偶尔看到一些石像,刷白地茕伫在基子上,竟然像要扑过来咬人似的。那种被盯梢的感觉又来了!“核桃”在前面领路,老人家走路稳当小心,居然在落叶上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只有我和晨露两人的脚步碾得碎叶“咿呀”做声。我走在道上都有点怕,但是晨露却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似的——也难怪,她来过这里好几回了,虽说都是在白天来的,但至少也“熟悉”了此处诡秘的环境。一想到这儿,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把身边的爱人搂得紧紧的,生怕有东西突然跳出来攫了她去!
我们走进大宅的前厅。这幢房子应该是以前洋人建的,式样很旧了,但是保养得很好,木墙板在欧式大吊灯的灯光下亮澄澄的。墙上挂了不少油画,以人像的多(布置得像我老家的祠堂,我想)。虽然里头灯火通明,但我还是感到幽森可怖。老头子慢腾腾地上楼去通报了。在进门后,我就一直听到有一把轻柔的男高音从楼上传下来:
“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 il nome mio nesun saprá……”
“这里真是鬼气森森啊,这么晚了还有鬼叫。不是说大老板的叔叔得了怪病了吗?怎么他这么晚了还唱,不怕吵了病人吗?”
“嘘,你轻点声。老爷子一个多月前已经不在了。这是大老板在听他的老留声机呐,他很喜欢西洋歌剧的。”
“真地比鬼叫还难听,”我咬着晨露的耳朵说:“哎,这曲子好像听你在家放过。”
“没错。是普契尼《图兰多》里头著名的咏叹调《彻夜无眠》,就是我们准备后天要去看的那场,剧情简介里头有介绍的,你回去看吧。你呀,俗气!”
我此刻对宇文晓的那种莫名的厌恶更加强烈了,但又有些好奇:“我的艺术博士,这歌里唱些啥嘛?”
“可是我的秘密我不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还秘密,什么秘密连我都不能听啊?”
“我说的是歌词……”
“两位,老爷请你们上去。”
我们跟着老头进了宇文晓在二楼的书房。一进门,一股雪茄味就扑面而来。房间里右边是一个非常大的书橱,左边是个壁炉。一张大桌子靠里摆着。两边的墙上也挂了不少画。宇文晓正站在房间的阳台前,叼着烟在看天。他的黑色晚礼服里是一件紫色的衬衣,系了条金黄色细花领带,好像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晚风吹着他的长发,还是和往常那么“酷”,但我今晚隐隐觉得他好像很……反正怪怪的感觉,看他站在那儿跟山崖上的一棵枯树差不多。
“老爷,客人来了。”
宇文晓转过身,侧着头向我们点了点,这是他惯常的姿势。
“请坐。忠伯,你去倒——呃,你们喝些什么,茶还是咖啡?”
“没关系的。我们很随便的,宇文先生,”我抢闸说。
“咳,忠伯,去把上次李董拿来的铁观音泡来。坐。我刚从龙市长的宴会上回来,你们早来的话,要白跑一趟了,”大老板的声音平缓清晰,和平常一样。
我们寒暄了几句,道了谢,把带来的礼物放下。闲聊中,我故意聊起了和晨露的婚事,“请教”宇文晓一些礼节性的东西,但他还是没什么异常的反应。但是,太平常了就是不平常,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到后来,我没话茬了,就想在公事上跟他兜圈,我的意图是看他有什么反映或者变化——自从发生那晚的事情后,我总觉得宇文晓会在晚上发生惊人的变异,但是什么,就得看他怎么现形了。后来我才醒悟当晚的做法是多么地冒失,一点都没想过我的爱人也在场。
我终于发现宇文晓有些跟往常不一样了,我和他谈公事时,他从来都是很专注的,但当晚他似乎有点不耐烦。突然,他转头对晨露说:“对了,艾小姐,我刚从欧洲买回来一油画,想请你看看。”
说完,宇文晓仿佛又露出了那该死的微笑。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啊,是梵•高的《星夜》!”晨露几乎是惊呼起来。
“是的,《星夜》,”宇文晓回身侧着头说:“艾小姐也很喜欢梵•高吗?天才,疯狂的天才!看他画里的色彩和线条,好像要挣脱画布的束缚,迸到你的面前一般。这静止的画似乎满含了活力,冲击着观看者的视觉。多么奇怪的透视啊,扭曲的透视,但这样表现出来的张力却是无与伦比的。这一幅比那幅《向日葵》更加能够让人了解这位疯狂的天才的内心世界,我是这么认为的。那棵大树是那样的阴郁和不和谐,但却又蕴藏着一种和谐的生命力。真是奇怪啊!”
晨露和宇文晓兴致勃勃地谈起这该死的画来。到了后来,宇文晓居然还要求晨露在有空的时候帮他自己画一幅人像。这回轮到我不耐烦了。幸好,他们谈了十来分钟,宇文晓却突然咳嗽起来。
“哦,对不起,我可能在回来的路上着凉了。要失陪了,”宇文晓的声音有点怪。
“那我们也就告辞吧,”现在我顾不得去探究宇文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只想带着晨露离开他的身边。
“失礼了。忠伯,送客人。”
宇文晓等老头一上来了,匆匆地再向我们道了声“Sorry”,就捂着嘴巴,连声咳嗽地走上了三楼。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我看见他的脸色似乎非常地白。
我等晨露上了一趟洗手间,然后一起走出大厅。这时,那留声机的歌声又响了,还是那首《彻夜无眠》。
“Dilegua ,o motte! Tramontatem,stele!Tramantate, stele! All’alba vincerò! Vincerò! Vincerò!”
“又鬼叫了。这留声机也太破了,跳针了,声音都抖了。”
“这是大老板自己在唱。他说过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很活跃的,经常在学校参加表演的。”
“你倒真清楚啊,”我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但鬼使神差地,我又问了一句:“大博士,这回又是什么歌词呀?”
“到明天早晨,胜利将属于我。”
“神经病,”我叨囔了一句。
回家后,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我看见放在窗台边桌子上的一张纸被风吹了下来。我过去捡起它,发现原来是《图兰多》的剧情简介。我随意翻开看了看,一行字赫然入眼:
“Nessun dorma,《彻夜无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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