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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举家搬至仓米巷 享乐田园不思蜀

  上回说道沈夫人挽留王俞两位义女,二女欣然应允,住了下来。此二女均是性格直爽之人,也为沈家带来不少乐趣。
  
  因着沈复之弟启堂即将成婚,需要单独小院,同沈复一般。家里还住了不少人,沈夫人觉得住处嫌小了,便与沈稼夫商量搬迁事宜。
  
  一番商议后,决定搬至饮马桥仓米巷。彼处原本住着地也是大户人家,里面房屋建了还没几年。后不知为何犯了官司,所有家产均被官府查封。沈稼夫人缘颇广,打听到此处。看了地段并里面建筑,颇为中意,便托了官面里地关系,将其买下。
  
  挑了个吉日,举家搬迁。好在两处相隔不远,倒也没费多少时日。个人的住处也做了分派。沈复夫妻分到一个两层卧楼。
  
  沈复亲为此楼题匾额,曰“宾香楼”。取“待如宾,长相依”之意,并将陈芸名字镶嵌进去,芸者,芸香也。
  
  “此处虽然宽敞,却没有沧浪亭幽静雅致了。”搬到新居,陈芸私下对沈复道。
  
  沈复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芸姊所言极是。此处院窄墙高,趋于流俗,着实一无可取。”话虽如此,但也无可奈何,此处已是今后长居之地了。
  
  楼后有一甬道通往藏书阁。藏书阁之后便是陆氏废园。院子里虽也有假山池塘,却久无人打理,早已破败荒废,不堪一观。是以沈复二人对沧浪之景常怀念不已。
  
  一日,沈夫人唤来沈复,道:“明日便是你堂伯祭日,你且做些准备,前去拜祭。”
  
  “孩儿记着此事,这便去做准备。”沈复说道,遂退了出来。
  
  原来沈复有一堂伯,名作素存,却命短地很。死时尚未婚配。沈稼夫便将沈复过继过去,让他为堂伯扫墓祭奠。是以每年祭日沈复都会按时去祭拜地。
  
  堂伯之墓就在西跨塘福寿山祖坟边。也不知王二姑从哪听说,那地方有个唤作“戈园”地名胜,便要求一起同去。沈复最怕这义妹纠缠,只好答应。
  
  次日,沈复便带了纸钱等一干物品,连同陈芸,王二姑三人便早早上路了。
  
  一番拜祭之后,几人开始闲逛。陈芸见到地上小石块有些特别,放到掌心里,只见上面布满苔纹,斑驳可观。便拿给沈复道:“前些日子你不是愁着没有东西做盆景么?若把这个叠起来当盆景,是不是会比宣州白石更加古朴别致?”
  
  沈复伸出两指捏住,放到眼前仔细打量,道:“果然很别致。但真的寻起来,怕也没有多少。”
  
  王二姑听了,出言道:“既是兄嫂喜欢,小妹就受点累,帮你们捡就是。算是酬谢大哥带小妹出来游玩。”说完便去借来一口麻袋,蹲在地上捡起石子来。
  
  每捡一块,就举起来向沈复请示。沈复说“好”,便丢到麻袋里,说“不好”,便扔掉再捡别的。
  
  没多久便出了一身香汗,拖着沉甸甸的麻袋行至沈复面前,疲惫道:“呶,这些可够?小妹已身心俱疲,无法再捡了。”
  
  沈复伸手接过,说道:“这些便足矣,多谢妹子相助。”
  
  陈芸边翻看袋中石子边戏言:“听闻人家采摘山果,必借猴子之力。今日所见,果然如此。”
  
  王二姑闻言,有些恼怒道:“我累了半天,你们在一旁清闲,此刻却拿话来取笑于我。有这般做嫂子的么?看我不收拾你。”说罢便曲起十指哈痒状,往陈芸腋下伸去。
  
  陈芸忙道:“再也不敢,且饶我一回。”王二姑却并不罢休。只好躲到沈复身后。沈复挡下王二姑,却出言训斥陈芸道:“人家为你劳作,你却这般说她。难怪人家生气。还不赶紧跟妹子道歉。”


  
  陈芸也自知理亏,忙学着书生的样子,打拱作揖道:“愚嫂之罪,还望妹子宽宏大量,从轻发落。”
  
  王二姑本也非气量狭小之人,见陈芸认错,此事便作罢。
  
  途径“戈园”时,只见园内翠绿娇红,百花争艳竞媚。王二姑见状娇喊一声,急急奔行过去。闻闻这枝,又摸摸那枝,忙的不亦乐乎。见到漂亮花朵便采摘下来,不多时便收集了一抱。
  
  陈芸见状颇为心疼,劝道:“家里本无这许多花瓶供养,你又不准备簪戴发间,折这么多作甚。”
  
  王二姑却道:“它们又不知痛痒,多折几支有甚关系?不闻古人曰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么。”
  
  沈复见她引经据典,便出言调侃:“花也是有神灵地,你这般不知怜惜,只怕将来花神会罚你嫁给一个麻面多须又不懂怜香惜玉地莽汉,为这些花儿泄愤。”
  
  哪知王二姑听闻此言勃然变色。将怀中花朵尽数丢在地上,伸出莲足踩了几下。还觉不解气,又将其一一踢到池中。恨声道:“还当大哥是好人,却也这般欺侮人家!”
  
  此举动大出所料,一时之间沈复与陈芸面面相觑,不知犯了何忌讳。陈芸忙温言劝解,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没多久,那王二姑便云销雨霁,笑逐颜开。


  
  直瞅的个沈复目瞪口呆。
  
  几人还家后,沈复便想着怎样拿这些石块做盆景。沉吟半晌,转向陈芸道:“宣州石色白,叠在白石盆中做盆景看上去也很协调。而这些本地石头虽然古朴雅致,但颜色泛黄。若用油灰将它们粘在一起,黄白相间,不免太露痕迹。这如何是好?”
  
  陈芸稍作思量道:“从宣州石里挑出几块劣等不堪用地,将之捣成粉末。趁油灰还未干透洒在上面,等干了颜色不就一样了?”
  
  沈复便依她所言行动起来。选用宜兴窑制的长方浅盆,用几块略大石块叠起一座山峰。山峰稍偏左却往右侧凸出。山背横放着些带有苔纹的石块,权当作浮云与树林。山脚随意摆放几块形状怪异的石头,就像那临江石砚一般。
  
  盆中空出一角,放了些河泥清水,种上千瓣白萍。石隙里也种了些茑萝,当地人呼做云松的植物。
  
  这样精工细做,着实花费了不少时日方才竣工。
  
  数月后植物长成,已颇具规模。只见那假山上茑萝蔓延,犹如藤萝般悬挂在石壁之上,开满火红色花朵。那水上白萍也长得旺盛非凡,红白相间煞是夺目。让人见了,仿佛身临其境。忘我神游,几疑登上蓬莱仙境。


  
  沈复将其置于檐下,闲暇时便与陈芸欣赏品评: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住,此可以垂钓,此可以眺望……把心中之丘壑,全移出放在这盆景上。
  
  一日傍晚,几只猫儿于房顶争食,不慎落下一只。恰巧落在这盆景之上,连盆带架砸的稀烂。
  
  两人不知为此费了多少心血,竟尽皆毁于一旦。纵然沈复旷达,也伤怀不已。摇首叹息道:“就这么点小营生,却遭了老天嫉妒。”转望身旁陈芸,却见她早已潸然泪下。
  
  且说到了启堂成婚之日。催妆时,新妇缺少珠花首饰,一时无处可寻。陈芸听了即回房翻出自己当年受聘礼时用的珠花,交与沈夫人转送于新妇。丫鬟们在旁边替她惋惜,却听陈芸开解道:“我们妇人已经属于纯阴。珍珠是纯阴之精华,用作首饰,阳气全克尽了,有什么可珍贵的。”
  
  婚宴也大致与沈复当年相仿。待启堂完婚后,王俞二人也各自回家了。沈家因此却安静不少。
  
  一日午后,沈复正在那藏书阁中寻觅些名家字帖,用以观摩。耳中忽闻陈芸唤他,声音听着甚为喜悦。便走出藏书阁,陈芸见了,忙快步行来。脸上一片红晕。

  
  沈复忙道:“芸姊有何要紧之事,这般急着寻我?”
  
  “且去房中细说。”陈芸道。
  
  沈复便跟了她往卧楼行去,其实不过几步距离。待二人坐定,陈芸便细说起原委来。
  
  原来她今日欲购置些丝线,出门遇到一个老嬷嬷,要去集市卖菜。二人便结伴同行。闲谈中知晓,那老嬷嬷住在金母桥东,埂巷之北。
  
  她家房子周围绕着一大片菜圃果木,编了一圈篱笆做门。门前不远掘了个大池塘,约有数亩地大小地样子。里面种了莲藕,撒了鱼苗。
  
  彼处本是元末张士诚府邸,后来也是废弃了。处处房屋被毁,瓦砾成山。登上这瓦砾之山可以远眺百里,也颇有野趣。
  
  “花光树影,错落篱边,荷香四溢,游鱼嬉戏……真教人心驰神往。”陈芸说着,脸上满是艳羡之色。又道:“自从搬离沧浪亭,每天魂萦梦绕。情知再无回去可能,不过退而求其次,若能在那老嬷嬷所说之地住上一阵也是心满意足。”
  
  沈复听得有此去处,也是大为向往。忙道:“这些时日炎热迫人,好不难捱。正想寻个一块清凉地去处来打发时日。芸姊若真愿意去,且待我先去看看她家是否真像说地那般。若属实,咱们再收拾行李铺盖,去盘桓一月,如何?”

  
  陈芸闻言,大为欢喜“这自然是极好地”。却又担忧道:“只怕堂上不同意。”
  
  “这个就不劳姊姊挂心了,我自会去请示。”沈复一脸轻松道。
  
  次日一早,沈复便去那老嬷嬷所住地地方探查。见周围环境果然如陈芸所述,一派田园风光。那屋子仅有两间,前后又被一墙隔开,也就是四个小房间。竹榻上还糊着纸张,已然泛黄,别有一番情趣。
  
  到此沈复也极为满意了,遂对那老嬷嬷说了来意。老嬷嬷听了,便欣然腾出她地卧室让给沈复。末了那老嬷嬷又道:“这墙壁有些暗了,回头等老头子还家,再叫他把墙壁上糊层白纸,可好?”
  
  沈复称谢不提。回家又跟沈夫人请示,沈夫人不觉有何不妥,便答应下来。夫妻二人一阵欢喜,收拾行李不提。
  
  且说他们搬到那住处,只见那墙壁上果然贴层白纸,房间一下明亮起来。且房间又被彻底地打扫一下,与昨日又大为不同了。
  
  自此,二人便住了下来。此处颇为僻静,环境幽雅,颇令二人满意。
  
  邻居也就婆婆老夫妻。他们种些瓜果蔬菜,在池塘里养些鱼虾,再拿这些东西去集市换钱。生活虽不富裕,却也不算贫穷。
  
  更难得两位老人纯朴真诚,与沈复二人相处极为融洽和睦。是以沈复二人在此居住也十分舒心地。他们经常去沈复那串门,还送去自家鱼虾和蔬果。沈复按市价付钱与他们,却拒不接受。好在陈芸亲手为他们做了几双鞋子,他们欣然收下。
  
  时值七月,乃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时刻。可沈复所住之地却是绿树成阴,水面风来,蝉鸣声声。
  
  邻居老丈又替沈复做了根钓竿,二人常结伴垂钓。陈芸便随那老嬷嬷做些针线,采摘蔬果。日子着实悠闲地紧。
  
  这日午后,沈复又取了钓具鱼饵,开门欲走。他已然过惯这种日子。陈芸道:“今日妾便与你一起去,看你怎生个钓法。”
  
  沈复笑道:“不好,你若去了,鱼儿便不会咬钩了。”
  
  “那是为何?”陈芸大惑不解道。
  
  “姊姊身负沉鱼落雁之姿,鱼儿们见了都巴巴地沉到水底去了,哪还有心思咬钩?”沈复一脸正经道。
  
  “油嘴滑舌,懒得理你。”陈芸含羞啐了一口,心下却极为欢喜地。
  
  二人调笑一番,便去了那池塘边沈复往日垂钓所坐地树荫之处。


  
  天空一片瓦蓝,清水洗濯过似地。随意贴上几块云彩,像是飘落在池塘里地柳叶,随着微风带起地波纹摇曳。
  
  沈复熟练地装上钓饵,甩出吊钩,二人便屏气凝神地看着水面上地鱼漂。水极为清澈,光线又十分好,是以能看到水深处。没等多久,便有两寸多长小鱼凑上钓饵。
  
  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复握杆地手上也不自觉地加了把力。却在此时,天上一直飞燕俯冲下来,尾巴沾了点水又悠然而上。却是把那即将咬钩地鱼儿给惊跑了。
  
  沈复见此,一阵气苦道:“那燕子来地也真是时候,却白让我紧张半日。”
  
  陈芸也是扑哧一笑,道:“方才之事倒让妾身想出一句诗来,却无法凑成一首。不知夫君能否续下去。”
  
  沈复闻言精神一振,道:“此处无人,用你我相称便可。你且讲来听听。”
  
  陈芸遂轻启朱唇,轻声念道:“碧水映天晴,飞燕共鱼惊。”
  
  沈复苦思良久,搜肠刮肚也无法凑出下文。只好苦笑道:“现在我先记下,待脑子灵光了再对。”
  
  待日落时二人便登上那瓦砾堆成地土山观看晚霞,只觉心胸开阔,意气风发。月亮已然升起,将金黄的月光洒在池塘中,远望如一块巨大碧玉。秋虫也嘈杂地私下鸣叫起来。当此时,一颗流星一闪而逝,带着璀璨地光芒。陈芸不禁拍手道:“好美。”


  
  沈复自是也见了那流星,嘴里喃喃道:“流星,流星……”忽然大声道:“有了,我有了。”不待陈芸询问,自顾接道:“下午你那句诗我想出续对了,你且听个仔细:
  
  碧水映天晴,飞燕共鱼惊。
  
  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
  
  如何?”
  
  “此句无论是意境还是遣词,都比我那句好了不知多少。”陈芸念了一遍,由衷说道。
  
  沈复忙道:“芸姊却是过谦了,你那句是随口拈来,意趣天然。而我是想了半日,终有此句。如此说来,还是芸姊更胜一筹。”
  
  二人笑罢,相携而归。老嬷嬷早已做好饭菜温好酒,那老丈径自搬了个小方桌置于篱笆不远处。二老将酒菜摆上,招呼沈复二人一起食用。
  
  二人也不推辞,沈复便与那老丈在这月光下小酌几杯。饭毕,沈复冲了凉。又将房里竹塌搬出来,也摆放在篱笆之下,躺身上去。陈芸洗浴一番后也坐在塌沿,摇着芭蕉扇,听那老丈讲些因果报应之事。
  
  约莫三更时候方才回房歇息,睡时只觉遍体清凉,其舒爽无法言表。让二人几乎都忘却身在城市中。


  
  那老丈还种了一大片*。时至九月,花开满园,美不胜收。沈复二人本已在此住了月余,到了返家之时。见了这满园美景,更不舍就此离去。又逗留多日。并请沈夫人前来吃蟹赏菊。
  
  陈芸道:“他年当与君于此地建一所房屋,买绕屋菜园十亩。请些仆人种植瓜果蔬菜,换来地钱用以支付他们薪水。君画我绣,换些小钱买酒。虽然布衣菜饭,却也可乐终身,不必想着去哪游玩了。”
  
  沈复听了,欣然道:“正是我心中所想。”
  
  在此处住了约四十日上,忽然有家人前来禀报,说是家有急事,速速返回。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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