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偕同窗兴游吼山 转杭州畅览西湖
-
上回说道沈复行走间忽闻有人高喊其名号,遂转首一看,原是赵家公子缉之,遂放慢脚步同行。闲聊中赵缉之道:“沈兄来此处时日尚短,想来定未去胜迹游玩了?”
“实不相瞒,三白自在此求学,每日往返于学堂和住处,还不曾它去。”沈复如实答道。“不知赵兄缘何有此一问?”
“如此甚好。”赵缉之一脸笑意,继续道:“明日恰好无课,沈兄若是无事,不如你我几人一起结伴出游如何?”
沈复略一沉思,游玩一番也无不可。且此人乃赵眀府公子,也不好落了他的颜面。便答应下来:“承蒙赵兄抬爱,三白自无不可。却不知赵兄所选何地?”
“离城约十里之地,有处叫吼山的地方,不通陆路,只能舟行,倒颇有几分情趣的。以前随父亲去过一次,却颇受约束,未能尽兴,是以此次邀得各位同窗共游之。”赵缉之轻摇纸扇,显得颇为文雅。
受邀同去的还有几个同窗,均是沈复熟识的,分别为杨姓,陆姓。
赵缉之要求每人至多带一个随从,多了怕碍手碍脚。对沈复而言,这话便是多余了。父亲只给他安排了一个老嬷嬷照顾衣食,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仆人。随即众人约好次日辰时于学堂门口聚首。
十里之地未几便至。那吼山四周环水,山清水秀,果然是一处绝佳之地。湖水甚是清澈,近处几尾小鱼欢快的游弋,恰如清明时节天上放飞的纸鸢。蓝天白云映入水中,蓦然一看,还以为鱼在云中游嬉。众人见此情景,顿觉心驰神飞,化身成鱼,游弋于水,游弋于天,游弋于云……
忽听“哗”的一阵水声,将此妙境打破,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却见杨姓同窗手执几块湖边卵石,嬉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个书生,怎的说痴便痴起来?若非我及时将你们唤醒,恐怕会被水神掳去做面首了。”方才显然是他将石子投掷水中,扰了众人的遐想。只见那涟漪兀自一圈圈的放大,近处的碰到湖岸消逝了,远处的一波波赶向前,再也不见。
诸多同窗之中,这杨姓同窗极不上进的。论斗鸡遛狗打架闹事是行家里手,若让他潜心苦读,却比登天还要难却百倍。若非其父下了严令,言道若不去上课,便逐出家门。是不会到此地受罪的。先生常斥其“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但其人倒是性情爽直,也颇为仗义。是以众人对其也不厌恶的。
赵缉之笑骂:“你这夯货,恁的粗俗不堪。如此美景不会欣赏便也罢了。为何还说的这般*下流?且不去理他。”又道:“天气炎热,不如取水洗濯一下,也换得头脑清醒。”说罢率先收起纸扇,挽了衣袖,蹲身下来。鞠了一捧清水泼洒在脸上。
杨姓同窗却不以为意,又将手中石子朝远处掷去。惊得水鸟纷飞。
沈复也效仿赵缉之,将一捧清水敷上脸颊,顿觉神清气爽,燥热也仿佛减退几分。适时众人也把脸洗了,只觉方才的酷热之感一扫而尽,连纸扇也无须摇了。
有一人忽道:“诸位仁兄,且看前方。”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见到湖心位置有一巨大突起,如一巨龟伏在水面。料想那便是吼山了。
想来要去吼山,须得从这湖上通过了。
旋即有人提议,去赁条小舟,泛游湖上,更添韵味。众人均觉此议甚好,便去湖边寻了条渔船。老艄公今日身体不适,今日未去打渔。花了点碎银子,在老艄公的千恩万谢中将舟租下。小舟不甚大,有一船舱,仅容七八人。不过对沈复一行数人也是足矣。
当下让几个仆人轮流撑舟。湖面无波,犹如一巨大铜镜,反射着夏日阳光。小舟荡然而下,骤然将这镜面撞破。恰如一阵清风拂过,扯皱了一江春水。众人也不急,任由这小舟轻摇。
“舟摇摇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陆姓同窗摇首吟哦,状极陶醉。众人亦随着这抑扬顿挫,心情舒展开来。均觉其境身临,妙不可言。
沈复心道,若真能游览天下山川,此生无憾矣!他日若仕途不能得意,便效仿五柳先生“归去来兮”。这般胡斯乱想着。
不多时,已接近吼山,忽现一石洞。小舟即行进洞里。仰头看去,上方怪石嶙峋,犬牙交错,几欲坠下。众人不免有些胆寒,一时没了言语。
却听杨姓同窗嬉笑道:“啊哈,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真临险境却又这般噤若寒蝉。看你们以后还敢笑我。”众人虽心中不满,却也无从辩驳。
陆姓同窗见赵缉之怫然不悦,忙开口阻道:“杨兄还是不要再逞口舌之利了,你的胆子之大是我等远不能及的。”杨姓同窗本想再奚落几句,闻言便作罢。
又前行不久,豁然开朗,却是好大一片宽阔水面。而四周均是峭壁,如一只巨大水桶包绕。高喊一声,回音袅袅不绝。一行人无不感叹造化之鬼斧神工。
“此地倒有一名,叫做‘水园’的,倒也不负其名。”赵缉之笑着替众人讲解。
出了水园,众人心中一松,没了先前的压抑之感,又开始说笑起来。前方临流建石阁五椽,石阁对面石壁有“观鱼跃”三宇,银钩铁划,气势不凡。
“诸位且坐稳了,莫失足落下水去。此处水深不测,相传还有巨鳞潜伏。若然落水,便是水性过人免于溺亡,也难逃葬身鱼腹,断无生理的。”赵缉之提醒众人。
沈复闻言投饵试之,却仅见不盈尺者出而唼食。又有几人依样投饵,却无一能引出盈尺之鳞。
“且到石阁中休息片刻。”赵缉之说道,众人身子也有些乏了,纷纷应允。
众人从弃了小舟,沿着人工开辟的小道拾级而上。由于吼山不高,石阶倒也不甚很陡。走的很是轻松。说笑中已经到了石阁近前。便开始仔细打量。
只见此阁周身由石料建造,竟然不见一根木料。其外形也甚为古拙简洁。虽不精巧,却也予人一种凝重大气之感。
石阁之中摆放着若干石桌石凳,已早有游览之人在此小憩。大多是文人骚客。也有脚夫贩卒叫卖茶水,糕点,还有各形各色的小物品。
沈复一行也寻了个空闲之处,早有仆人上前擦拭好桌凳,摆上了随身带来的水酒,糕点,小菜等吃食。
众人倒也没急着饮用。只听赵缉之道:“阁后有一条小道,通往一处唤作‘旱园’之地。但这‘旱园’却比‘水园’要逊色的多。待稍作休息,且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有人按耐不住:“左右无事,不如现在即去,回头再好生歇息。”便有人附和。
到了旱园,果然如赵缉之所说。只见遍地拳石乱矗。形态也是大同小异。唯一可取的便是那种在顶端放了一块扁平巨石的柱石,似把打开的油纸伞。可惜一看便知乃人力堆积而成。除此之外,便没甚看头了。转了一圈,便也兴味索然。又陆续回到阁楼。
“尚余最后一道风景。”赵缉之收了纸扇,握在手里。众人不解。赵缉之颇有得色,转向其仆道:“且把爆竹挂起来。”
爆竹挂起,犹如长龙。众人皆用双手捂了耳朵。待点了引线,就听轰然一响,万山齐应,如闻霹雳生。
沈复心下骇然,好大的声势!
待爆竹响完,回音犹然不绝。众人耳中嗡鸣,有盏茶工夫才得恢复。
只见陆姓同窗极为夸张的拍拍胸脯:“吓煞我也,还以为要失聪了呢。怎的恁般大动静,此情此景怕是永生难忘了。”
眼见得天色已晚,一众人兴尽而归不提。
一日授课完毕,省斋先生告知诸人:“古人云,亲老不远游。尔等谨记,百善孝为先。切莫怠慢了生身父母,如若不然,那与禽兽何异?所谓不作文章先做人,即是此理。家严家慈均年事已高,为师也得服侍左右。自明年起,为师将设帐于杭州老家,不愿随行的还请早做打算。”
回到住处与父亲商议先生欲还乡授课一事。其父道:“你年纪尚小,肩上无事,长些知识是正经。且随去,生活所需,为父自会打点妥帖,不足为虑。”
沈复应了,又听父亲一阵嘱托。回到房中歇下不提。
同窗之中有数人因家中另有安排,未能同行。包括与沈复颇为熟稔的杨陆两家公子。临行前由赵缉之做东,几人去了宴宾楼吃喝一番。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虽相处不甚长久,但彼此脾气相投,感情自不一般。想到不日便各奔东西,众人心里很是不痛快。
沈复本不善饮,却架不住几人轮番劝酒,醉的一塌糊涂不省人事。最后由赵缉之差人送到住处。醒来还被父亲着实骂了一顿。
沈复回忆着醉酒情形,摇首苦笑。不过几人均是性情中人,也是难得的知交了。就是不知以后何年月才能重聚首了。
苟能重聚,怕也是物是人非了吧。心下又发了一通感慨。
且说沈复与赵缉之还有几位同窗跟随省斋先生去了杭州。此时又添了一干新同窗,均是从各处赶来的。总数在四五十左右,济济一堂,也颇为壮观。由此观之,赵先生名气果然不小。
除了每日听课,并无它事,日子也过的颇为清闲。
某日,一家住边陲之地同窗与大伙说些近年游学所经历的奇事轶闻。引了一众旁听者。沈复赵缉之也在其中。每到精彩处,便有一阵艳羡赞叹之声。
“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此言不虚。”听了一阵,赵缉之说道,“若只一味埋首圣贤书之中,不闻窗外之事,那未免太拘泥于形式,久之也变作书呆子了。”
沈复甚是赞同此话,应道:“读书求学者当如此仁兄。”心里追加一句,“此人倒有纵横家的潜质。”
赵缉之继续说道:“西湖之胜仰慕已久,未若你我二人,寻个空闲,一同游赏如何?”
沈复也是喜好游历之人,闻言自是欣然应允。
众人听他这般多见闻,早就心痒了。听他如此说来,自然无不应允。
数日之后赵缉之寻着沈复,“沈兄且所我来。”
“何事如此神秘?”沈复有些迷惑,不过依然随他走了。
行至一处僻静之地,赵缉之环顾四周无人,这才说道:“听闻崇文书院将欲招考学子,沈兄是否有此意向?”
“原来是此事。”沈复沉吟半晌,酌词说道:“崇文学院固然名头极大,学子甚多,登科及第的也不在少数。三白却不信执教之人中能有几人强于省斋先生。先生学闻广博,我等尚未学到十之一二。此事还是容后再虑也罢。”
“沈兄所言极是,小弟原也是这般想法。但家严托人带来书函,教我姑且一试,得失与否尚且不论。”赵缉之眉头皱起,似是颇为无奈。
“若真如此,去试一下也无妨的。”沈复劝解道。
说话间已到了温课时辰,二人便回了课堂。
临散学时,先生却讲了这番话:“三日之后,乃是崇文学院一年一届的招考,诸位有意者均可参加。省斋虽自信非一般先生可比,却也不抵学院众才。毕竟学有专长,术有专攻。省斋不敢以一己之私,耽误诸位前程。届日不论投考与否,皆可不必来上课。”
“不意先生心怀宽广至斯。”有几位同窗早得了音讯,跃跃欲试。考上便罢,若然未能考取,又怕因此得罪了先生,为之不容。听先生此言,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方知自己委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兄不妨一起去试试,权当给我做个伴。”赵缉之央求。
时值长夏,二人起床极早。出钱塘门,过昭庆寺,上断桥,坐石阑上。此刻旭日将升,朝霞映于柳外,尽态极妍;白莲香里,清风徐来,令人心骨皆清。
徐徐步至书院,题犹未出。
午后交了卷子。一番折腾下来,两人身子也有些乏了。却又正值一日中最为炎热时刻,便商定去紫云洞暂歇纳凉。
抬眼打量,只见此洞甚为宽阔,大可容数十人,石窍上透日光,是以不显暗淡。有人弄了短几矮凳,卖酒于此。二人也是颇为饥渴,当下解衣小酌。尝鹿脯甚妙,佐以鲜菱雪藕,微酣出洞。
却听赵缉之道:“上有朝阳台,颇高旷,盍往一游?”沈复亦兴发,奋勇登其巅,觉西湖如镜,杭城如丸,钱塘江如带,极目可数百里。
“此真生平第一大观也。”沈复感慨道。
又听闻此地还有一紫阳洞,二人以为必更为可观。而访寻得之,洞口仅容一指,涓涓流水而已,大为失望。又听闻其中别有洞天,恨不能抉门而入。
“沈兄,不如今日也一并了却了游赏西湖的夙愿。”赵缉之提议。
“三白正有此意。”沈复欣然答应。
随即二人兴致盎然的来到西子湖。随意指点品评,倒也乐在其中。
赵缉之最为热衷的莫过于苏小小之墓。经当地人指引方得知,在西泠桥之侧。据传其先不过是一个隆起的土堆而已。庚子年间,乾隆圣驾南巡,兴之所及,随口问了一下。却被有心人记下。
到甲辰年初春再次举行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从此前来凭吊探访的骚人游客方络绎不绝,吟咏留墨。徘徊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恨不能同生共穴的亦大有人在。
赵缉之终见仰慕已久的苏小墓,兴奋不已。当下不及招呼沈复,径自走向前去。
沈复却自顾把那些前人留下诗词逐首看了去。心下暗自思量:“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已然不可胜数。或有流传,却流传不能久者亦也是不少。苏小小,不外乎一名妓。自南齐至今,上至天潢贵胄,下至走卒贩夫,鲜有人不知其名。真奇也怪哉。这莫非是此地灵气所钟?”
二人直到日薄西山,方恋恋不舍的回赶。
回到住处,沈复想:何不告知芸姊?也好让其共享这番游玩之趣。
遂致函陈芸:“……结构之妙,予以龙井为最,小有天园次之。石取天竺之飞来峰,城隍山之瑞石古洞。水取玉泉,以水清多鱼,有活泼趣也。大约至不堪者,葛岭之玛瑙寺。其余湖心亭,六一泉诸景,各有妙处,不能尽述,然皆不脱脂粉气,反不如小静室之幽僻,雅近天然……”
数日后,接到陈芸来函。沈复关了房门,拿着信函打量半天。遂拆了封皮取出信笺,一看之下,大为欢喜。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作者题外话:《浮生若羽》算是人物传记吧,与历史沾点边。放在军事里似乎不妥吧~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