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见芸娘情系终身 待夫婿闺房藏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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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沈夫人话音方落,一小童高喊道:“芸姊来到。”
沈复忙随着众人目光,望向门口。进来一个娉婷女子,容颜清丽秀婉。顿时吸聚了所有光华,致使四周光线似乎为之一暗。沈复心中不禁一颤:果然是个佳人儿!
只见她体型修长,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端的是秀美非常。此时与梦中之人对证,竟然契合无比。唯有皓齿微露,让人不免心生白璧微瑕之感。
此刻她脸色微红,娇喘微微。应是方刚才疾走的缘故。
稍稍平复一下,环顾四周,目光在沈复脸上一停即转,看到沈夫人,上前见礼:“芸儿见过姑妈。方才因事来迟,还望姑妈宽恕则个。”
沈夫人也转首望向陈芸,柔声道:“我儿何须这般客套。方才你母亲已将事情缘由与我说了,没甚么。且过来,让姑妈仔细瞧瞧。”陈芸闻言稍作迟疑,随即走上前来,脸上红意更盛,臻首几近贴到胸口。
沈复也得以由近处审视这个佳人儿,只觉此刻又多了种缠绵娇柔之态,实在令人忍不住爱怜。心里不禁骚动起来。这莫非就是书上说的,一见钟情?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
此刻沈夫人对陈芸说道:“这就是你的表弟复儿,你们小时候应该也见过的。他可是仰慕你已久了。”
陈芸此刻才望向一旁的沈复,端的是眉清目秀,俊雅非凡。见他此刻却不知为何痴痴的望着自己,又忙忙低下头去。蚊蚋般低语:“芸儿不过是粗陋无知的乡下女子,有哪里配让表弟这样的人物仰慕呢?姑妈说笑了。”
“姑妈才没说笑,不信你且问他。”沈夫人望向沈复,笑得有些促狭。见沈复还怔在那里,便伸手拍了一下,“我儿,你说是也不是?”
“呃,这个……是是,芸姊果然国色天香,让人一见倾心。”沈复回过神来,顿觉羞赧不已。忙口不择言的应对两句,其实根本没听见方才二女在说些什么。
陈芸闻言大羞,暗想此人怎的如此唐突。心里边却漫上了一丝喜悦。试问天下间哪个女子不喜欢别人夸赞,尤其是对方并非*浪子,而是百里难寻的少年才俊。
“哦?我儿倾心了?那感情好,咱再来个亲上加亲。”沈夫人见状开怀一笑。从儿子的表现里她看出自己儿子的心思。
沈复听闻此言,大感尴尬:“孩儿……孩儿一时失言……”
“芸儿且引复儿出去转转,姑妈有些梯己话要与老姊妹讲。”沈夫人吩咐道。随即转向众姑娘小童道,“你们暂也先下去,回头再一起用膳。”
“若不嫌芸儿家贫,不妨去寒舍一坐。”陈芸忍住羞意,对沈复说道。
“全凭姊姊安排。”沈复此刻也极想与陈芸独待片刻的。
于是,陈芸在前,沈复跟后,前往陈芸住处。路上沈复也慢慢找回心境,谈笑风生,让陈芸大生好感。
在弯曲的小巷里拐了几拐,到了一处狭小居所,且看起来也颇为陈旧。陈芸停了下来,有些赧然,轻声说道:“这便是寒舍。”说罢推门而入。
“家中可有人?”沈复问道。
“无人,小弟尚未散学。”陈芸答道。
“无人在家怎的不锁好门户?不怕招贼么?”沈复奇道。
“表弟看这里可像富贵人家?盗贼是不会在这种地方费心思的。”陈芸轻声说道,语气里有些自嘲的味道。
沈复听了,不免有些尴尬。沉默良久,又说道:“听闻姊姊才思隽秀,无师自通,能吟诗作对,不知可否将大作让小弟一观。”
陈芸推却一番,说那不过是自己瞎琢磨,且残篇断句居多。怎奈沈复执意要看。只好走到梳妆台前,从本该是女儿家放水粉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纸稿,交给沈复:“姑且随意看看,莫要取笑于我才好。”
“姊姊说哪里话,小弟胸无点墨,如何谈得上取笑二字。”沈复接过来,伸出细长的手指一张张翻阅着,果然不乏佳句。只是有的仅写一联,有的写了三四句,大多数却是未完成的。沈复不解,问起何故。
“只是随心所想,记了下来。却又往往只得一句或三两句,不能成整诗。而又不忍弃,是以造成这种零零碎碎的尴尬情景。”陈芸笑着解释。
“尝闻李长吉每逢外出,必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后人谓之‘锦囊佳句’。姊姊此举与长吉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沈复打趣道。
“芸自幼喜好诗词,却苦于无人指导,只是瞎自琢磨。若是将来能碰上一个可以给我指点的人,一起将它们补全。此生足矣。”陈芸说完,一脸红霞。
“那定然是我了。”沈复在心里暗想。无论如何也要让母亲给我促成此事。
沈复一张张看着,蓦然手中毫无预兆的一颤,脱口道:“真乃神来之笔!”
陈芸凑过来一瞧,原来是不日前做的一首五言绝句:
风临枯叶催,月转彩云追。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此诗格律上还欠工稳的,未来得及细加推敲。”陈芸见是此诗,不禁羞红了脸,忙伸手欲夺。
沈复灵巧地躲开,嘻道:“姊姊莫急,先让小弟解上一解,如何?”
“你且解便是。”陈芸见夺之无望,便也作罢。暗自后悔怎的连此诗也夹在里面。
沈复接口道:“秋风甫临,枯叶们便亟不可待,像是得到催促一般,纷纷翘首企盼,欲随之而去。
新月如钩,中天轻转,却逃不脱身后彩云的苦苦追寻。
眼看着一天凉比一天。月夜窗前,衣裙渐抵不住风寒。那被月映在地上的窈窕身影,似乎也变得清减。
唯有那墙角*,似是觉察不到这萧索秋意,闺女愁肠。经寒霜浸染,反是更加丰姿耀人了。”沈复解完,拿眼看向陈芸。只见她低垂臻首,却掩不住蔓延到脖根的嫣红,觉得十分有趣。见她不言语,又拿话逗她:
“能发出此感慨的貌似只有两种人。一是盼郎嫁的怀春少女,二是望夫归的深闺怨妇。不知姊姊是哪种?”
陈芸闻言,大感羞涩。急道:“表弟切莫乱讲了,快快还我罢。”
沈复哈哈一笑,交还诗稿。只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待从陈家回,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二人已是十分熟稔了,似是多年故交一般。
用完晚膳,沈复见沈夫人闲了下来。凑上前去,讪讪道:“娘亲。”
“嗯,复儿有何可有话说?”沈夫人应酬了半天,面现倦色。
“……孩儿给娘亲问安来着。”沈复依旧不好开口,毕竟前些日子说的那般义正言辞,此刻却在改口,饶是他脸皮厚些,也是难以开口。
“嗯,无事便回去早些歇着罢,为娘身子也乏了。”沈夫人挥挥手,示意沈复可以回去休息了。
沈复见状,只好将心一横,急急说道:“娘亲若真是想替孩儿找媳妇,那就选陈芸表姐罢。”说完略有羞赧的低了头。
“为娘早瞧出来了,你那点小心思……莫急,且看为娘给你打算。”沈夫人指点着他的额头,轻笑道。
其实沈夫人也喜欢陈芸的温顺善良,听沈复主动提起,心下也是十分高兴的。总算了却一桩心事。隔日又走访陈芸家,当着她母亲的面,脱下金戒指给芸姐戴上,算是给他俩定下了婚姻。陈芸之母自然也是千肯万肯。一迭声说,这定是芸儿几世修来的福气。
且说自那日省亲回到家中,沈复常常神思不属。读书时常突兀地没了声音,作画时也常凝而不发,整个人痴痴地盯着一个地方,只是嘴角犹自带笑。
“公子,夫人念你读书费神,特命奴婢做了莲子羹给送来。赶紧趁热喝了罢。”珊儿嘴里说着,步履缓慢的走进书房。手上捧了一碟,碟上一只精致的青瓷盖碗。
又叫了两声,却不见沈复有甚反应,近前一看。只见这位公子端坐桌前,手握画笔,却眼神呆滞,不知神游何处了。
“你待作甚,唬了我一跳!”沈复正想到好处,冷不丁面前冒出一张俏脸,小心肝慌慌跳了一番。似是做了坏事被捉住一般。
珊儿心中暗自好笑,此等情形自己遇见已不只一次了,定是又在想那个成天挂在嘴边的芸姊姊去了。遂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沈复闻言,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却也没品出什么味道来。又接过递上的毛巾擦了擦嘴角,便对她说道:“有劳你了,且下去罢。”
都着了魔了,沈复暗想。这可怎生是好?什么都做不得。难道就这样荒废时日不成?虽说也偷偷找过她几次,可每次均过于急促,又怕给熟人撞见,聊上几句就匆匆分别。这对苦恋中的沈复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怎能解相思之苦?
“啊呀,何不用手中画笔将她的模样绘出,便可时时观看了?可真是驽钝之极了。”沈复一拍额头,忽然想到。遂凭脑中记忆,把其肖像细细勾勒。画成,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跃然纸上。沈复仔细看了半天,颇为满意。当下又寻来钉子锤子等一干工具,将其悬挂于床头,百看不厌。
转眼已到冬天。沈复早得到消息,陈芸有一堂姐不日就要出嫁。便去央求沈夫人,道喜时一定莫忘了叫上他。沈夫人自然应允。末了还不忘打趣于他:“我儿怎的变了性子,不去攻读圣贤书了。”
沈复讪讪而出,心下却是雀跃不已。
总算在喜宴上又碰到朝思暮想的人儿。画技再好,也不比眼前活生生的佳人呀!
沈复仔细打量着脂粉堆里的陈芸,只见她身着一袭素衣。已浆洗的不见原色。只是穿了双精致的鞋子。与那些身着华美艳丽衣装的姐妹相比,显得那样清新脱俗。真像一朵盛开的白莲,周围的所有都成了她陪衬般的存在。
沈复穿过人群,悄悄走过去。陈芸见他朝自己走来,忙要避开,却被沈复早一步拉住袖口。陈芸羞红了俏脸,却挣脱不得,只好随他。却听沈复轻声问道:“姊姊的鞋子真是精巧,不知从哪购得?”
“是人家自己做的。”陈芸声如蚊蚋,低不可闻。
“姊姊果然心灵手巧。”沈复由衷赞道。无论诗词还是女红,眼前这个女子都已经做到极致了。终其一生也不会遇到第二人。
直到旁边众女掩嘴嗤笑,陈芸终究是女儿家,抹不开面子。用力挣脱了他的手,逃也似地离开了。
婚宴很是热闹,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济济一堂。沈复也忙于应酬,无法脱身,想要跟陈芸多待片刻却也不能。
当夜,沈复又送亲戚直到城外,回来时已更响三次。折腾了半宿,肚子早就饿得难受,向管炊事的老嬷嬷讨要些吃的祭五脏六府。老嬷嬷揉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道:“宴席早已收拾了,尚剩些糕点,公子且先垫垫,老奴这就给您做些。”说着便拿来枣脯给沈复。径自又去厨房生火去了。
沈复尝了一口,觉得太甜,实在不对胃口,就放到一边。端起茶水往嘴里连灌了两杯,感觉胃不再那般空荡荡了。
“都三更半夜了,就别让她折腾了。”陈芸悄悄拽了一下沈复的衣袖。沈复闻琴弦而知雅意。便朝那老嬷嬷道:“不用忙活了,歇着去吧。”
然后随陈芸到了她的闺房。她很麻利的给沈复拿出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有粥,还有几个小菜,尚散发着丝丝热气。
“原来姊姊已然准备下了,何不早说。”沈复大喜,举箸欲食。
“慢点,小心烫着。”陈芸见他猴急的样子抿嘴一笑。
刚举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屋外忽然传来喊声:“芸妹快出来!我有事跟你说。”沈复识得这个声音,乃是陈芸的堂兄玉衡。白天还被他灌了不少酒,恁是难缠。
陈芸忙关上房门,说道:“我累了一天,方要躺下休息。堂兄若有事且等明天再说罢。”而那家伙却硬是挤了进来,刚好看见沈复端着粥凑向嘴边。
沈复心下大感郁闷,端起的粥喝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间十分尴尬。
他笑嘻嘻的拿眼瞟向沈复道:“好啊芸儿,亏你还是我妹子。方才我问你要粥喝,你说没有了。却原来是藏在这等着招待夫婿,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陈芸面泛红云,羞愧难当,忙忙躲了出去。
没用多久,就被传开了。一家老小都为这事乐翻了。沈复则气愤不已,到口的东西没捞着吃,还无端的成了别人的笑柄!一时气结,就带着随从先回去了。
自吃粥事发后,沈复和陈芸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再去她家的时候竟遇不到她了,肯定是她怕被笑话,提前躲了起来。
转过年来,沈复已经十四年纪。其父沈稼夫仍旧在外地做幕僚,只是偶尔回来与家人小聚一下。家里大小事务还由沈夫人打理。
沈复也一如既往,念书,作画。抽空买点饰品糕点一类的小东西去探望陈芸。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画竟然开始有人购买,能换些小钱了。这着实让他一阵欢喜。
不曾想,沈夫人听闻此事,却告诫沈复:“琴棋书画,闲暇娱乐一下即可,却莫要被这些雕虫小技误了前程,专心读书入仕方是正道。”
沈复唯唯诺诺,心下却不以为意。读书自然重要,可他也不愿做一个只知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否则读书又有何趣味可言?
年少的日子总是过得悠闲自在,一年的光景转瞬即逝。
这日沈复关了房门,吩咐服侍自己的丫头珊儿:“你家公子要静心读书,闲人勿扰。若是母亲来了,及早知会于我。”珊儿嘴上答应下来,心下却嘀咕:读书用得着这样神神秘秘么?
见一切妥帖,沈复从床底暗格里摸出本《西厢记》,这是他那日庙会上偷偷买来的。一直没得空看,此刻从头看了下去。兀自看的津津有味,忽听道:“公子,老爷来了。”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作者题外话:今天有点晚~咋还没通过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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