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于无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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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带着小敬回到了老房。
那眼睛骨碌碌转悠的周小敬,随着母亲上了楼,在一大堆迎向自己笑容可掬的脸庞和双手中,左盯盯,右瞧瞧,一下就扑向周伯怀抱,引起一阵感叹。
老泪纵横的周伯紧紧地抱着孙子,就像小时候抱着儿子周礼敬,边亲边喃喃叫道:“儿呵,小敬呵!儿呵!”
人群里的黄母黄父抹着泪花,拍拍自己胖乎乎的双手:“小敬,来,到外公外婆这儿来。”,那小敬就瞅瞅她,又瞅瞅母亲瞅瞅爷爷,又扑向黄母怀抱……亲情骨血,让人释然。
二丫住在婆家,黄母就经常端些炖得烂烂的蹄汤或补品过来,让女儿外孙补补身子,也弥补了周伯这方面的不足;那周大呢,也时时惦念早逝的妹妹和弟弟,瞧着侄儿越来越酷似周三的模样,也越来越喜欢逗乐小敬,常买些小玩意儿给侄儿。
一家人过得快快乐乐。
虽然如此,那过日子的钱,却一日日的紧了起来。
周大厂里,工资虽在不断的增加,可物价也在不断的上涨。就在楼下花海那拐弯处,原来的供销社面摊还在,可八分钱一碗的小面,,现在涨到一毛八;原来坐三站路的公共汔车只需二分钱,现在呢,一毛五分正……
周大虽一直未有女友,可自己那点工资也仅够自己用,早早退了休的周伯,更莫提;算起来,二丫每月领的怃恤金还要高一点。如此,尽管还有牛黄时不时以各种名义给她的暗中救济,却也架不住上涨的物价和越来越用钱的小敬了。
一直淡泊的习惯的生活着的老房邻里们,越来越多地为钱而感到了烦恼和无奈。
一日,大丫头领着孩子回娘家看母亲和同胞妹妹。二姐妹见了自然抱在一块,先哭了个痛快,大侄女和小侄儿却玩得嘻嘻哈哈的。新的生命新的亲情,犹如雪被下的嫩芽,在殘酷而平凡的生活中顽强地吐穗。
大丫头二丫头哭哭啼啼后,又说说笑笑的,感觉好多了。
大丫便拿出一个鼓鼓的包裹递给二丫:“这给小敬,我自己打的。”,二丫取出一看,嗬,全是样式新颖好看的婴儿衣服袄褂背心鞋袜什么的。
“厂里的线纱?真漂亮!”,“嗯,红花厂有的是。”,二丫高兴地拿起,一件件给小敬比试着。二楼的赵家妈见了,大声喝彩:“二丫头,在哪儿买的?多少钱一件?真漂亮,我也给我孙子买几件。”,“衣服五块,帽子一块,袄褂七块!”二丫玩笑道:“真要?卖给你。”
赵家妈就掏出钱来,往二丫手中一揣:“点点,够不够?我全要了。”
瞅着赵家妈喜孜孜下楼的背影,大丫惊愕的说:“真给她?小敬穿什么呢?唉,不要紧,我再勾,就是要等几天了。哎,我说二丫,这小敬长得越来越像周三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也难怪也难怪了,周三的种嘛,该像该像!”,
二丫却怔怔的站着在想什么,没言语。
当牛黄接到二丫的紧急传呼,利用中午休息,匆忙赶回老房时,还以为二丫母子发生了什么事儿?听着二丫细细的打算,牛黄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想法不错,创意也好,可是不是再仔细细想想?认真准备准备?”
对于二丫突然冒出来的想开一间“婴儿织物店”想法,牛黄相信她是一时头发热。虽然现在大大小小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可也在如建在沙堆上的玩具般纷乱坍塌。一句话,二丫折腾不起,不会折腾也不能折腾。
牛黄不能瞅着老朋友的遗孀和遗腹子,再陷入困境;那样,老朋友的在天之灵,真是不能饶恕自己了……
“你不帮就算了,我自己动手!”二丫眼睛奇亮,脸颊上泛着红晕:“这是机会!人一生有多少机会呢?我决定了,说干就干。”
牛黄只好软下来:“唉,二丫,二丫呀,干吧,干吧,我帮我帮,我帮还不行吗?,愿上帝保佐你!”
“哪来的上帝?我就是上帝!”二丫笑着瞧瞧牛黄:“你别哭丧着脸呀,不会有事的。”
牛黄总策划,二丫拉上大丫,轰轰隆隆的就干上了。
租店,选址,备样,售衣,后勤……二姐妹好一阵跑东逛西,朝出晚归;老房邻里几乎倾巢而出,为老房孩子的理想无私奉献,呐喊助威。
老爸自动搅下了店子原材料的供应,并许喏以最便宜价格;三楼那个平时并不太熟的美院毕业的纺织业画师,自愿送来了厚厚一迭自己才画出的婴儿衣服样式;
一楼那才从工商所里退休的老市场管理员,找到周伯黄母拍着胸脯道,遇到问题找他……就连牛二,也找到大丫二丫:“丫啊,真干起了哇?不容易啊!都是老房兄弟姐妹的,咱也不能瞅着不管,有事,你吱个声!”
为了稳妥,牛黄在开张前的一个上午,亲自到就近的工商所去寻问营业执照一事儿。
听了牛黄的申请,那位不时交道不多,似熟非熟的女工商笑了:“你不是区食品公司的牛科吗?怎么?堂堂区公司业务科科长,吃香喝辣的肉权在手,也要下海了?”
“不,,你误会了,是我弟媳妇要办,我只是帮忙问问。哎,听说这办执照挺复杂的?”
刚忙过正闲散的女工商见人五分熟,瞅办公室无人,伸出白白的左手:“别慌,给我开五斤鲜板油再说,家里的油坛坛都空了。”
牛黄也笑了:“小事一桩,下午到业务科来找我就是,不过,这以后要是我遇到难处?”,“也找我就是!知道不,区工商局的江头儿是咱二爸?”女工商笑眯眯的掏出二十块钱,递给牛黄:“油钱,先收下!”
牛黄楞楞:“忙啥呢?”
女工商狡黠一笑:“收了钱,看你还敢耍赖?好的,揣好,我下午来找你。现在,我给你说吧,你啦,先自个儿忙着吧,什么照不照的不忙着办。”
“为什么?”
“国家有政策,一切以扶持个体户为主,可以先斩后奏!你自个儿把店子先办着,自然有人找你的。”
“哦,是这样哦,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早说了,你牛科还买我的帐么?我这叫欲擒故纵,引人上勾。”
这样,靠着老房邻里的帮助和牛黄出资的一千元现金,“丫丫婴孩衣织店”,终于开张。
二丫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
正如丫头们期待的那样,店子生意出乎意料的好,不,简直叫火暴!没登报打广告,也没像别人那样在店面放上二个大喇叭,呜里哇啦的起劲叫嚷,仅靠顾客的口碑相传,一个一二星期内,客人就来了。
来的几乎都是女人或老头老太,一人带一帮,一帮带一串,像秋天的蚱蜢,络绎不绝,源源不断。二个月内,就把牛黄丫头们准备卖半年的货,全部折腾光啦。
瞅得店子左右一溜卖小面的,卖洗发水的,卖“保健蛋”的和卖杂货的个体户们,人人眼红不已,干脆将招牌一换,都卖起婴儿编织衣服来了。
可“丫丫婴孩衣织店”,在自家门口遭到明正言顺的真实盗版,实在怨不得任何人。
谁叫你想出这么个没有多大技术含量,却又能造福于广大劳动人民的绝招来呢?闲来无事时,依着门枋拎起勾勾针,按照自己的审美观,勾勾衣衫袄褂什么的,作为女人,哪个不会?还用教么?只不过没来得及上升到你这个进行市场销售的高度嘛。
现在,嘿,嘿嘿,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财大家发嘛,谢谢啦。
眼见得一板斧都还没有砍完,就要谈歇菜了,牛黄二丫急了,忙静下心来研究对策。
大丫说:“不做也行了,反正我们纯赚了二万多了,这二年的稀饭钱够啦。”
二丫道:“二万多就多啦?我还想赚二百多万哩,大丫,不能停,一停就什么都完啦。”
蓉容说:“我看书上不是有关于专利权的申请么?去申请一个婴儿衣服销售专利,那些个体户就不敢乱跟着卖啦,”
牛二瞟瞟她,不屑道:“现在?申请专利?我看搞专利的那几爷子,各人都忙着下海捞钱去啦。专利办公室没有人了。倒不如找几个兄弟姐妹,去买了退,退了吵,闹他个名声影响不好,让顾客不到他那里去,包灵!”
老爸瞅牛二一眼:“溲主意!说正经的,二丫呀,我看不如还是在样式和价格上下功夫。对了,我再找朋友弄几套最新款式的婴儿服式给你,你也可以多和大丫头就本市及本地区的天气特点,婴儿保养等方面,多商量,开动脑筋,弄一些特色的婴儿服出来,占领市场,才是进行竞争的最好办法。”
姜,到底是老的辣。与老爸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二丫牛黄喜孜孜的去了。
话说那二丫头,虽身在工人家庭,却从小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原本一直碌碌无为的平凡,渐渐就遮蔽了内心的灵动。如今,被生活逼上梁山,为了活下去,豁出去了的二丫奋勇而起,竭尽全力,为了小敬也为了自己。
二丫的聪明才智,恰似那深山里掩藏的珍珠,于一场山洪无情的冲刷中,露出了璀璨的光芒。
二丫和牛黄商量后,更是使出了惊人之举:
其一,租了老房底楼从没住过人的储藏室,经周伯黄母黄父费心打扫后,招了三个农村小姑娘住进去、管吃管住,储藏室就成了她们的寝室兼生产室,每天的工作就是临窗而坐,挥动勾针照图勾衣,月底由二丫关工资每人每月200---300元不至。
其二、自征得三楼那位热心的纺织业画师的同意:要他兼做二丫店子的画师,专门设计和勾勒新款式婴儿服饰,每设计成功一种款式,画师得其一定分成。
其三、请老房四层楼的所有邻里,凡有兴趣勾勒加工婴儿服饰的婆婆妈妈们,都拿起勾针来,无事多勾,有事少勾,忧郁时不勾或少勾,高兴时多勾或连续勾,只要保质保量,二丫均按每件用线成本加补贴予以收购。
如此,三个月后,样式新颖,各个季节专用,各种体质专用的婴儿服饰,陆续在“丫丫婴孩衣织店”上柜销售,又引来许多回头客。
仿造者们这下傻眼了,小农经济的思维方式和小农经济的经商方式,让他们在无师处自通初具经济市场协作运作能力和销售能力的二丫牛黄面前,败下阵来。
不过,仿造者自有仿造者的特点,见势不对,迅速撤退,大干快上,重振鸟风;于是,卖小面的,又继续卖起了小面,;卖洗发水的,又重新卖起了洗发水……
待二丫的“丫丫婴孩衣织店”,终于渐渐走上了正轨,生产、销售与回款量都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稳妥的地步,身兼二职的牛黄,才得以慢慢抽出了身。
此时,已近年尾,喜怒哀乐的87年在浑厚的西北风中,正渐行渐远;新的一年,伴着变幻莫测的各种传闻,在遥遥的地平线上露出了越来越清晰的面容。
新年刚过,宋老板又来了。
此次来,带了一大帮子人,兴师动众,招摇过市,与去年的销声匿迹刚好相反。
牛黄汪云汪霞和三徒,奉马抹灰之命马前鞍后的一阵好忙;反正国营商业风声鹤唳风雨飘摇,除了照常的业务,也没多大的事儿;整个国营商业企业,早已被各种不同版本谣传包围,人心涣散,今不如昔了。
生猪,照宰;市场,照供;可原先根本看不到的农村个体肉摊子,却如雨雨后春笋般的林立,在各农贸市场或路边或租房销售,以低成本和优质服务,迫使着国营食品公司极不情原地一步步退却。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又一次发出了惊人的力量,重演着中国近代史。
如此,似乎连最后的面纱和后路,也没有心要保持和顾及了。
所以,马抹灰要牛黄一行人去照顾宋老板一行人,牛黄们爽快的答应。牛黄很快发现,宋老板此次心不在肉食品上,倒是对大片大片正在拆迁的房屋有浓厚兴趣。众人忙忙碌碌二个月后,宋老板对马抹灰最后摊牌了。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蓄谋已久的宋老板与不知内情的马老板最后一次坐在一块。
宋老板仿佛漫不经心的说:“马董,‘共赢’商贸我准备让给你一个人做,我要干点别的。”,马抹灰一楞:“怎么?宋总又开玩笑了?”,“不是玩笑,而是实话。”宋老板正色的说:“中国的住房制度将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以后,公家分房再没有了,住房全部纳入商品货币化。”
马抹灰和牛黄都不由得立起身:哦,这倒是个惊天消息,改革开放政策里的一个重点。
“真的么?”
“放心,我说了就不会假的。”宋老板不屑一笑:“我退出‘共赢’商贸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嘛。”
“那,那笔款子?”
“不慌,我会付的。”
去年宋老板来时,二人就商贸公司追加投资,扩大经营范围等诸多事宜,达成了共识,为此双方各增拨款二百万。当时,宋老板说自己还没回广东,请马老板以借他的名义先一块垫付。老朋友兼合作方,这自然不在话下。
可现在宋老板一退出,这一笔记在他名下的增拨款,就成了麻烦。
钱,是马抹灰自个儿出的;出资增拨书上却是宋老板的名字。也就是说,如果宋老板现在找马抹灰要这一笔款子,马抹灰是一点说不清楚的,只有给付的份儿。
住房制度是不是真的要商品货币化?现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须让宋老板退回这笔百万巨款。马抹灰和牛黄心领神会的交换一下眼色,马抹灰道:“我倒不是催讨,宋总不要多心,只是公司近来有些吃紧,你看,能不能?”
“上次那笔款子,还没付人家帐哩,人家催了多次。董事长。”牛黄在一旁演戏配合。
宋老板淡淡一笑:“皮包!”,
坐在他左边的汪霞立马递过他的棕色大拎包,宋老板接过,取下眼镜架眯缝着眼睛双手盖着,很快打开了皮包上黄澄澄的密码锁,再将皮包递给坐在他右边的汪云:“三号影件。”,汪云麻利的在包内厚厚迭迭的文件中略一翻腾,就取了出来交到他手中。
整个过程熟练老道,仿若跟随宋老板多年尽职的女秘书。看得牛黄和马抹灰目瞪口呆。
马抹灰接过宋老板递给的影件一看,顿时脸色灰白,呐呐不能自语。
牛黄感到奇怪,什么东西能让江湖上混战多年的马抹灰,如此狼狈不堪?他冒昧斜睨过去,原来是‘共赢’商贸自与宋老板合作以来的经济细帐,笔笔列着,款款写到,嫌了多少亏了多少?一一细细在目。
“马兄,呵呵?”
“宋老板,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二人大笑起来。
笑罢,马抹灰怨毒的眼光,扫过汪云,留在汪霞身上:“汪霞,你怎么?”,宋老板伸手搅住了汪霞的腰,另一只手则故意挽着汪云的粉颈:“呵呵,忘了告诉马兄,汪霞与汪云一样,如今是我聘请的事务主管。今天,二姐妹是来给马老板辞行的,是不是呵?”
姐妹俩点头。
牛黄和一边的三徒,像看一幕荒诞剧,看得云里雾里,稀里糊涂。
只有马抹灰最清楚,与宋老板的合作,自己在其中做了多少手脚,吞了多少昧心款;没想到,最终的解铃人还得系铃人,费尽心思结果是自己拿自己的钱,转了天大一个圈子。
还是那次在马抹灰决定扶王书记或江科时,这对姐妹花就入了他的法眼。没费多少周折,汪霞先上了他的床,成了腰缠万贯雄心不已的马老板小情人;待马抹灰有些玩厌了她,将眼光转向汪云时,宋老板来了。
宋老板何许人也?眼光一撩,就知道那个颇有野味感的汪霞,已着了马老板的道儿;于是,便借外出调研考查之机,立马下手,不出几个回合,一张有着六位数存款额的银行卡,就将国营商业企业的团支书和真正的处女汪云,搅于自个儿怀抱。
是从姐妹花嘴巴里,宋老板知道了马抹灰背着自己搞的小名堂。说实话,马抹灰偷改帐目截下的那几十百把万,对宋老板来说不是大数目;宋老板感到不平的时,自己还没来得及玩玩,这老头倒先玩上了;行,来往不即非礼也!即然你想玩,就陪你玩上几下。
这一玩,就把马老板的秘密细帐和丰饶可人而野味十足的小情人,一并玩到了自个儿手中。出身豪门见多识广身处经济体制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宋老板,到底技高一筹。
马抹灰与汪霞,宋老板与汪云,马老板与宋老板,宋老板与姐妹花,姐妹花风光旖旎的对宋老板,再杏眼圆睁地对马老板,端的个于无声处捉对撕杀得烟雾弥漫,人仰马翻……
就瞒着三徒!
就瞒着牛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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