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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1994年深秋的一个上午,法院公开审理洪三木杀人案。

对洪三木而言,法庭上最刺眼的莫过于“证人席”,那里将会出现唐英虎的身影。如果唐英虎不出现,那太阳就会从西边升起。唐英虎还没有出现。洪三木对着虚位以待的证人席出神,仿佛唐英虎已经杵在那里了。

洪三木:是叫你瘸腿帅哥好呢还是叫你新郎官啊?!

唐英虎:不客气,随你。

洪三木:那就叫你瘸腿帅哥王八犊子新郎官吧!

唐英虎:缺乏教养。不过,我不跟你计较,因为今天是个喜日子,比结婚还喜,大喜!我特意换了新衬衣,熨了西装。脸面上的事不能马虎。

洪三木:你这样的禽兽还有脸面?还站证人席?!你站得稳吗?

唐英虎:前天我才丢下拐杖,现在走路比较吃劲,站着嘛,问题不大。我本来不想来,念着咱们的交情有些年头了,给你些面子。另外我结婚你没有到场祝贺,不够哥们!不过我还是不计较,给你带来几颗喜糖,呵呵。

洪三木:你还有面子?!你的脸浆了一层鳄鱼皮吧?!喜糖散给法官法警吧。他们吃了以后会感觉到你的面皮甜滋滋的。

唐英虎:我的脸皮白皙而富于弹性,汗毛孔出气顺畅,表皮下面是真皮,真皮下面是脂肪,脂肪下面是软组织、神经和肌肉,肌肉下面是骨骼——就不跟你啰嗦普及人体解剖结构的生理知识了,简单地说,这张脸皮比你的脸高贵一百倍。

洪三木:杠铃没有砸在你脸上,一定是因为你的腿比我的腿高贵一千倍。

唐英虎:呵呵,关于那个杠铃,你有所不知,那是我故意的。我要用我受伤的身体缓释巨大的精神压力,你可不知道,最初的那些日子有多么难熬,神经衰弱、噩梦袭扰。你去过我家,是二楼,所有的窗户都装着铁栅栏,铁栅栏真不是好东西!一时间叫我恍惚,觉得仿佛自己身陷囹圄。唉,腿断了之后,我才睡上了囫囵觉。我还要转移我的亲人和其他关注案子的人的注意力,他们太较真啦,太喜欢盛蔷薇啦,太不相信我啦。搞得我寝食难安,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我容易吗?

洪三木:别以为断一条腿你就能解脱,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就算你还有一个同谋。哼哼,同谋也会跟你一样像煎饼一样在热锅上翻来覆去地煎,还有你们的孩子。那于玫君本来就是……

唐英虎:哎哎,打住!不要再说粗话。更不要拿孩子说话。不要说鸡呀婊子呀什么的难听话。毕竟咱都是知识分子。不要没吃上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于玫君也许算不上道德高尚的人,算不上绝世美人,但是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就要做父亲啦!这是什么感觉?跟你说也没用,你无法体会。呵呵。行行好吧,人家于玫君也说过你的好话,也怀疑过我而且好像还在怀疑。谁让我是孩子的爹呢!唉,你不知道,被人怀疑的感觉有多么糟糕。真想再玩一次交叉换位,让你体验体验被人怀疑的滋味。不过现在一切都好啦。嗯,形势总的来说还是好的。

洪三木:为了叫形势好上加好,我建议你再砸断另一条腿。以后的形势还会越来越好,因为你在今后的漫漫岁月中还会再砸断你的胳膊,砸断你的腰杆,砸断你的血管和神经,还有经络。神经错乱就是你的好日子。

唐英虎:没看出来你还这么关心我的生活质量。谢谢兄弟。你这么厚道我也不能不仗义,我答应你,一定去监狱探望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裸体女人的图片?洋妞还是土妞?哦,或者你还是离不开篮球?嗯,据说监狱里也可以打篮球的。

洪三木:有一天你还会探望你自己的。女人图片留着探望你自己的时候享用吧。至于篮球,这辈子到哪,到啥时候你都是我手下败将,现在你又瘸了一条腿,我就不欺负你啦!

唐英虎:事到如今你还像个煮熟的鸭子,给两句软话行不?要知道,我的证词将直接决定你的命运,你的刑期,你未来二十年的生活。

洪三木:呵呵,你不知道,那也会决定你自己的生活。带我向你的夫人和孩子还有宠物猫问好。

唐英虎:宠物猫你也知道?鬼啊你!

洪三木目视前方,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找到了二姐洪洁斯。亲人很久不见了,洪三木非常渴望二姐能坐到第一排,靠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他想跟二姐说话,想问问父亲母亲的身体状况。他还想问,既然二姐是电视台法制节目的记者编辑,为什么不带摄像机到现场。他想说“二姐,几个月不见你瘦多了”,还想说“二姐,你相信我,你的弟弟不是杀人犯。你回家告诉父母,三木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可是二姐神情冷漠,目光的焦点并没有落在洪三木的脸上身上,更没有与她的兄弟四目相对。二姐目光的焦点在洪三木的身后,甚至更远,它穿越了墙壁,穿越了钢筋水泥,穿越了楼房和一系列建筑,然后掠过城市的街道,奔向火车站,挤过人头攒动的人群,跳上站台,跃上火车,停在火车头的出气筒那儿。汽笛一声长鸣,父亲开的火车出发了,火车喷着蒸汽冲出城市,在广袤无垠的山河之间穿行……唐英虎的心也随之驰向远方。

书记员当庭宣读法庭纪律。

洪三木的心回到法庭,回到现场,他完全不遵守法庭纪律。

洪三木当场拒绝法庭为自己指定律师,死不认罪,在法庭上乱喊乱骂,声称自己没有杀人,声称唐英虎才是凶手。在法警的强制措施下,洪三木才勉强安静下来。公诉人宣读洪三木的杀人证据后,法官要求证人上堂作证。

有人念到了唐英虎的名字。

被告知要上法庭,洪三木就等着这一时刻。不是他的意识在等待,而是压抑在他心底的怒火烧遍了全身,他体内许多地方都被烧黑了,碳化了,那些物质刺激、调动起他体内各部位各个系统的能量,要从他身体的各个可能喷发的出口喷发出来。唐英虎的名字就像是一声号令。

洪三木深吸一口气,身体下蹲。

法官告诫证人作伪证将会受到法律的惩处。

唐英虎保证自己所言不虚。

“瞎瞎瞎!”洪三木猝然发出一串怪音,抖擞身体,跃将起来,脱离被告席,甩开法警的阻拦,冲到证人席的桌案前,扑向唐英虎。手铐撞在桌角上,又随跌倒的身体摔在地上,发出了锐利的声响。

唐英虎站立未稳,向后仰了一下身体,眨巴了一下眼睛。

法警本能执法,制伏洪三木。

唐英虎就在那儿站着,近在咫尺,冷冷地向下看着洪三木,他有法庭纪律和法警保护,洪三木奈何他不得。洪三木从号子里出来的时候,甚至在出来之前就明白这个铁一样的道理和事实。狂喊怒骂无用,冲动拼命无用,一切都在按照唐英虎的设计演化、推进。一切都被注定了。洪三木做出这样强烈的举动只是一个生理反应,他要通过这种方式排泄体内积郁很久生产出的碳化垃圾,那些发黑的垃圾在他体内堆成了山,需要许多载重翻斗车的装载,而唐英虎的名字仿佛就是那载重翻斗车的开关,一按这个开关,载重翻斗车就哗哗地倾泻垃圾。如此而已。

洪三木嘴啃着地板,哈哈大笑。地板上面积攒着这个法庭多年过往的人的脚印和那些脚印留下的气味,那些气味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那些气味穿越时空也穿越历史,裹着小白菜的哭声,含着包青天的威吓;那气味集臭之精华,汇香之糟粕;那气味荤素搭配润酥绵软;据说这地方曾经是一片森林,一片牧场,一片墓地,一座宫殿,一幢青楼……洪三木啃呀啃呀,他感觉好多了,经脉松弛,神清气爽。

法官宣布休庭。

“你疯啦?!这叫扰乱法庭秩序罪!要判刑的!”消息比洪三木先到号舍。洪三木跨进号舍的门,老大就抓住他的双肩,语重心长地说。那样子仿佛部队首长看见自己心爱的战士不小心踩了农民的庄稼。

“我见着我二姐了,嘿嘿嘿……”洪三木就势抱住老大说了一句,身体同时开始颤动,搞不清是哭还是笑,弄得老大的身体也摇晃起来。老大撤开一条腿,调整重心,保持平衡。

“扰乱法庭秩序罪,轻则判一年,重则判三年。”老大继续给怀中的洪三木普及法律知识,说,“本来咱没有罪,现在有了!大庭广众,哦,法庭之上,躲都没法躲,赖都没法赖。本来没罪,现在有了。”

“看!看!就是这个吧?”乡党把邢志军引到在建楼房三层的一间空房内,甩给他一份报纸说。

邢志军展开报纸,在那上面看到了洪三木酒后杀人案的报道,其中有一条罪状是“扰乱法庭、蔑视法官”,与杀人罪加在一起“二罪并罚”,洪三木领刑十六年。“哦,他叫洪三木啊,没枪毙他呀?!”邢志军看完报纸,抓了一把自己的脖子,好像很遗憾又好像很庆幸的样子。接着,他就陷入了内疚,嘀咕:“十六年,那得多久啊……”

乡党坐到邢志军身边,用肩膀扛了一下邢志军,说:“不懂法了吧?!这个案子是酒后杀人,在国外是可以免罪的,知道不?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者不为罪!”

“照你这么说,我要干掉你!我就……”

“闭嘴!停停!你干掉谁?”

“我就是比方一下。”邢志军看着胖胖的乡党猴急的样子,笑着说,“我要干掉你,先喝一瓶白酒,醉了,再干,就没事儿对吧?那我喝一两半就醉了又咋算?省了八两半白酒,应该奖励是不?”

“你咋变成无赖啦?!人家警方还有一系列检测手段,你说啥就啥?!无知!唉,城市的烟尘玷污了你的灵魂。当初你是多么单纯的孩子啊!”乡党起身,伸懒腰。

“我是孩子?你是啥?反正我就是想办法把你干掉又可以自在的活着就好啦!”邢志军说着也起身,把报纸简单折两下,折成了船型的帽子,扣到乡党的肥脑袋上。在建筑工地干活,经常捞不着安全帽戴,或者夏天嫌热,就用纸帽代替,所以邢志军折起来很利索。

城市的烟尘如何怎样玷污扭曲了邢志军的灵魂,也许需要他的乡党更广阔更充分地展开论述,才能清晰明了。现实是,邢志军用恐吓的方式“绑架”了“上过学”的乡党。

那天在司法局门口的马路对面晒了好几个小时太阳之后,唐英虎出现了,邢志军却吓得魂飞魄散,他用跟乡党斗殴的方式转移了乡党的注意力,然后逃离了现场。事后,邢志军拉住乡党说:“你要我怎样都行,横竖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乡党不解。邢志军又说:“不管谁问起那天的事,我都说是咱俩一起干的,咱俩都看见了,咱俩都爬窗户了,咱俩都喜欢那望远镜……咱俩直接去公安局报案、投降、自首——咋咋都行!”乡党说你被太阳晒昏了头吧?邢志军说没有,反正现在就这样了,你走也行,我被公安逮住,先不说杀人的事,先说你跟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嗯,现在给我买肉夹馍!不买?好,我现在就去公安局!

“你,你,你知道逼上梁山不?!你妈了个巴子!”乡党气得舌头在口腔里乱抖,两手乱舞,折扇碰到胳膊上,劈开了,他脖子上的青筋蚯蚓一样鼓起来,说出的话都变了音调:“你知道兔子急了咬人吗?!你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你知道……”

乡党如何吓唬邢志军都没用,他一根筋,王八吃了秤砣,死咬住“一根绳上的蚂蚱”。实在逼急了,邢志军才抱住乡党,贴着耳朵说:“好我的乡党哎!我害怕呀!害怕你知道不?!谁叫你是我乡党呀?!谁叫你出馊主意说发财了呀?!现在我就只能抱着你不撒手啦!你得陪着我。我觉得吧,警察说不定已经在咱工地上等着咱们呐!你比我聪明,你想想。还有,那个杀人犯,他知道我爬了窗户,还探出脑袋查看了一番,他也在找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那是顺茬对吧!哼,你拉着我还找人家呢,送死呢吧?!”

乡党抖一下膀子,哀号一声,嚷道:“你是臭虫啊、虱子啊、蚂蝗啊,你叮我的血啊,咬我的肉啊……警察?啊?警察去工地关我屁事呀?!杀人犯找你又不找我!你偷看人家女人洗澡,你要偷人家东西。我鬼迷心窍啊。我说什么啦,我说我才被陷害了呀。我被陷害啦……”警察会追踪、追捕这样简单的逻辑被自己忽略,令乡党心内发紧,高声嚷嚷可以起到缓释作用。至于杀人犯会找邢志军“灭口”也是常识性的事。真是发财梦冲昏了头啊。这会儿乡党感觉到了自己的愚钝,感觉到掉到坑里了。财迷心窍啊。

邢志军不为所动,他看出乡党是虚张声势,挤两下眼睛,说:“那你走吧,走吧。”看乡党并没有挪动胖胖的身体,邢志军自己扯开步子走了。

乡党扑上去,一把薅住邢志军的脖子,脖子打滑,他薅第二下,邢志军才停下转回身。乡党说:“你奶奶偷汉子是吧?你看我膘厚肉多是吧?你把我剁了,搁缸里腌上能吃几天啊?!你死还死不干净拉我垫背啊?!”说到此,乡党不禁悲从中来,蹲下身体,淌出两行眼泪。

邢志军也蹲下身体,手扶乡党的肩膀,说:“哥哥,男人嘛,大丈夫嘛,哭啥嘛!您不是有一肚子墨水和智谋嘛!说说咱咋办嘛!”

“咋办——逃啊!”乡党显然明白邢志军已经铁了心“绑架”他,也认可邢志军说的警察随时会找上门。

“逃?往哪逃?”邢志军说了一大串逃跑的方向和去处。

“呸!你个二傻子!哪也不能去!”

“哪也不去也叫逃啊?”

“大隐于市!不懂吧?!”

乡党昂着头,要扇扇子,手上没有,他空摆了几下,瞪着邢志军。

邢志军慌忙从地上捡起那个劈开了的折扇,诺诺地说:“回头找点糨糊,我给你粘好。你说什么大的隐的来着?”

由于担心警察已经去了原先的工地,二人当下就坐公交车去了十几里以外的郊区农村。他们在一个麦草垛上躺了一夜。看着夏夜满天的星斗,二人回忆往事,感慨人生。邢志军说父亲早年得了怪病,浑身疼痛,往山外求医,死在半道上。乡党说在县城上高中跟女同学恋爱,去对方家约会,被准丈母爹追打,脚下踩在一个横躺着的锄头上,崴了脚,本来以为没事,耽搁了治疗,后来脚伤化脓,踝骨变形,再治好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他娘的本来我比你还瘦,伤了脚就成胖子了。邢志军说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两个姐姐出嫁了,老娘守着家里那一院房,只说是给我娶媳妇,可是谁家的女子往我们那山沟里嫁呀,男人都出去打工挣钱,挣了钱才能回家买个媳妇。乡党说我就不服气,不就是嫌我穷嘛,不就是挣钱嘛,后来我跟一个好朋友合伙在县城开了一家面馆,驴日下的刚挣了几个钱他就卷着跑了,还给我留话说“十年以后见”。邢志军说城市就是好啊,我挣了钱就把老娘接过来享福……

城市夜空的星星跟在家乡看到的星星没有差异,不一样的是从天上、从星星那儿散落下来的气息。在家乡,那种气息叫人懒散,昏昏欲睡;而在城里,那种气息叫人紧张,叫人亢奋,蠢蠢欲动。

二人沐浴在星斗的气息中分析案情。乡党认为警察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工地去。虽然工地离案发现场不是很远,但邢志军并没有留下任何与自己的身份有关的线索。邢志军没有反对。第二天,他们又坐公交车返回城里,返回他们的工地。乡党叫邢志军去工棚里拿二人的行囊。邢志军强调“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结果二人一起回去了。

工头把两人臭骂了一通,二人照着预先编好的幌子,说老家房子着火了,昨天去别的地方借钱去了,没借到钱,迷路了,云云。工头还算仁义,结了两人的工钱,还带头向二位“灾民”捐了十元钱,其他的工友一元五角的不等。

现在,已经是邢志军和乡党换的第三个工地了。他们干活不超过一个月就换地方,而且“大隐”不离开这个城市。后来的工头都没有那么好糊弄,第一次给了一半工钱,第二次没给,这第三次眼看又要满一个月了。“这回就说你娘死了,要回家奔丧!”乡党已经想好了计谋,他早就看穿了,工钱这东西,不是工头老板欠咱的,是咱摇尾乞怜讨来的。讨来了,阿弥陀佛,工头老板大恩大德活菩萨在世;讨不来,只怪咱生得太过剩余太过饱满。

“你娘才死啦!”

当时,听到乡党的馊主意,邢志军立马就回了一句。看了这份报纸,邢志军感觉“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了。毕竟,工地上干活大多数情况都像种庄稼,是一年一年,最少也是一季一季算账的。另外,工地都是乡党结伙干活的,“外人”半截子插进去难免受欺负。也难怪他和乡党这几次的工钱不好讨。所以,他说起被判刑的洪三木,语气里不免带点解脱的成分。

乡党把报纸从脑袋上拿下来,重新展开,再看一遍,好像那上面写着他们的温饱和他们的前途。天气日渐寒冷,乡党的腿脚越发不适,他不想再干建筑工地的活了。

“你去过城中村吧?”乡党问。

“嗯,咋了?”邢志军反问。

“今天咱找个城中村转转,说不定可以找到活计呢。”

“城中村人多!”

“人多咋了?人多活计就多。那些外来的做小生意的,大学生,城里人结婚没房的租房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来来往往的过客……”

“你想卖面条?”

“卖面条?卖啥都不愁没人买我告诉你!”

二人从在建的楼里出来,看见工头跟一个中年人说话。那个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比划着给工头看。工头接过望远镜,笑着自己端到眼窝上玩了两下,然后招呼就近的人,说:“来来,你们谁见过这东西?谁玩过?!”几个工友围过去,工头抬眼看见邢志军二人,向他们招手,喊:“过来!”

中年人是盛七。

盛七不认得邢志军。邢志军也不认得盛七。

“便衣!”乡党远远看见那两个人说话,尤其是看见望远镜,立刻警觉起来,他低声喊着,蹲下身体,佯装系鞋带。

“什么?”邢志军没听清,低头问乡党。

“便衣警察!看见那望远镜没?!”乡党闷着头说。

邢志军腿肚子一软,差点跌倒。这回他听清楚了,说:“啊,咋办呀?”

乡党直起身体,拉邢志军一把,说:“往过走!笑!一定要笑!问咱们就说没见过那东西!”

二人见了工头和盛七,都说没见过那东西。盛七问邢志军笑什么。工头也觉得蹊跷,说我还是头一回见这小子笑。

邢志军还是笑。

“刚才老家有人捎话,说给他说了门亲事。呵呵,娃瓜咧!”乡党一面为邢志军开脱,一面接过望远镜,把眼睛贴上去对着人看。

盛七和工头的脸在望远镜里一片模糊。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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