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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综合其他 > 五花草甸:天下第一草甸 > 第 3 章 野罂粟惊艳老掌沟,金莲花现身金莲山庄
第9节 庄园晦暝易庄主,野罂粟凶相毕露

野罂粟身居庄园衣食不愁,闵狍对她也十分呵护,双双出入,形影不离。闵狍刚刚去草地的时候,她试探性地去了格日尼的房间,虽然,她隔窗聆听西窗的行为不雅,但格日尼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与她姐妹相称,也没有因她夺得了她的闵狍而耿耿于怀,却天地良心默许她长期和闵狍东窗相好。有事没事地与格日尼走动走动倒成了她排遣寂寞的好方法。这些日子,闵狍去了草地,她虽然也照例梳妆打扮,由于在闵狍这个山庄里没有主人雇佣保姆打扫房间、做饭的习惯,这些杂务活儿主人和长工一样由家中女人来做。野罂粟长在老掌沟,放荡惯了,除了日夜奉献那张色泽浓艳、金灿灿的笑脸外,山巅草甸,岩壁石罅,溪流水涧,深谷浅壑,石迳土路无所不去,胜似仙游,她过惯了那种随心所欲的日子。现在深居简出于山庄,还要打扫庭院,做饭洗锅,即使在闵狍这样有钱的庄园也没有那样的逍遥自在了。

在老掌沟连她的梳妆打扮都是雨沐滋润,渴了,饿了,更是老掌沟天然的植被涵养了那么多的养分、水分,她只要根扎稳了吮吸就可以了,哪需要像她现在这样劳神和费力呢?想一想,自己为了住得舒适而打扫庭院,洗锅做饭。格日尼呢?不仅仅是这些生活琐事,她还要为着山庄的以后亲自纺线,未雨绸缪。真正的辛苦还是格日尼。

闵狍离开山庄已有半个多月了,走的时候说去好远好远的草地,因为有闵狍的两个儿子陪同,野罂粟就没有多问几时回庄。可她孤身于山庄,闵狍不在身边,闷闷不乐,金灿灿的脸都被寂寞杀死了笑的神经。她自己就觉出了难看许多,自然也就对闵狍朝思暮想了,好让金灿灿的笑脸烂漫在山庄。这个时候,她想到了格日尼那里是她最好的去处,格日尼和闵狍是青梅竹马,想必格日尼那里有闵狍去草地的很多故事。去了草地,何时归来?平素就有规律,何况闵狍每次出门都牵挂着格日尼的心,这次,虽然有两个儿子陪同,却比以往还要牵挂。

野罂粟再次登门,格日尼已猜出三分,第一次上门自然是礼节,而闵狍出门在外再次上门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格日尼和上次野罂粟登门已判若两人,她没有坐在纺车前捻毛纺线,而是正把用粉色刺枚花晒干研磨调制的干粉细心地往脸上擦抹,虽然她抹不出野罂粟那样的天生鲜亮,但也颇显女人味儿了。

“姐姐又在纺线了?”野罂粟娇滴的声音把格日尼惊得差点儿弄翻了手里正在调制的粉盒,她用毛巾捂住了粉盒,转过身来,听到那娇滴的声音便知是谁了。这一转身,还没等她回野罂粟的话,野罂粟惊讶地从嗓子眼儿里冒出了令格日尼更为惊讶的尖叫:“姐姐你面嫩了,玫瑰香真是好香啊!”

“玫瑰香倒是真香,可罂粟你为何要作践姐姐呀?姐姐人老珠黄,满脸皱纹就是用擀面杖子擀也擀不平了,哪像罂粟妹妹脸上金灿灿的,二郎赶山何时才能在你的脸上找到一个皱纹呢?”

两个女人熟了,相互嘲讽一阵儿倒拉近了感情。两个人坐在炕毡上,东一句西一句扯着,还是格日尼先提起了闵狍他们爷儿仨该到回家的时候了。“闵狍这次去草地主要是带着孩子蹚一下草原的路子,顺便收几笔旧账,夏天天长,骑马出路,说是十天半个月,到今天第十六天了。”

“我也估摸着该回家了,闵狍走时就说了句草地凉爽,走走就回来,别的倒没提,大热的天,带着两个孩子让人担心呀!”野罂粟到底担心的是两个孩子,还是放心不下闵狍,格日尼心底当然清楚,但还是一副感激的样子,她感不感激,野罂粟不在乎她嘴上说的,倒是从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感觉到了,她的关心还是打动了格日尼。“罂粟啊,不用担心,两个孩子都是爷们了,乌兰察布也不是闵狍第一次去,路熟着呢,草原的夏天,天空湛蓝,一望无际的大草甸饱了眼福,说不定家家有酒肉款待,又饱了口福,舍不得回来啦!”

“是这样。我就是怕闵狍出去沾花惹草,忘了咱们姐妹。”

“罂粟说的对,草原上的女人未必都是缸粗口大,只要是多喝几碗牛奶,少吃大块儿牛肉,白白嫩嫩的多了去了。不过,这次可不是闵狍一个人,晚辈面前他还是要约束的。”

两个人把闵狍当成了“药引子”了,谁的药灌里都不能没有闵狍。格日尼是掐着指头计算着闵狍他们该回家了,而野罂粟是感到了一个人孤单想让闵狍陪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都在盼着一个人,一个是关怀,一个是私欲。闵狍他们若是再有三两天还不回来,格日尼恐怕就沉不住气了,那时,她还会以闵狍他们在草原上浪漫自我安慰吗?表面上她与野罂粟扯的不在乎一两天,可她已在心中物色起哪个长工能担当此任去草地上与闵狍他们联系了。

野罂粟听了格日尼说得那么轻松,又知道闵狍去草地干啥,她明白了闵狍回来后该给自己做点儿什么,该教自己怎么来掌管庄园就是了,到格日尼这里也是闲来无事,走走形式罢了。

格日尼的死也让野罂粟始料不及,她走进了庄园,闵狍算是她唯一的亲人,格日尼是她心里的毛毛虫,依她在庄园的地位,格日尼是庄园里的庄主夫人,而她是庄园里至高无上的宠儿,两个人对闵狍而言,失去一个都不行。但是,恰恰不是失去了她们两个的其中一个,而是庄主和庄主夫人都已不幸,野罂粟当然始料不及啊!庄园里的森林、草原、土地归她野罂粟所有是在情理之中,然而,她金灿灿的笑脸又给谁看呢?闵狍不抚弄她,那妖艳的灿烂迟早会腐烂掉,那浑身的香气又怎么会飘进格日尼的房中呢?“闵狍啊,闵狍,格日尼啊,格日尼,你们是成心不让我好活在山庄里,你们是成心把我孤独留在山庄,你们是要罂粟花孤芳自赏,不酒而醉吗?”野罂粟是众多人中哭得最为伤心的人,她的眼泪比那月亮的光波还要柔情。

金莲山庄是一个年轻的村庄,懂红白喜事套数的人奇缺。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在场的人都束手无策。郎中搀起野罂粟的时候,野罂粟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张清澈的脸,郎中号召庄里领丧的人把格日尼抬回庄园里,闵狍和两个儿子的马鞍也被像抬着格日尼尸体一样肃穆地抬回去了。

丧事只能由庄园里的二管家来承办了。

庄园里闵狍家的屋顶几乎无处不挑着纸旗,纸钱更是满街飘舞。闵狍一家人的灵堂设在戏楼上,二管家从霞城雇来了纸匠,长工们都是自己花钱让纸匠糊木楼亭阁、童男童女、牛马羊以及粮仓送到了戏楼,使灵堂如另一个世界繁花似锦,戏楼的前后台布满了灵帐,花圈和各色各样的贡馍显得金玉满盆,纸醉金迷,香烟缭绕,火纸不熄,哭声动地惊天。野罂粟自以为她是庄园里唯一能够继承和支配闵狍财产的人,她想通过操办闵狍家人的丧事向庄园里的人宣布她野罂粟从此就是庄园里的庄主,她虽然和闵狍的家人在世时没有相濡以沫的感情,但她通过操办闵狍家人的丧事,让庄园里的人知道野罂粟也没有乘闵狍之死背信弃义,掳掠财富,而是不惜金银,操办丧事,以此抬高自己在山庄的威信。

戏台上摆着四口棺材,不论棺材里有没有尸体,棺木都是从边墙里买来的柏木,又雇了最好的画匠日夜精雕细画,庄园里没有过高年龄的人,但参加过举丧的人都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上等的寿材和精致的彩绘。

野罂粟操办如此大规模的丧事重用了庄园里的一个人,他是继格日尼手下的二管家。他专门负责庄园里的钱物保管,连带闵狍家吃喝拉撒睡的日常开销,野罂粟的日常花钱都是格日尼点了头,二管家记一笔账就可以了。野罂粟刚进庄园,别说不知道闵狍的家底有多厚实,就连现银藏在何处还未来得及打听。所以,丧事的开销不得不经过二管家了。

闵狍家人的丧事经过七天七夜的折腾,总算日落西山,庄园里成天香烟袅袅,雾气腾腾,风雨晦暝,庄园里的人也好像没有了过日子的心气儿。闵狍家人全部不幸,七七四十九天,每逢七便是一场隆重的祭奠,庄园里的夏天哪里还有和煦日丽呢?

野罂粟生得金灿灿的笑脸,老掌沟清新的空气滋润得她肌肤稚嫩,几天来,每一个丧事的环节,她都要亲历亲为,香火的熏烤已使她面容憔悴,色衰金锈。闵狍家人的丧事让她多少看出了庄里人怀念闵狍家人,同时也流露出对自己的不信任,尽管她大操大办闵狍家人丧事的初衷是为了借此树立自己的威信,丧事结束了,却看不出哪个长工对她亲昵尊称,或是安慰奉承。她心想:格日尼生前做过什么,我野罂粟当然也能做到什么,我要让庄园里的人都知道野罂粟不仅是格日尼的扮色,还是闵狍的象征。

人祸天灾接踵而来,山庄自从闵狍的一家人走后,滴雨未下。初夏,庄稼和牧草还一片葱绿,正是庄稼抽穗的时候,旱情越来越重,到了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快要把庄稼的茎叶点着,庄里人唉声叹气,这是长工们入庄以来十年不遇的大旱,大伙们三五成群在树荫下乘凉,只盼着云仙雨神飘然而至。山庄的人们一边祈雨,一边还检讨着山庄是否有得罪雨神的地方,若是闵狍和格日尼还活着,他们心里会踏实些,庄主在场,说不定雨神还真给面子。三伏已过,雨神还是连眼也不眨,庄稼成片地倒伏,像似茫茫的汪洋。灾年已成定局,若十天半月还没有雨,不但颗粒无收,牛羊的过冬饲草也无着落,

炎炎夏日,野罂粟是养颜的最好时节。在老掌沟,无论是阔叶,还是繁枝;无论是水涧,还是溪流;无论是高山草甸,还是峡谷沟壑都是她纳凉消暑的好去处。她近日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除了二管家进进出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没有外人到访。她白天多数以廊亭散步为主,观观闵狍最喜欢的草原百翎,喂喂闵狍从老掌沟擒拿回庄的罕见的白肩雕;日落前,她要亲自监督闵狍死后从边墙里雇来的厨女为她烹制的晚饭。晚饭后,饮山茶成了她美容养颜的绝妙享受,黄芩、刺梨制作的山茶爽口淡雅,延缓衰老,这是她坚持不懈地要喝下去的私房茶,与格日尼从草原上带回的砖茶风味儿和功效截然不同。

她一边喝着私房茶,一边开始琢磨起了正事儿,茶余饭后是她和二管家理账盘库的兴奋时候,她在二管家拨拉算盘珠子之时,想起了她偷偷摸摸去格日尼的房间窥测她理财的经过,好在日后来掌管庄园。不曾想到,有福之人不用忙,是她野罂粟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在老掌沟,她除了奉献那张金灿灿的笑脸,无需劳累,庄园里有殷实的财富不时地让那张笑脸绽放的金上透金。她理账盘库的兴奋还在于今年又有新粮入囤,牛羊出栏更是现银入库。她廊亭避暑,饮茶纳凉,根本不知庄园的田亩已是颗粒绝收,地荒草枯,庄园里绝大多数的长工每年除了上交租粮,剩下的余粮也仅够接上来年的新粮。由于近年来庄园风调雨顺,长工们没有过饥饿的恐慌,平时也没有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的习惯,遇上今年的天旱,无任何积蓄应对。

干旱深度日日加重,时值秋分,从西北方向飘过几次浮云,响过几个“轰隆雷”,但雷过天晴,又是唇干舌裂的燥热。到了往年收获的时候,人们的心彻底凉了。山庄的二管家依照年例请庄主去地边估产,好为下一年地租涨跌签契约。他叩开了野罂粟的房门,请她去地边视察。野罂粟的粉香扑面而来,二管家赧然候立在门槛,把地租的来龙去脉如实道来,野罂粟回得痛快:“不看了,丰歉由天,人算不如天算,田亩三七,以后年年如此。”

二管家被野罂粟的粉香薰个趔趄,话说完后,也没有被请到屋去,这与格日尼在世时的主仆亲疏过于明显,他虽然是被主人不屑一顾,但闵狍死后,野罂粟深居简出,纳凉嬉鸟,未必能知道今年的旱情十年九不遇啊!他还是不死心,要与野罂粟说个明白。

“罂粟夫人,大旱不遇之年,别说田亩三七,就是对半、九一也兑不了现,长工们的余粮也至多吃过了年,等春天种地的时候,庄主若不开仓济粮,个个肚皮贴后心,哪还能下地种田呢?”二管家既把实情说给野罂粟,又期盼庄主应收回固见,长远牟利。

“租金不能欠,若是养成了长工们不良习惯,以后庄园谁还能管得住,再说了,闵狍活的时候,欠过租金吗?这闵狍、格日尼刚死,就欠开了租金,这分明是给我野罂粟眼里吹火啊!”野罂粟生怕自己的庄主地位动摇,她认为这是长工们为豁免地租而找借口。

“闵狍庄主在世时,不是年年风调雨顺吗?”

“二管家,年景不是减免地租的主要原因,他们是不是在试探我野罂粟管不了这个山庄呢?”野罂粟表面上是在坚持不能因灾减免,而她的心里在敲山震虎。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二管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虽不牵强,但还是想规劝她仁慈拢人心。“罂粟夫人,好人做到前头,你若是从长计议,今年丢了籽麻,明年捡个西瓜,何乐不为呢?”

野罂粟见二管家嘴还挺硬,眼下又不得不依靠他去收租,使出了一个她自认为有效的软硬兼施的绝招。“二管家,闵狍家人的丧事是你里外打理一手操办的,所花的银两想必你最清楚。草地传染鼠疫,赊出去的大麦,还有伴养的牛羊,谁也不敢上去催要,从草地回来的人传说十室九病,哪还有钱买木材盖新房?庄园虽说是减了家口,开销少了,但银两日渐缸底,收不上地租,寅吃卯粮,二管家的家人还有庄园里数十号人的日常开销能够持续多久呢?这些年风调雨顺,租金用不着催收,二管家两个肩膀扛着嘴,和白吃饭也差不了多少,而如今庄稼颗粒稍有不满就似乌龟开始缩脖子了?租金不能欠,剩下的你自有招数。如果,有那么一两个抗租闹事的,你再来也不迟。”

二管家迟疑了片刻,自知没趣,前脚还没进门槛儿,后脚风也似的退了出去。

二管家真情实报,既得罪了野罂粟,也在长工们面前有向野罂粟嚼舌接耳买好的嫌疑。他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硬着头皮挨家逐户地搜刮余粮,上交地租。

野罂粟暗中窥视,时不时到粮仓看看收回来的进度,顺便到了格日沁的家。野罂粟怀疑格日沁丈夫去草地领丧时剩余的盘缠乘着格日尼的死,乱中投机,没有如数交回。大旱之年,格日沁家里若是盘肉碗粥,必定验证了她的怀疑;若是和其他长工一样,冬天坐在家里养精神也不必两餐干饭,不过,在我野罂粟突然登门,从她的眼神和形态更能判断他们两口子是否诚实。

野罂粟进了院门,黑咕隆咚连脚也放不平,庄园里夜不闭户。她打开了格日沁家的房门却没有惊动一家人。这时,夜幕已经落下。屋里的蓖麻油灯快要熬尽似的“吱吱”地响着,光亮打在炕头上格日沁丈夫的脸上蜡黄暗青。微弱的灯火苗被推门而进的风快要吹灭,格日沁才迎着冷风看清了罂粟夫人的那张金灿的脸,她赶紧从丈夫身边的炕沿上滑下,上前鞠了躬:“庄主夫人,得罪了,黑咕隆咚,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格日沁妹妹,年景不好,省点儿可以,但也不至于省下灯油钱吧。”

格日沁乘着野罂粟脸上的金光,立刻找来了油葫芦给灯盏续满,野罂粟这时才看到躺在炕沿前的格日沁丈夫。野罂粟一副惊讶的样子,“妹夫这是怎么了?没吃饱?还是从草地上领丧回来惊魂未定,看上去好没精神?”

格日沁看着丈夫没有气力回答,也没主意替他回答,搀扶着野罂粟坐在炕沿上,准备给她倒碗开水去。野罂粟喝惯了她自制的私房茶,示意她一起坐下有话要说。“格日沁妹妹,你们一家人都是格日尼的亲戚,所以,格日尼死了,庄园里的大事小事都得和妹妹商量着,今年干旱,庄稼收成不好,再有,草地上传染鼠疫,庄园里的开销自然就紧巴了,庄里人有的乘人祸天灾抗起租来,这不是有意要推倒庄园的高墙吗?”她用手指弹去了灯捻的灰烬,更加亲昵起来。“我听二管家说了,‘格日沁家的收成也好不了哪里去,但是,他们家有那么多的余粮都不交,庄园里其他人都用眼盯着格日尼的亲戚呢?’庄园是闵狍和格日尼留下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故意耍弄姐姐吧?”

格日沁把头扭向丈夫,看着他哪里是精神不好,一个壮实的小伙儿,吃不上正经东西,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有点儿余粮也都换钱抓了药,哪像二管家说的那样。不过,她还是没有抗租下去,正和二管家商量用牛羊抵顶今年的地租呢。“罂粟姐姐,不必挂心妹妹家,砸锅卖铁也不为难你,正和二管家商量着呢,年前一定交上。”

格日沁说完这些话已是头发胀,手冰凉,她就指望能变钱的牛羊给丈夫看病了,之所以前些日子没有答应二管家,就是想变些活钱。野罂粟上门,她满口答应下来,不知日后该怎么过呢?野罂粟已达目的,也不问格日沁丈夫得的什么病,扬长而去。

格日沁一家用牛羊抵顶了地租开了先河,庄园里的人出于无奈,纷纷效仿格日沁的做法。此举使庄园里牛羊一夜之间几乎都成了野罂粟所有,闵狍在世时,备了些灾年草料,年年以陈换新,正好用在了节骨眼儿上。野罂粟的这招妙棋把庄园里长工们十几年的积蓄喝了个毛干血尽。

临近春节,野罂粟让二管家把刚杀的猪肉挨门逐户送到长工们的家里,闵狍的陈年高粱酒也都按人头分了下去。好酒好肉她舍得送人,粮仓却丝毫不救济,二管家不知庄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管分发,若是有人向管家借粮食,他就都推到了野罂粟那里。

正月里,庄园十分宁静,节日的余兴一扫而光,户户都在为填饱肚皮发愁,老掌沟沟口的榆树被人们扒尽了皮,上年还没有沤烂的莜麦芒都用石碾磨碎和仓底仅有的麦面掺和在一起熬成粥喝。这样的日子也熬不了几天了,长工们入住山庄后还没有遇到连肚皮都填不饱的时候,也没有向闵狍借过粮食,时下,命都难保了,还顾什么脸面,于是,三三两两结对去求野罂粟。

庄园里的郎中从来就没有把野罂粟采摘回去入药,如果被郎中选中入药,那必是以毒攻毒之功效。野罂粟平常在山中傲笑,那些被郎中连根带叶采回去的药材,它们虽然受用,但身价低廉。而它只要是被郎中选中,那种非她莫属的傲气连郎中也避让三分。野罂粟的天然属性使她现身于山庄后,不但傲气昂然,还将这种傲气和人性的险恶结合在一起。

野罂粟没有给连连求告她的长工们面子,让他们个个空手而回,野罂粟回绝的理由当然不是有粮不借,而是为闵狍一家人操办丧事,全庄人一日三餐,已把粮食吃尽了。她还有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让他们有苦难言,那就是格日沁是格日尼的亲戚,她的情况众人皆知,年前的那点儿粮食换钱抓了药。按理说,她要比庄里其他人更缺少粮食,但格日沁没有向野罂粟张口,她又是怎样度日呢?言外之意,野罂粟是想让大伙儿抬举出格日沁求她救济,她想使格日沁通过她的救济让她背一辈子感恩戴德的包袱,让闵狍、格日尼身影首先在她的身上销声匿迹,服服帖帖伺候她为悦,若是格日沁不张口,庄里人视她见死不救,其后骂名自有人来承担。

格日沁家人苦不堪言,丈夫没日没夜地在草原上奔波了十多天,把去草地领丧的剩余盘缠如数交回,又担当了哭灵、送葬两个声势浩大的祭奠的领班,积劳成疾,他靠着格日沁精心照料,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换成了药治病才熬过年来。眼下,他躺在炕上已病入膏肓,浑身发热,人在黑夜里烫得就像个火炭儿,格日沁用毛巾擦身、敷头,只是使他看上去痛苦少些,去不了病根儿。野罂粟来家时见过丈夫的病重,在她眼里,地租比丈夫的病当紧得多。那天傍晚她一进门就风言风语地嘲笑格日沁,好像格日沁是故意装穷。格日沁看着丈夫有病在身,又吃不上正经东西,心寒无奈,几次前脚迈出门槛儿想找野罂粟借粮,后脚又缩了回来,她心里明白,我格日沁是这个庄园里格日尼的唯一亲戚,野罂粟真要像她所说的那样,早就把粮食送了过来了。格日尼一死,她的眼里哪还有亲戚呢?依野罂粟的秉性,粮借不出来,倒带回一笸罗唾沫星子,还不如不去。

庄园里还是有人不了解格日沁的难处,来找格日沁去求情野罂粟的人络绎不绝。格日沁看着身边奄奄一息的丈夫,又不忍心让那种已是前心贴后背的屋前房后妇孺祈求的眼神失望,只好挠着头皮去找野罂粟。

野罂粟这时的傲气急需有人来捧场,格日沁就适逢其时,她听到了院里那无精打采的脚步声,老早就掀开了门帘。与接待二管家他们截然不同,格日沁是格日尼的亲戚,也是罂粟我的亲戚,待慢了亲戚不就是背信弃义了吗?格日沁只要来向她祈求,就说明格日沁承认了她这个姐姐,等到草地上格日尼的亲戚有幸逃过了那场流行鼠疫来和她分割庄园时,格日沁出来说话要比我野罂粟更胜一筹,野罂粟就是抱着这个盘算来接待格日沁的。格日沁走到廊檐下就闻到了粉香,看见野罂粟掀着门帘,三步并作两步向她问候:“庄主夫人,漫长的冬天,你一个人够冷清吧?”

“格日沁见外了吧?叫姐姐多好啊 !还是格日沁懂得姐姐的心,姐姐夏天和冬天成了两个人似的,夏天,我的身姿是那么舒展,冬天还不如那麻雀,好歹在雪地里窗沿儿下叽叽喳喳叫上几声。”野罂粟对格日沁丈夫的病明镜似的,但还是装出不知有病的样子,“妹夫冬天可有了精神头吧?”

“这不?过不去了,还请罂粟夫人帮助呀!”

格日沁对她的称呼有所亲近,但没有心思和她斗嘴,直奔主题。

野罂粟看出了格日沁一副恹恹病态,一切套近乎的话都是为了把鲜花往牛粪上插,也让格日沁自伤尊严。“格日沁,你们家的事就是庄园的事,妹妹有啥直说,要是格日尼夫人还活着,妹妹想得起姐姐我吗?你有事来,是心里有我这个姐姐呀。”说着,她用铁火棍夹了块儿新炭,又把亮铮铮的铜火盆挪近格日沁。格日沁听得出野罂粟话里带刺,但她都当作女人洗锅刷碗磕碰出的响声儿听。野罂粟的热情让她感到格日尼姐姐在世时也不过如此吧,她伸出瘦骨嶙嶙的手在火盆上烤着,挺难为情地回答:“罂粟夫人,我丈夫哪是缺了精神头,他先是腹痛,恶心呕吐,之后高烧不退,不醒人事晕过好几回了,郎中开了几副药也不见好,家里米面早已见了缸底,娘家那边又不敢回去,只有姐姐能接济了。”

话还没有说完,她哭哭啼啼,眼泪掉进了火盆里,泼起的炭灰溅到了野罂粟的手上,野罂粟将手移开,白墩墩的手指打着泼起的灰尘,不小心手指碰到了格日沁的前额,格日沁倒觉得软绵绵的抚摸。俩人几乎是同时莞尔一笑,格日沁才缓过点儿精神。“姐姐,眼下快要春耕了,要是庄里粮仓还有粮食先借给大伙些,不然,饿着肚子,田亩就撂荒了,罂粟姐姐的地租收不回来,庄里人病死了。”

野罂粟听得明白,格日沁此举看来不仅是自己来借粮,庄里长工们的托福也显而易见了,格日沁同时还承认了她这个姐姐,她话里流露出庄园归野罂粟所有,无其他人了。野罂粟为印证了一句“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话而非常得意。她离开了炕沿儿,把一个已经写好了的契约交给了格日沁。格日沁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哪能看懂什么契约。野罂粟明知她看不懂,非但她看不懂,庄上的人除了二管家和郎中,能识文断字,再就是她野罂粟了,她这样做是使格日沁对她这个姐姐特别关照心明眼亮。“格日沁,我全听妹妹你的了,你也得听姐姐一句啊。”

“姐姐,你的话妹妹何止听一句?姐姐的话一言千鼎啊。”

“格日沁,你先从二管家那里拿些银两给妹夫看病,粮食随后让二管家给你送去,你心里也不要有这本账,这是姐姐应该做的。长工们须立个字据,秋后地租按七五交,算是长工们借粮的利息了,你把这个契约让郎中念给长工们听听,谁要是在契约上画了押,就找二管家借粮,你说行不行啊?”

野罂粟说完后还是担心格日沁认为其中有暗算,又把前边的话重提一遍,“妹妹是格日尼的亲戚,在庄园里不是外人,当然妹妹不需立什么字据啦。”格日沁揣度其中是否有暗算,当着野罂粟的面儿,她哪能表现出来?她立刻从炕沿上滑下,给野罂粟恭恭敬敬鞠了躬。

格日沁家和庄园里的长工得到了救命粮,而野罂粟趁火打劫,终于,以赊粮为由,借助格日沁,把她谋划已久的高利贷计划付诸实施。

格日沁丈夫久病不愈,郎中开出了十几副药都无济于事。他郁郁不乐,凭着自己祖传医术,还没有遇见过格日沁丈夫这样的不治之症。乘着庄稼还没有顶土的闲工夫,独自去老掌沟寻找能医治格日沁丈夫病的药材。

近日,庄园里又出现了类似格日沁丈夫一样的病人,高烧不退,胸闷腹泻,郎中曾怀疑过从野罂粟那里借来的粮食是否霉变中毒?他验证了几户,没有任何霉变的征兆,眼睁睁看着病人增多,他束手无策!

老掌沟是郎中常来常往的地方。他三十出头,至今未娶。庄园里的长工都是举家迁来的,唯独他单身进了庄园,他是在闵狍的一次胳膊摔伤,去中原看病后求了詹大人的,闵狍看金莲山庄百里之外无人烟,庄园里也有了好几十户人家了,一旦有个头痛脑热、跌打损伤,还要去百里之外去求医。闵狍由于长年给“妙春堂”送老掌沟野生药材,他知道詹大人的身边有的是郎中,随他带回去一个郎中既不影响“妙春堂”在中原医病,也给金莲山庄解决了缺医少药的燃眉之急。就这样,詹大人把五子郎中交给了闵狍带回了金莲山庄。

山庄虽有隔年差月的新户落巢,但像他这样二十啷当岁的单身男子,山庄屈指可数。郎中平日里除了看病和为闵狍派人采摘回的药材把关外,闲来就是进老掌沟寻草觅药。

山庄里有两个男人钟情于老掌沟,一个是庄主闵狍,再一个就是郎中了。闵狍舍不得离开葳蕤耸立的山杨和白桦树,也时常被奇艳绚丽的花草骚弄得走不出老掌沟,而郎中不论花草多么羞涩,多么张扬,凡是能够治病救人,他会在药效最强的季节采摘回山庄,其余的时间,他翻山越岭,过溪趟涧,或峭壁,或罅缝,或林荫蔽日下的乔灌丛,或茵茵草甸上的飞絮嫩芽,他都想在其中发现新药品种。他今天去老掌沟就是想寻找能医好格日沁丈夫热病的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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