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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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静
我不是许巍的歌迷,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之中被他的某几首歌打动,也只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些宇宙中可以被称作“共振”的片羽吉光,如同读到一首熨帖的诗、看到一幅摄心的画,你不会试图与作者攀缘,而只是深深享受当下的共振而已。所以当我终于还是与他相见,我并没有觉得见到了超级偶像、摇滚巨星,而只是感到,终于见到了那一个光源,它的光线曾经穿过万丈红尘,照到过我的脸上,原来是你。
与许巍对谈,甚至称不上是一次采访,因为我并没有事先准备任何问题与提纲,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将自己当成他的朋友,天凉了,我们聊聊,互相取暖。而他也虚怀若谷,就这么容我自作主张,有问必答,一诉衷肠。
谈笑静 : 我发现,在一个颠倒的时代,坚持正常已经成为一种悖逆,是一种需要自我牺牲的悖逆;在一个急速的时代,坚持慢行也成为了一种悖逆,是一种需要承受孤独的悖逆。而你,似乎就是这样的一位逆行者。
许 巍 : ●但有时候也挺崩溃的。
谈笑静 : 直到现在还会有崩溃的感觉吗?
许 巍 : ●有时候会有,但很快就过去了。这些年一直这样,习惯了。
谈笑静 : 是习惯孤独,还是习惯跟别人不一样?
许 巍 : ●说实话我不太愿意孤独,我爸爸给我打电话还老说,说你一个人创作、写歌,你老是一个人,其实这样不好。我小时候太叛逆,我爸爸对我最大的期望有两个,他首先希望我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第二,他希望我朋友众多。我的确有很多朋友,但事实上平时能来往的很少,有那么一两个吧,能聊得来的,而且还是属于十几年的朋友。他们和我有同样信仰,同样是做艺术的,很多东西都能够相互理解。但是,大部分朋友真的会让我感到孤独,因为聊不到一块儿,这是我很大的困惑,这么多年特别大的困惑。但是后来慢慢我也认了,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生活,日常生活除了跟团队正常工作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
谈笑静 : 那你会怀疑你自己吗?是否会去想是自己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许 巍 : ●对,我会怀疑自己有问题,因为我们受到的教育是,碰到问题的时候你要反省你自己,不能往外去责怪,所以我会很深地反省。然后很困惑,你发现你坚持的价值观、你梦想成为那样的自己、你渴望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这时候却跟周围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很多的人不太理解,会认为你太较劲了。然后你就会觉得跟他人没什么好聊的,慢慢地,变成只好一个人了。
○但是你要说孤独,也还好吧,我是个念佛人,我没有那么孤独,只是觉得在世间生活有点寂寞。只有在演唱会的时候,站在台上,台下那么多人跟你一块唱歌,那么多人来看你,跟你一起聚会,你会觉得还好。可是平日里我们无法接触,日常生活中大家没办法交流。
谈笑静 : 但是说到底,每个人都在追求做一个更好的自己,趋乐避苦。大家都在追寻快乐,为什么却彼此谈不到一块?你对快乐的定义是什么?
许 巍 : ●我的定义跟我的信仰有关系吧,那是一个终极的理想。但是从人世间的生活来看,其实我要求得一点都不高,我希望能把自己的本分尽好,有几个知己能聊聊天,就行了,但这实际上挺难的,挺难的。
谈笑静 : 但在你最新的专辑里面,听到《此时此刻》这首歌的时候,我的脑海中赫然出现却是一首充满光明与希望的禅诗,就是那首“我有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 照破山河万朵”,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当听到那个交响乐一响起,你的歌词一出来,一下就想到这首茶陵郁禅师的开悟诗。你在创作的时候是不是有这种情怀在?
许 巍 : ●没有没有,我差得非常远,您说得太高了。我了解我自己,我真的觉得自己差得特远,别人会经常说:“你的音乐里是不是有什么禅意?”可是我真没有,那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能够体会的境界。禅的境界实在太高深了,但我心向往之。
○我有这样的向往,对我们古往今来的文化、艺术、人物,我知道它们是好的。比如说,你听到魏晋时期的古琴曲《酒狂》,还有后来的《普庵咒》,你能从中听到很多东西。包括你看到怀素,看到弘一大师,看到不同的人的时候,你会突然领悟到他们对生命的理解,这些信息都在用艺术的方式传达;我也在看,在学习,在感受,这些都是我心向往之的,我知道它是高级的,是非常美的,是有智慧的。在这个过程中,你会观照自己,知道自己差得太远,这是真的,但现在起码我有目标和方向了,我至少知道它是好的,我在努力向它靠近。
○有时候听到大师级的音乐作品,我真的觉得我差得太远了,但是听你歌的人会觉得,你挺棒的呀!我身边的人了解我,我经常拧巴,我昨天还在难受呢。我是做摇滚乐出身的,我没有玩过爵士乐,我听爵士乐的时候,我听进去了,我知道它里面的好。我会觉得,为什么我没有系统地学过呢?我现在去学爵士乐太晚了。当然你也可以用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来说,他五十岁才学画,七十岁成大师,八十岁画了这幅图。但我依然很纠结,我怎么差这么远?从各个方面来说,当我冷静地看自己,我对自己评价挺低的,自我评价不高。
○我这张专辑里的《喜悦》写的是庐山,是我带爸爸妈妈去了之后写的。在登庐山的时候经过一个峭壁,很高很高,看到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高山仰止”,我对自己说“你真的过不去”,这就好像你心里头喜欢的人,比如庐山的慧远大师,包括弘一大师、印光大师,那是真的高山仰止,高不可攀。在我自己喜欢的艺术面前也有这种感觉,我知道这个方向是好的,但我真的还没达到更好的境界。
谈笑静 : 可是我听《喜悦》的时候,能感觉到你的心安了,歌词里我感受到了那种“客居此地”的心态,那种“我已不是娑婆中人,不过客居此地,我向我的故乡顶礼”的心情,你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原乡在哪里,这种心安是最难得的,我非常羡慕你安心了。
许 巍 : ●是的,幸好有这个,要不然我会觉得活在这个世上真没劲。说实话,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做音乐都没意思,我也为它吃过苦,后来有了所谓世间的成功,你被人认可了,你开了个人的演唱会,你怎么怎么了……其实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会想:又能怎么样?
○幸好你心里头有一线光明在照耀着你,你会说“啊,我还有个去处,我还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清楚我在这里该干什么”,相对来说活着还能踏实一点。我经常跟我的工作人员在聊,我说活着真没劲,他们会问:你为什么这样想? 我说这世界有什么有劲的?我觉得好多事儿都没劲。但是,就是因为你有一个信念在,会觉得如果活着,做一些事情能够对大家有好处,我非常愿意,我愿意好好活着,大家都要好好活着。
谈笑静 : 好好活着是你一直以来的信念,一直以一种温暖的形式存在于你的音乐里。可能我是摇滚盲吧,和大部分人一样,会认为摇滚是一种发泄,是对世界的反动,可对于你来说,摇滚却是对自我的革命,革命之后看到的是自在和喜悦。
许 巍 : ●其实全世界有很多伟大的乐队,披头士、U2、Coldplay……他们表达的都是正能量。摇滚乐本身的包容性太大了,有很多叛逆的东西,有的也非常极端,极端得一般人根本听不下去,我都听,我都经历过那个过程,慢慢自己的生活经历过一些之后,也会反思很多;还有就是人在碰到逆境时的求生本能,你会觉得“我想听更灿烂的音乐”,本来我就够颓了, 再听那种阴郁极端的东西,就有点对自己落井下石了。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到披头士、U2 他们有多么伟大。之前那么多人说他们伟大,可是你的生命没有跟他们发生化学反应的话,你是不会理解的;当有一天你碰到逆境,你发现自己需要这种音乐,它是有光明的,是有“善”的力量将你带出来的。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想做的是这样的音乐,我想当这样的歌手,因为我受过这样的苦。我抑郁的时候,去看心理医生,这个过程中我特别认真地想,音乐对人、对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在我写第三张专辑的时候,我非常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到网上去查,看到这个世界上每天因为抑郁而自杀的人非常多,当时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因为我的心灵还很健康,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要像U2 一样,像披头士一样,我要走一条更宽广的道路,我希望我的音乐里是有光明和力量的,可以让人身心健康的。
○而且好的艺术,不管什么艺术,最重要的第一点,是要能够让人增长福德和智慧,这是好的艺术;如果它会给人带来负面的东西,它肯定是不好的。不管怎么花里胡哨,没用。包装得再酷,再华丽,看似很煽情,但没意义。能给人带来的是健康、向上的力量,这才是我认为的好的艺术的本质,我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在做音乐。
○其实我的音乐它是不是摇滚乐已经不重要了,那只是一些表象的东西,没什么意义。当然年轻的时候你更喜欢表象的东西,比如被技术迷惑,你会说“我一定要把琴弹得特别的炫”。但是后来你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当你真正在那个状态,情之所至的时候,两个和弦就能震撼人的心灵;但是不懂的时候,你就总想用很大的力量弄得很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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