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意外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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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肖把一包东西递到牛黄手里,一包怪昧胡豆。
这东西可金贵了,麻辣爽口,嚼起来余香漫延,令人不忍止嘴。虽是本地特产,市面上却买不到的。“哪来的?”牛黄很惊奇。“吃就是嘛,问什么问?”小肖温存地望着他,脸蛋柔柔的。
牛黄瞧瞧屋外,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了,深冬的天空却还是一片灰蒙蒙;厚厚的铅云低低地压在歌山巅上,凭窗望下,大街空旷,人影稀疏。看来,又是一个空闲的周一,前来公司办事的人很少。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麻辣?”牛黄撕开花花绿绿的铝包装,扔一颗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音乐家嘛,大都喜食麻辣,我姐也是。”,牛黄得意的笑了,却自嘲道“我算什么音乐家哟?你姐才配得上。”,“你也配得上。”小肖温柔的说。
牛黄心里一动:小肖的口气怎么有点不对?
牛黄不是小孩子啦,已懂得一点女孩儿的心思了。这种亲妮的口气和举动,过去只有在蓉容身上才会体验到。如今,同一办公室里的小肖也露了出来,牛黄敏感到小肖喜欢上了自己。春情澎湃的年龄,能被异性注视并喜欢,是令每一个青年高兴和自豪的事儿,牛黄也不例外。牛黄想起了和小肖在一起工作几个月来,小肖那些不引人注意的亲妮细节,现在才恍然大悟。
“演出给公司露脸争了光,过了年,人家柳书记要提拔你呢。”小肖轻声道:“提了干,你就是公司的正式干部啦,工资长,水平也要长哟,别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上级怎样说,你就怎么做?别只埋头拉车不看前面道路”
牛黄奇怪,小肖是怎么知道柳书记要提拔自己的?她看似平平常常,只管埋头工作,却又似乎什么都知道。不错,演出获得巨大成功,自己的个人能力和组织能力得到了完美体现。柳书记和公司众头头看自己的眼光也不同啦,这,牛黄心里清楚。可自己刚进公司不过一年,按柳书记的调子:“还没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中滚过几遭,就想分享革命胜利的果实?”,不可能吧?牛黄摇摇头。
牛黄不急,还年轻呗!年轻就是本钱就是资源!记不起是哪一本书上说的:“年轻就受到重用,涉及到权力,会受到上帝的惩罚!”,牛黄虽不相信这所谓的箴言,但区房产公司人才济济,自己无人无势,这样的好运气不会轻易落到自己头上吧?
牛黄想起演出队解散后,又回到基层工作的周三。
弹得一手好琵琶处事稳重颇有心机的周三,时运不济,一工作就被分到了基层,虽说没像其它青工那样,去和砖瓦灰浆尘土打交道,但整天与吵吵嚷嚷或沉默寡言的工人们在一起,天长日久,心智和眼境也便变啦。周三自己也十分清楚,这才要求牛黄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调到公司工作说话。
适当的时候?什么是适当的时候?牛黄经常想:公司二百多号人,还真找不出像周三这样早熟的青年人。柳书记只要是真正用人才,周三就有出头之日;到那时,自己再顺水推舟,周三完全有可能像去年在收容所那样,再和自己同一个办公室工作。
“今天伙食团开荤吃回锅肉,我帮你打饭吧?”,不知不觉,已是中午啦。
那天空就像谁深深地得罪了它似的,阵阵寒风吹过,雨,也悄悄儿下来了。
牛黄站起来,搓搓冰凉的双手,道:“还是我去打吧,连你的一块儿打回来得啦,外面下着雨,怪冷的。”,小肖释然一笑:“真有君子气度!好,你去吧,慢点儿哟,谨防滑倒。”,因为今天开荤,平时光顾人不多的伙食团,人多了起来。小小的厨房窗口前,居然排起了队。大家在霏霏细雨中,缩着脖子跺脚,兴味盎然的闲聊着,慢慢腾腾的向窗口移动。
保卫科的王科调侃劳资科的黄科:“平时一到中午,你就往家里跑,今天怎么不跑啦?”,“老婆回娘家,没人弄饭。”,“胡说!你这明明是不要资本主义的老婆,宁要社会主义的回锅肉嘛,还狡赖。”
基建科的明科也加了进来:“这年头,回锅肉比老婆好呵,比老婆实在。老婆只晓得叫你拿钱回来拿东西回来,催命鬼一样;回锅肉却不说这些,不是催命鬼,只是让你美美的下肚,舒服地打饱嗝,未了,办公桌上一睡,安逸极啦。”,排队的人全笑了起来:“什么咱们工人力量大?还是回锅肉力量大哟!”,“喂,明科,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哟,你怕今上午工作时,满脑子的回锅肉哟?”
“坦白,坦白,不然厨房师傅不打回锅肉给明科吃。”
牛黄皱皱眉,这轮子也走得太慢啦,怎么搞的?厨房师傅病啦,王妈呢,怎么没听见王妈那熟悉的叽叽喳喳的女高音?还有柳书记?平时,只要不外出开会,为显示与革命群众打成一遍,柳书记总是拎着一个大号白瓷盅,和蔼可亲的排队打饭,时不时还参与人们的玩笑……
终于,牛黄排到了窗口前。牛黄俯身探看,厨房里只有喘着粗气抡着大勺的炒菜胖师傅一个人,又是收票又是打饭又是卖菜,当然就比平常慢得多了。
胖师傅的厨艺不错,回锅肉的美味征服了大家。
中午,外面寒风阵阵,公司各科室里却笑语喧哗,灯火通明。没有谁想到,一件惊天大事就要发生。
大约2点多钟,架在公司屋顶上的高音喇叭忽然响了:“革命的同志们请注意,革命的同志们清注意,现在现场直播,现在现场直播。”,一阵强烈的电流嗡嗡声中,响起了压抑的扭动的嗯嗯声,吱吱声和哭叫声。
蓦然,电流声没有了,却传来刘海喝斥的声音:“老实点,快说。”,“都是这个老流氓造的孽,他威胁我,让我在早上十点多钟,故意到关押王主任的防空洞另一面的洗澡室洗澡,那条裂缝,鸣,那条裂缝是我自己用钉子掏的。鸣,鸣!老色鬼说,如果我不这样做,他只要扬扬眉头,就可以让我从公司滚出去。我的妈呀,我造了什么罪孽哟?鸣、鸣!”
是大家都熟悉的王妈哭声。
“柳卫东,你放老实点,快说。”
柳卫东?柳书记?大伙全惊呆了。
“你这是打击报复,是设计诬陷,是犯法的。王妈是自愿上床的,我们这是正常恋爱。”柳书记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话中多了浓浓的颓唐,抑或还有掺杂着王妈断断续续的哭骂声:“放屁,你这个老流氓,谁跟你恋爱?也不瞧瞧你那副老脸老嘴?是你强迫我的,我要告你,老流氓!老杂皮!”
高音喇叭中又传出了刘海的话音:“革命的同志们都听清楚了吧?柳卫东利用职权,骗奸女厨工,威胁利诱王妈引诱王主任犯法。一个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反革命两面派,这样的党支部书记我们需要吗?我说,不需要!现在,请愿意参观柳卫东丑事的革命群众,速到公司单身宿舍四楼8号,速到公司单身宿舍四楼8号!”
牛黄与小肖面面相觑,只听得一阵乱响,各个科室涌出了好奇的人们,向坡上的公司单身宿舍直奔。
保卫科王科长这才回过神,急叫道:“小黄,快!”领头拨开人群,抢先向前跑去。
待王科和黄干事跑到单身宿舍四楼8号,也就是柳书记平时午休的地方,已有好多人围观在门口。王科破口大骂,和小黄一道赶走好奇的人,又让小黄守住楼梯口,不准放一个人上楼,这才忙乱的进了里屋,顺手将房门牢牢地关上。
里间,刘海怒目圆睁坐在木凳上,单人铁床上,一丝不掛的柳书记和王妈,面对面的被紧紧儿捆绑在一块;窗外,一条电线从隔壁的公司广播室牵出,话筒正捏在到刘海手里……
见状,老保卫王科立刻明白了:柳书记和王妈利用午休时间苟合偷情,不想被蓄谋已久的刘海抓了个正着。年轻力壮的转业军人刘海,大概没用几招也没多大费力就制服了二人。问题是:抓获就抓获了罢,刘海为何非要用事先准备的高音喇叭广播?
这一播,柳书记是彻底完了。刘海还是柳书记提起来的嘛,如此恩将仇报,置人于死地,为何?
刘海读懂了王科的内心,脸色惨白地笑道:“王科,我对这个世界早已厌倦,一切不过是利用。什么革命什么斗私批修?不过都是当权者唬人的弥天大谎。他们利用人民的热情和无知,干着自己不可告人的勾当。你瞧这个柳卫东,满口的豪语壮言,满肚的男盗女娼;把公司视为自己个人的领地,谁不听话就整谁?王主任是被他坑了,王妈也被他坑了……我不除掉这个祸害,还不知要坑多少人?”
王科听得胆战心惊,忙摆着手:“我不听这些,先把他俩解开。刘海,你要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
刘海也平静下来,站起来说:“这你不用担心,要解你自个儿解吧,我还有事。”,走了!
……、……、……、
冬去春来,万花盛开。新的年月,在遍地皆红中姗姗来迟。
一忽儿,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一忽儿,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中日邦交正常化,一忽儿,邓小平二次复出,还代表中国出席了联合国第六届特别会议……
最精彩的是,埋在地下二千多年的秦兵马俑出土。据说,挖开地下绵延的兵阵,那秦兵马俑个个秣马厉兵,人人杀气腾腾,还保持着二千多年前始皇时代的杀戮紫气,令考古发掘人员心惊胆战……
肖书记来到区房产公司已三年,肖书记带来了新的原则新的风气。
肖书记原是革命中被打倒的走资派,后被三结合进了市局任副局长。这么一个饱经风霜六十出头的老干部,成了公司二百多号人的最高主宰,最兴奋的是贼心不死一有风吹草动就扑腾的二派头头。在王主任案中被撤职查办的基层工区前办公室主任们,期望着恢复名誉恢复职务;而在柳书记案中被牵连进去的保卫科王科长,黄干事和王妈,则期盼着肖书记能为自己申冤,洗涮罪名。
生活,就如一江东流的春水,时而缓缓无声时而汹涌澎湃……
笨拙的牛黄,是在上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才知道小肖竟是肖书记的女儿。
牛黄惊愕极啦:“嘿,你怎么会是肖头的女儿?”,“是怎样?不是又怎样?”仍然干着公司行政办内勤工作的小肖,核对着桌上的签到表,不以为然的望望隔桌的牛黄:“谁给你讲的?”,牛黄指指桌子上的电话:“有人找肖头,我说不在;来人便说找他的女儿,就这么简单。”,小肖默笑着,脸蛋红红的:“这周末有空吗?”,牛黄心里默默算算,点头。“到我家耍吧,我爸说要跟你谈谈。”,牛黄有些心慌:“跟我谈什么?我有什么好谈的?”,“去了就知道呗,怎么?你不愿意?”
小肖注意地盯他一眼:“不愿意不勉强。”
“我没说不愿意呀”牛黄勉强笑着;周末,他本与蓉容周三和二丫头约好,到野外踏青。
其时,周三已是管辖着几十号人马的三工区办公室主任。
周三是经过巧妙的自我策划,在牛黄及朋友们的协助下,坐上了工区头头宝座的。
话说柳书记与王妈的奸情事发后,被上级以“革命意志衰退,生活作风腐化堕落。”罪名,开除党内外一切职务,送交劳动教养。可怜在区房产公司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柳书记,从此与手铐和苦役结伴;王妈则以“道德败坏,腐蚀革命干部。”罪名,开除公职不准再在厨房煮饭,送交公司革命群众监督改造,从此担当起了全公司脏活累活和苦活的重任。
柳书记一倒霉,基层工区被撤职查办的头头们就开始了上访与鼓燥,直到肖书记的到来。肖书记满头银发,眼睛一眯一眨间,透露出世事沧桑,精明能干。他只一句话:“过去的事我不管,只看现在的表现。”,就把众人的摩拳擦掌制住了。
在三工区以工代干的周三,心灵手巧,遇事主动积极,处事公道有主见,颇得群众好评。这天下班回家后,周三找到牛黄,王顾左右而言它。二个自小一块长大的伙伴,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牛黄知道周三心思,苦于安慰话已说了许多,一时,只好沉默不语。
沉默一会儿,周三说:“明天星期日,咱们去逛荡逛荡吧。”,牛黄道:“上哪儿呢?还没关晌哟。”,“听说一中修了新游泳池,我们去看看。”,“要得!”,“认得到杜子华吧?”,牛黄道:“哦,就是那个吹拉管的人交公司团支书?”,周三点点头:“就是他,我们一起去。”
杜子华是前次牛黄周三参加市文艺会演认识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话儿投机谈兴浓,几年来三人时有往来;平时牛黄周三进城逛荡,就常到他办公室喝喝开水,坐坐即走。杜子华呢,到D区来办事,中午一般都要找到牛黄周三聚聚,三人敲脑壳吃顿便餐聊天吹牛一番,然后分手……
一中操场,杜子华推着自行车正等在那儿,见牛黄周三姗姗到来,迎上去。三人边走边聊,顺着苦枔子树夹涌的操场便道漫不经心的逛荡。
逛荡一会儿,周三正色的对二人说有要事让他们帮忙。牛黄见他正儿八经的样子,不禁笑道:“都是好朋友,有事直说吧,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干嘛?”,“拿石头砸我。”,二人吓一跳:“拿石头砸你?为什么?”周三说:“这先不跟你们讲,砸不砸?一句话!”,牛黄杜子华对望一眼:“砸,当然砸!可怎样砸呢?”,周三摆摆手,将二人引到操场后面的乱石场内,亲手选了一块沉重尖锐的花岗石,示意牛黄举起,然后把自己的左胳膊肘儿放在一块石头上,示意牛黄猛力砸下。
牛黄有些踌躇不前:还真砸呀?这可不闹着玩儿的。
周三瞪眼催促:“砸呀,又不要你的汤药费,怕什么?砸呀!”,牛黄眼一闭,石块猛力砸下,只听得“扑”一声闷响,周三那枕在石头上的左胳膊肘儿,眼见得从中间瘪了下去,周三的脸一下变得焦黄。“现在扶我上车”周三咬紧牙关指挥道:“老杜把我托到公司办公室去,就说你路过见我为救一个玩耍的小孩子,被落下的石头砸伤,感动之下主动托我上车扶到公司。对啦,老杜,你带红本本了吧?”
杜子华在兜里摸出鲜红的团证扬扬:“走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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