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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十七节

  这样没日没夜地联系忙活了半个多月,寒雪渐渐感觉有些吃不消了,时常莫名腰酸背疼、四肢无力、心跳加速、头晕目眩,到后来甚至就连走几步路都不由得气喘吁吁的。寒雪顿时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该不会老毛病又复发了吧?
  
  想当年,病魔就在即将走进最关键最神圣考场的最后冲刺阶段突如其来,而且死死地缠住了她,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记不起也说不清到底为此到底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只记得仅有的一点家底渐渐露底,债务却还在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虽说父母在她面前从来不动声色,还尽量强颜欢笑,尽量装出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俨然那压根就不算得个事情,可那微微红肿的眼眶,那日益憔悴的面庞,那日趋佝偻的背脊,那……还是将一切一展无遗,细腻敏感的寒雪又怎么可能觉察不出来?当然由此也不难想像父母到底为此承受了怎样的屈辱跟痛楚了!这倒也罢了,其实最叫寒雪当然也是其父母揪心的是,寒雪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任凭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一种又一种药物,什么针灸吊针……状况却依然如故,或者至多就是药物起作用的时候,感觉稍稍平缓一些,随即就一切回复到了最原始最荒芜的状态——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人告诉寒雪或者其父母她到底患上了什么疾病,医生的答复大同小异,却都是含糊其词模棱两可的,就是她这段时间太紧张心理压力太大了,应该学着或者说是尝试着放松一下自我减压,外加适当的药物控制……这个“适当”到底是怎样一个概念,寒雪至今不得而知。当然她也曾无数次尝试着这样做了,却始终不得要领,往往还适得其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吓得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如此,自然也没有哪家医院哪个医生能拿出一个切实有效的治疗方案,说得不好听一点,大家伙根本就是得过且过浑然度日,或者至多也就是治标不治本吧顺便赚取一系列医药费用——对于他们而言,或者也算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吧,又何乐而不为呢?而对于寒雪一家而言,却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天知道这一家子到底为此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又对此寄予了怎样厚重的期待跟希冀——这段日子,对于这一家子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用金钱就可以衡量估价的,“决战”在即,而且明明是有望胜券在握的,不想现在却因为这类莫名其妙的病魔眼睁睁看着大好时光白白流逝,而且一旦错过就再也无力可追了——就是好不容易从头再来,一切的一切也早已面目全非了,而况以她们家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压根就不容许她有这类奢望的念头的,对此,寒雪真的再清楚不过了——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可悲更无奈的事情么?


  
  于是,所有的恶梦从那一刻开始,并且状况还在不断扩展,不断蔓延……到底一步一步,沦落到了今天这种进退两难左右不是的境地——如若不然,以寒雪当时那种在学校里所向披靡独占鳌头的优势,实现多年的梦想都如探囊取物,又怎么可能落寞到今天这种地步呢?真的,这是她在那些梦魇般的日子里都是不敢想像的。当然事到如今,往事已矣,一切的一切早已是明日黄花,再要追究当初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也是徒劳,是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可是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事隔经年,再度经历的痛楚跟无奈依然那样熟悉那样真切,寒雪真的没有那么潇洒自如那么从容不迫,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迫于实际情况,曾经踌躇满志虽不见什么起色却确实支撑着她走过无数个寂寥煎熬的晚上的写作计划也在不知不觉中中止了——她时常禁不住热泪盈眶甚至泪如雨下。可是在人前,她却不得不强颜欢笑,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当然更不想让老板同事有什么误会,不管怎样刚上班没多久,就冒冒失失地迟到矿工总是不怎么好的,不管用什么理由——而况在他人眼里,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这是真是假?更又有谁能体会那种痛彻心骨的无奈跟无助?所谓“醉过方知酒浓,痛过方明痛味”,很多事情,要不是亲身经历过,是无法跟他人达成共识的,更谈不上所谓的有感而发或者是刻骨铭心了。
  
  所以她只想尽量支撑着,哪怕仅仅是这几天——她心里明白,按照常识,高考成绩的揭晓就在这几天里了,也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所以可想而知,家人尤其小弟寒强这几天的压力要比任何时候都大得多,虽然他还在强颜欢笑,整日里嘻嘻哈哈的,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可自己作为过来人,又怎么不能体会他眉宇之间时常不经意就流露出来的隐忧跟焦灼?虽说他是有实力的,平日里一贯表现不错,可想当初自己并不比他逊色多少啊,到头来还不是……虽说他在高考之前似乎并没有遇到自己那么多的麻烦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世事总是难料的,又有谁敢保证他这次一定可以一路绿灯而没有半点意发生呢?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概就是这个理儿了。显然,他也深知这个最基本的常识,内心的忐忑不安就可想而知了。父母虽说同样每天都还在忙忙碌碌,几乎没有分分秒秒的闲暇,可看得出来,他们的内心也同样很不踏实,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话也变得少了——是不想说,还是懒得多说,顷刻之间,似乎沉默才是最宝贵的,再动听的言论都难免有些聒噪,于是能避免则避免了,能用其他诸如表情诸如眼神诸如嘴角取代的也逐一给取代了。只有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块的时候,才偶尔交流几句,尽捡一些轻松的话题,间或还干笑两声,可给人的感觉反而更做作更不真实。所以,寒雪想想自己都走出校门了还怎么不出息,已经够心烦意乱痛心疾首的了,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给家人“添乱”。能挺一会就挺一会吧,无数次寒雪这样告诫自己,就坚持几天,等到高考成绩出来了——只要他的成绩还算理想,就算不能美梦成真,只要发挥得比自己好,只要能顺利进入一类本科就行,想必做父母的也心满意足了。寒雪心里明白,爸妈虽然一贯对自己跟弟弟寄予厚望,可那仅仅是付出跟拼搏的动力源泉,当真事到临头了,他们其实一点都不贪心,很容易满足的,也很宽容大度,很会听天由命,说不定见到自己由于没有发挥到最佳水平而郁郁寡欢的时候,他们反倒会竭尽所能倾其所有地宽慰自己呢!可怜天下父母心,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可贵更难得的么?等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他们就有更多的“闲心”关注自己了,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顺理成章地说明自己的状况,想方设法休息调整几天;或者说不定不等自己开口,他们就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儿,主动提出要自己休息,甚至辞职……总之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不是么?

  
  只可惜,寒雪到底没有等到那一天——其实后来回头看看,也就相差三天的差距,可不要说三天了,哪怕是三个小时甚至三分三秒,也是一个先来后到,不是么?那天,她正给超市里新进的一批货登录条码进价等一系列商业机密资料,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然后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等到她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自己则躺在自己的床上,在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映衬下的则是家人一个个焦灼不安的脸庞——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自己床前究竟守候了多久,寒雪想想这些日子几乎忙得焦头烂额却又几乎没有规律的生活,想想自己平白无故就给他们添乱让他们心烦,不由一阵不安,正想主动招呼他们,不想家人已经发现了醒来了,纷纷围上前来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拿水果递点心伺候着,小弟寒强更是难得没有形象地欢呼雀跃了起来“哦,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寒雪就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咬了一口喷香美味的“妙芙”蛋糕,顿时感觉一股暖流在顷刻之间涌遍了全身,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温馨浪漫的场面了?记忆中好像这些年自己一直在为那次违心的入学而耿耿于怀,对父亲那次的“强人所难”更是时不时地就恨得咬牙切齿,隔阂越来越深,矛盾摩擦也越来越多,往往相见不如不见,不见的时候任心潮暗涌思绪万千,毕竟还有着一定的距离,到底能落得个“眼不见为净”的清静,而见面的时候往往相对无语,偶尔为之倒也没什么,这样经历的次数多了,内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尴尬跟别扭,那一瞬似乎就连空气都凝固了,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个中滋味想必若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体会的。总之这两年下来,自己没少受家人的支持跟关照,可是心却麻木了,非但感动不起来无法领情,感觉相还距越来越远,真正应了萧亚轩那首歌里所唱的“最熟悉的陌生人”,虽说那歌中所说的是情侣,而寒雪跟父母的关系则隶属于亲情的范畴,似乎是两码事,压根无法相提并论同日而喻,可在寒雪的感觉上,两者压根就是“换汤不换药”,不同的只是表象,其实都一样。虽说寒雪也不甘心不愿意事情一路演变成这个样子,她却压根无力变更无力挽回,她抹不开面子去,更勉强不了自己的心啊;而且最主要的是,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虽说时常禁不住沉湎于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中,可到底明白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明白青春看似漫长,其实稍纵即逝,而且是可一而不可再、可遇而不可求的,错过了就是永远的事情,再遗憾再痛苦再想不开都是无济于事的,只会让明天留下更多的遗憾。要不然,想必事情也不会一路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在感觉上也不会如此无奈如此无助了!所以,她实在无心过问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无力将过多的跟时间跟精力投入到改善自己跟家人的关系当中,当然也因为没有这个勇气,再则就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认为血融于水,亲情到那哪都不会凭空消失的,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挽回,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而况自己真的不想,起码眼下真的没有做好那个心理准备。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压根无法用言语形容,总之即便是回到了父母的包围圈当中,并且跟他们已经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她也只是在自己的追梦生涯中苦苦挣扎,边寻找勉强糊口维系生活保障的机会,每天都忙忙碌碌搞得疲惫不堪的,自己感觉累,其实别人看着很累,内心里却除了因为拖累他们的负疚,再有就是觉得命运的不公,造化的故意弄人,感觉自己真的好失败好无助,然后就没有太多的想法了。可是现在,寒雪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亏欠父母太多,那压根就不是金钱就可以衡量的——那是一颗滚烫火热的心啊!那颗心是再多的金钱都买不到的,而且它压根就不在乎金钱,在它眼里,或者金钱还不如粪土,只要自己付出的值得,只要自己的痛苦能换来子女的幸福,那就于愿足矣,为此哪怕付出太多承受太多都是值得的。而自己——居然一直脱离不了金钱的限制跟束缚,居然想当然地用俗气的金钱衡量自己跟他们的关系,衡量自己到底亏欠他们多少,是不是太生分太见外也太肤浅太浅薄了些?那分明就是对他们满腔的爱跟热情的玷污跟侮辱啊!
  
  眼前的母亲却还是一脸担忧一脸的放心不下:“雪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你不知道,当那辆黑色小轿车送你回来,当两个据她们自我介绍是你的同事的打扮得很时髦很光鲜的女孩子将不省人事的你连搀扶带拖拉地把你弄进门的时候,我差点没有晕过去。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身体不好么,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呀……”
  
  “是呀,雪儿——”父亲慌忙接过话题,也随声附和——似乎先前她跟他之间的种种不快跟隔阂在顷刻之间全都不存在了,当然也或者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切的一切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你到底感觉哪儿不舒服啊——家里是不宽裕,可再怎么着,有病就应该及时就医,只要你能恢复健康,哪怕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你为什么非得隐瞒呢,居然在这样的境况下还一声不吭咬紧牙关跑去上班了——对了,你那是上的什么班啊,是不是很辛苦很吃力啊?既然抗不住就应该及时跟我们说啊,何必这样遮遮掩掩打肿脸充胖子?这没什么呀,人的能耐总是有限的,谁都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可你这样……我们还算不算一家人了?”说到这儿,父亲的语气还是那样平和那样不动声色,可是寒雪却分明感觉到了他心中对自己的困惑跟不满——其实不止是他,就连母亲,甚至包括自己的未来本身还是个未知数的小弟寒强,大家的心境其实都一样,正如某首经典歌曲中所唱的“我们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如此,还有什么不能及时沟通及时解决的呢?

  
  一时之间,寒雪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是啊,自己这样是不是太狭隘太小肚鸡肠了些,说得更直接一些,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人活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可悲可叹可怜到了极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败跟无能。寒雪嗫嚅着,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似乎想说的话就在嘴边盘旋几乎要呼之欲出了,可真要开口,却感觉喉头就像打了结似的,事实上简直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内心里更是沉甸甸的,就像被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死死地压着,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母亲终于不忍心再这样僵持下去了,禁不住一把将寒雪揽到瘦削却分外暖和的怀里,轻轻地抚慰着——而不知什么时候,那父子俩也知趣地闭了口,隐隐约约中寒雪似乎还能看到他们眼里流露的些许不安跟愧疚——天知道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想必他们自己也一头雾水吧,只是想当然地觉得一定是自己说话没轻没重,一不留神就“得罪”或“伤害”了她,要不然,一向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寒雪怎么忽然之间就保持了缄默?而在寒雪本身,虽然她也隐隐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也真的很想辩驳或者说是为他们开解吧,事实并非那个样子,他们并没有说错或做错什么,而况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自己真的没有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可是同样地,她就像喉头哽住了似的,感觉还是那样的难以启齿。
  
  于是,整个屋子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当中,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满室飘满了尴尬的氛围。似乎,每个人都无话可说,或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爸,妈,对不起,我——”寒雪终于鼓足勇气脱口而出,可话才说到一半,却又禁不住欲言又止了。
  
  而这几个字却像兴奋剂一般,一下子让这一家子都看到了希望,看来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嘛,于是每个人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气氛一下子显得活跃了不少,大伙紧紧环绕在寒雪的周围七嘴八舌,及时制止了寒雪还想继续下去的告白:“雪儿,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呢,我们都是一家人啊,本来就应该患难扶持,欢乐与共的,你这样不是人为地在我们之间凭空划清了一道原本并不存在的界限吗,何苦呢?”“是啊,雪儿,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事实上你想说的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知道你路走到今天实在太辛苦太不容易了,知道你内心里不是没有过痛苦跟挣扎,虽没有亲身体验,可对你的重重挣扎跟煎熬真的感同身受——我们明白,虽然其实你什么都不曾跟我们说过,可我们真的明白,你不是那种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索取而不思回报的人,事实上你的自尊心比任何人都来得强,你根本就不可能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懦弱跟无能,路走到今天,实在是有着太多的情非得已跟无可奈何,当然也不排除我们也有一定的责任,如若不是当初实在对你的事爱莫能助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必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当然我不是说你的现状有什么不好,虽说一无所有,可因为心中有梦,生活一下子充实了不少,甚至整个人生都因之亮丽了!或者,这也算是人生中一种不可多得的历练,或者说是幸福吧。但毕竟,从梦想,到现实,之间的转化跟蜕变,实在是个太漫长太艰辛的过程,如若没有一定的毅力跟意志力实在很难坚持下去,如若凭一己之力,实在过于勉强了一些,而且压根就没有那个必要,真的,我就不明白,你跟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必非得将什么都深埋在心底呢?你是不是太见外了一些?”“是啊,姐姐,一个人的能耐实在是有限的,请原谅我之前的冒失跟唐突,但现在我都明白了,我不会再说那些无礼刻薄的话了。你就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了,虽然眼下我还有学业,或者还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没办法那样无拘无束地全力支持你,但只要一家人团结一致向着同一个地方迈进,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我跟你发誓,等到有朝一日我顺利走出校园开始工作了,我一定会竭尽全能支持你的。所以,你只管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兼职有当然好,可也得量力而行,没有也无所谓,毕竟那无关紧要,你不可能靠那些卑微的工作度过此生的。原谅我的直率,其实你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我们都不是傻瓜,我们也看出来了,这些天你过得很辛苦很压抑,那工作自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的——想想也是,你一个从来一门心思学习把学习看得至高无上可到头来却将即将告一段落的学业彻底给放弃了,连最基本的文凭都没有的女孩子,在这样一个竞争空前激烈就业压力空前简直铺天盖地性别歧视现象又分外严重的形势下,又哪里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而且农村不比城市,人们似乎更习惯于世俗眼光传统观念,对你这样的举措,或者人各有志,这本身无可厚非,可在一般人的眼里,这简直就是惊世骇俗,要找到赏识你这匹的“千里马”真的很难,这并不奇怪,古人尚且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就现在这样一个正常完成学业的人找工作都成了老大难的时代里,你这样的“另类”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理想的位置?何况在农村人的眼里,一般从事的都是繁重的体力活,关键是力气,是类似的工作经验,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呢?当然不是说读书不好,那未免太偏颇了,可读书求学就是为了跳出农门,到海阔天空的大都市里一席地位,如果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起点,那读书还有什么意义呢?在农村里压根就用不着,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么?当然我没有指摘你的意思,路走到今天,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实在是形势所迫,是家里实际情况所限制的,不止你跟爸妈难辞其咎,就连我也有着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试想,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还在求学,不是因为你们大伙还得为我的前程考虑,也许爸妈就不会那么为难,你也不必活得那么辛苦那么无助了……过去的事情当然我们谁都无能为力,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最重要的是将来是明天,其实对你也一样,不是么?姐姐,我心里明白,你既然甘愿为那个梦想放弃一切切断一切所有的退路,显而易见,那个梦想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又何必在乎太多呢?只管大胆地想着自己向往的方向走去吧,相信自己,事在人为,你一定可以的!”小弟寒强忽然口若悬河,说得很动容。寒雪心里暖乎乎的,环眼四顾,不知不觉中,爸妈的眼睛也湿润了。
  
  一时之间,寒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由眼前一亮,一直不满于现实生活状况,一直苦苦追寻所谓的天堂,眼前这样一副合家团聚其乐融融的场景不正是自己一直追寻的天堂么?不必有太多的金钱,不必有多富足的生活,不必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一家人团结一致,互相包容互相体贴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劲往一处使,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就已经足够了……
  
  一下子,寒雪不由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似乎先前所有的压抑跟惆怅全都无影无踪了。原来,幸福居然得来的如此简单如此容易;原来,顺其自然提得起放得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原来,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周围紧紧环绕着,只是自己一直不曾注意到罢了!
  
  一下子,寒雪不由又恢复了往日的踌躇满志跟生活激情。她知道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了!
  
  于是不由自主地,寒雪主动伸出手去,将爸妈以及小弟的手紧紧握在一块,边煞有介事信誓旦旦:“爸,妈,小弟,你们放心,我没事,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相信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我们相信!”一家人异口同声,满眼的期待跟信任,“我们真的相信,在我们这一家子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我们绝对绝对不会永远生活在别人满是歧视跟轻蔑的目光之下的,我们也有自尊,也有骄傲,相信一定可以再度找回来的!”


  
  于是,一家子终于如释重负,终于怀着一样梦想沉沉入睡,一夜好梦,相信明天会更好……
  
  但,这其实只是他们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从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从来世事无常不可预知,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谁知道明天究竟是晴空万里还是大雨倾盆呢?
  
  那次,寒雪一共在家歇息调养了三天。那三天,她简直享受了如女皇公主般的待遇,什么都不必干,什么都不必操心,只管卧床休息,腻了就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却又什么好吃的营养的都滋补够了——而且只有她享用得差不多了,别人才会你推我我推你地处理完那些“残羹剩汤”。虽说寒雪也曾隐隐不安过甚至鼓足勇气推辞过,可却反倒弄得个不讨好不领情不识好歹;换言之,这是家人不谋而合共同要求或者说是期待的,他们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或者寒雪的病本来就没有大碍,可能是太累压力太大所致,只要好好休息尽量放松一些,再加上精心的食物条理,就已经足够了;又或者,这是众志成城的爱心所致,爱的力量真的很神奇力量,真的可以迸发出想象不到的绚烂火花,这次居然没费什么周折,甚至都不曾打针吃药请医生看过,就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又或者,这次的形势不同,处境不同,内心的感觉也不一样,自然情况也没有那么严重。总之,这次的情况跟上次截然不同。仅仅调整了三天,到第三天晚上,寒雪就感觉自己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心里暗暗发誓,次日就去上班,不为别的,就算是为这个在风雨飘摇的家尽上一份自己的心力吧!小弟说得没错,这份工作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完美,每天累死累活没完没了的简直苦不堪言,这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者家人也真的不在乎自己是否自立是否能反哺,可做人不能那么自私,而况家人这些年也实在太辛苦太不容易了,至今登门讨债的债主还不断呢——当然平日里还好,一般大伙都集中在新年将至的时候不约而同纷至沓来,次数多了,自然咄咄逼人口不择言也是在所难免理所当然,谁让自家那么不出息的呢?而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平时不尽可能打好足够的基础,起码也得尽力吧,关键时刻又怎能从容应对?自己当真可以如此心安理得么——亏他们还对自己如此关照如此体贴入微,自己又岂能对这一切全都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其实对自己的亲人也一样,形势所迫,又怎么可能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当然自己至今没有找到工作倒也罢了,起码可以自我宽慰自欺欺人,不是自己不愿意做,人家不肯用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可现在既然人家用人单位已经聘用了自己而且并没有提出辞退的意思,自己又岂能……真要那样子的话,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了些?
  
  可也在这个时候,悲剧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命运真的是爱开玩笑的高手,在一家人好不容易凝聚在一块,打算振作起来的时候,竟然又给予了最沉重的一击!原本,一家人正团团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节目,生活似乎还是那样的风平浪静,那样的和谐温馨,冷不丁那漂亮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忽然情绪高昂热情洋溢地播报一条绝密的内部消息——高考成绩揭晓的时间提前了,预计半个小时之后相关的查询热线将全部启动,任何地区的任何考生只要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考试证号以及身份证号码即可通过该热线查询。宛如一颗定时炸弹突然炸响,屋子里原本热热闹闹卿卿我我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再开口说一句话——或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确,这个消息有些始料不及,按照原定计划,高考成绩揭晓工作要在三天之后才正式启动,怎么忽然之间就提前那么多呢?虽说这只是早晚的事情,而且自己跟家人也对此期盼了太久太久,似乎早一点知道也可以卸下那个沉重的心理包袱,省得一天到晚再胡思乱想了,现实或者跟想象的不大一样,甚至有些残忍,但毕竟是真实的,总比无畏的做梦臆想要来得好。可是,当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寒强还是有些措手不及——这一点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身为过来人的姐姐寒雪还是可以很真切很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想当年自己由于之前的一系列乱七八糟始料不及的意外状况发生,其实对自己高考结果的期许已经暗地里打下了不少的折扣,可是当事实的谜底真正揭开的时候,还是感觉有些始料不及,简直觉得天昏地暗,现实真的太残忍,太无情,那种刻骨铭心的刺痛至今她依然感同身受,而且可能这一辈子都难以忘却了。说高考成绩的优劣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终生或者太夸张,不管考得怎样,人的命运终究都只能靠自己主宰,就靠自己如何取舍如何把握,可是那场考试确实很庄重很神圣,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今后起码是一定阶段的出路跟发展方向。这并不夸张,类似的例子实在太多了,有从此一鸣惊人一步登天的,更有从此一落千丈一蹶不振,乃至就此了断了自己年轻生命的。世事无常,人生难料,都说事在人为,有梦就有希望,可毕竟梦想只是梦想,毕竟人只有谋事的选择,却没有通天彻地的成事能耐,谁知道多年如一日地做了,结果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呢?虽说寒雪真的不希望弟弟寒强再度步入自己两年前的后尘,事实上不止是她,还有对此期待了太久为此付出了太多的爸妈,甚至包括小弟寒强本身,谁都希望他可以美能成真,能够超水平发挥当然更好,没有人对此怀有恶意的,但那毕竟只是希望只是愿望,谁知道事情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刹那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似乎地球也停止了转动,时间也静止了。短短的半个小时,对于这备受煎熬备受挣扎跟思想斗争的一家子而言,就好像是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几乎就定格成了永恒……

  
  凭良心说,他们当然也想也希望早点知道寒强的成绩,知道他究竟考得怎样,可是万一——万一那样的话,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只是一个谜团,那样至少还有一点希望,还可以怀有一些美好的想象,侥幸地把自己想象成如愿以偿的成功者跟幸运者,或者,那也算是一种苦中作乐的幸福吧。而且,谜底晚一些揭晓,就可以多拥有一刻这样的幸福,反正,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毕竟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再也无法修复了……
  
  “当!当!当!……”时钟终于准准时地敲了八下——晚上八点,也即高考成绩揭晓的那一神圣那一刻。此时此刻,寒雪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看看弟弟寒强,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了阵阵层层密布的汗珠,很显然,他的情绪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而团团围在周围的爸妈,别看他们表面上似乎装得很轻松,一脸的满不在乎跟漫不经心,其实傻瓜都看得出来,那只是做作的不动声色,而且他们越这样,只能说明他们越紧张越心虚,十之八九他们比寒雪甚至寒强本身还要在乎还要看重这个结果——毕竟,他们对此期待了太久,也为此付出了太多惨重的代价。甚至可以说,为了完成寒雪寒强姐弟的学业,其实他们才是最大的付出者,受苦者。说白了,姐弟俩本身只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把书尽量读好就可以了,而他们则要承受衣食住行教育资讯等等所有的后顾之忧跟重重压力,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强加在他们其实并不年轻还很孱弱的双肩上了,当中所承受的林林种种苦不堪言,一言难尽,也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而且,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很质朴,即只要一双儿女能有出息,能过得幸福,能拥有一种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干净体面受人尊敬的生活,只要能够那样,那么他们哪怕吃太多的苦受太多的累遭太多的罪,都是值得的,他们心甘情愿,而且无怨无悔。这些道理姐弟俩其实也都明白,可是他们更明白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就怕万一有个闪失……于是时常生活得很压抑很沉闷,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了,甚至有些不真实,殊不知这样反而影响了正常水平的发挥,反而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倒是顺其自然拥有一颗平常心反而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意想不到的……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一切虽然还是个难以捉摸难以看透的谜,其实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真的,在寒强交上那一页或轻或重或漂亮或不堪的答卷的事情,一切就已经无力变更,是成是败是福是祸都成了既定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躲避是无济于事的,也无处可逃,只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尊重事实。但再怎么着,能保持那样一份美好的感觉总是好的,哪怕仅仅是晚那么一会;而想晚一些知道事实真相迟一点面对那个可能有惊无险也可能很残酷无情的事实总是无可厚非的,也是人之常情,应该可以理解的……
  
  也不知到底盯着小方桌上的电话机究竟看了多久,寒强终于鼓足勇气拖着那两条宛如灌满了铅一般沉重的腿,一步一步,向着那张小方桌迈进——号码是早已烂熟于心的,也可以说是刻骨铭心,所以根本不必担心他是否会临时忘记,可问题的关键是那层谜底跟谜语之间的窗户纸并没有想象的那种厚度,相反还很薄,两者之间只有一步之遥,而且一旦捅破了,就再也无法修复,当然万一事实不会像想象得那么美好,也再无法装做若无其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了,看似已经长大成人似乎很坚强很从容其实并不曾经历过多少风雨几乎跟温室里的花朵差不多的小弟寒强,内心深处到底准备好承受一切后果了么?自古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真能从容应对么?看着寒强越来越迟疑越来越沉重的步伐,看着他额头越来越硕大的汗珠,有过类似经验的寒雪终于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试探性地鼓足勇气劝阻道:“要不,强强,咱们先不管它,先缓一口气,反正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咱就先好好休息一晚,好好放松一下,一切等天亮以后再说,好么?”毕竟都不是傻瓜,而且已经见识够了当年寒雪在一败涂地高考成绩欲哭无泪伤心欲绝情形的父母立马心神领会,多少也能掌握一些寒强此时此刻内心里的想法,也赶紧故做大度地随声附和:“是啊,强强,咱们不急,高考成绩既然已经出来了,总不会凭空消失或变更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接受跟面对。所以今晚,我们只管好好睡一觉,一切等明天天亮再说,你看成么?”


  
  沉默。还是沉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寒雪不由心里阵阵泛酸,回想两年前,原本她也想先平安地度过那个晚上,并且竭力夸张地借看电视掩饰内心的慌乱跟紧张,想一切等到天亮再说。不想禁不住急性子的老爸再三纠缠,小弟到底还是偷偷拿了她的准考证登记表去楼下的分机查询了——当然这倒也罢了,只要不让她知道就成,不想老爸口风不严,或者那个不堪的成绩实在让他太吃惊了,他实在难以承受,于是在不经意间早已忘却了之前他跟弟弟的约法三章,脱口就将这个事实说了出来。于是,她心中的梦到底还是破了,她到底度过了生平最难捱的晚上,那么黑暗,那么漫长,几乎给人一种永远没有尽头的错觉,她整晚都没有入睡,流下来的泪水简直足以渗透了整个枕巾整个床单……她记得,到第二天中午终于强撑着起床的时候,仿佛自己一下子到了行将就木的晚年,两个眼眶肿得跟核桃似的,又酸又涩还痛得要命。那种感觉,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及至父母要她那所意料之外的民办本科院校所隶属的财经类院校读专科,她其实根本没有准备好,可那是父母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是父母费尽周章跟校方周旋交涉好不容易才有的结果,她几乎能想像出父母在校方领导跟前期期艾艾苦苦哀求的情形,想来感觉心都要碎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真的不忍心拒绝,也实在开不了口,更不知道要找怎样的理由跟说辞,要如何自圆其说,只能屈从认命。但从此,她就再也没找到一种真实的感觉。她茫然了,也困惑了……那种刺痛,她真的一辈子都刻骨铭心,记忆犹新。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步踏错终生错”吧,不是没想过死,不是没想过所谓的一了百了,却终究于心不忍,终究没有付诸于行动的信心跟勇气。但不管怎样,“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这类最基本的道理,寒雪还是懂的,她知道一旦事与愿违对人的打击究竟有多大,那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不可能有那种真切深刻的体会的,她是实在不忍心小弟寒强再度经历自己当年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不愿意看到他再度步入自己当年的后尘……


  
  可是,寒雪没有想到,自己此举反倒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了——唉!也怪她求成心切,她居然忽略了小弟的个性,淡忘了他其实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好强好胜不肯服输更不愿意接受命运摆布的人。结果,此举反倒加剧了寒强的决心,原本还有些犹疑踌躇有些举棋不定的他这时反倒加强了前行的步伐,而且在顷刻之间脚步平稳坚定了不少;与此同时,他也有些恼羞成怒,有些做作的从容跟淡定:“你们这是干什么?事情真相还没有揭晓,你们就忽然一下子全体对我失去了信心,你们到底在惧怕些什么?还真奇了怪了,究竟考得怎样,我是当事人,应该我最有表态的权利,我都没有说什么,你们这都在杞人忧天什么啊?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我跟你们说过我考得不怎么样了么,好像没有吧?那你们这样究竟是所为何来,你们也未免太小瞧人了太不把人当一回事了吧,只可惜,我根本不信这个邪!”边说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趁着全家人还在发愣的会儿,就一鼓足气来到电话机前,便一鼓足气地拨通了早已烂熟于心的热线电话号码……
  
  一家人顿时傻掉了,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谁都没有想到一贯温顺谦恭的寒强忽然之间竟会桀骜不驯成这个样子。也许,人在特殊时刻的思维以及言行举止都不怎么符合常规的吧?一家人谁都没有开口,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只是面面相觑,边在心底不断地自责悔恨着,尤其是作为“始作俑者”的寒雪,更是懊恼得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可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不可收拾——当然倒不是说她非得阻止弟弟寒强查询成绩,这原本是他自己的事情,查询也好,不查询也罢,自主权都理应在他手上,别人压根无权干涉(正如当年,其实率先查询自己高考成绩的应该是自己本身才是,不想竟被他们捷足先登了,而且从此弄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何苦来着)。她只是觉得,自己无疑间起到了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的“帮凶”角色,忽然觉得自己好卑鄙好残忍,当然如若小弟发挥正常如愿以偿倒也罢了,可要是万一……万一……寒雪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当然如若自己什么都不说,甚至即便当真顺利平安度过了今晚,可如果这是个劫难,早晚小弟都得面对,他根本无从逃躲,但起码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起码自己没有横加干涉非得强迫他做些什么,起码自己在良心上不必那么不安那么愧疚——毕竟,这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事情,正如自己当年高考的意外惨败,再不甘再痛苦,也只能自己承受,这次其实也一样,所不同的只是角色换成了弟弟寒强,但在本质上,两者都一样,不是么?可是现在,寒雪忽然觉得,如若自己内心里隐隐的不祥预感是真的,自己难辞其咎,是自己加速了这个真相谜底的揭晓速度,是自己不管不顾甚至都不曾考虑过小弟的实际承受能力,就那样不计一切后果地做了,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卑鄙更无耻的事情么?
  
  寒雪这边还在兀自懊恼自责,却冷不丁听到爸妈惊讶的呼声,然后便感觉到不约而同拼了命似地向电话机前扑过去的脚步声。她茫然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却发现弟弟寒强正慢慢地向地板倒去,电话机也没有扣好,听筒就那么直直地悬挂着,几乎能触及地面。寒雪只觉得天旋地转,莫非,莫非自己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她硬着头皮扑上前去,爸妈已经将小弟寒强扶住,三人顺势并排坐到了一边的那张破旧沙发上,边尽力宽慰爱抚着他,只是他的脸色依然惨白得可怕,双目呆滞无神——不是绝望到了极点,是不可能有那样一种神情的。寒雪想想自己插不上嘴,似乎那样也不合适,便继续硬着头皮来到方桌前,柃起听筒,原想就此把电话机放好的,冷不丁里面的冰冷的机器女声还在那叽里呱啦,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虽然明知这是小弟的隐私,自己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合适,可此时此刻瘫软显然已经被彻底击垮的小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说是他‘不仁’在先,谁让他当初那么不管不顾的,耳闻着自己并不理想的成绩,虽然话说得好听,嘴角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讥诮跟嘲弄,分明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现在只是风水轮流转,自己又何必过于在乎他的感觉——顺势将听筒放到了自己的耳边:“……您的总分是383分……”“咣当——”不自觉地,连听筒带电话机都被她一并弄掉到地上,偏巧不巧就砸在她的脚上,生疼生疼的,可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脚上的疼,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感觉更疼。“怎么了,雪儿?”爸妈双双抬起头,关切地询问了一句。“没,没什么,我刚刚放电话机听筒的时候,不小心将电话机一起弄掉了!”寒雪勉强敷衍性地支吾了一句,虽说此时她很想像当年寒强对待自己的一样,不管不顾地将什么都说出来,可想了想到底于心不忍,毕竟自己不比小弟的当年,已经不再是那个不知轻重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做事不可能也不应该那么冲动想想此时此刻小弟内心里一定已经够疼了,自己又何必火上浇油再在他早已血淋淋的伤口再撒上一把盐呢?当然这个结果是事实,不止是小弟,谁都无法回避,可最好还是等小弟准备好了,他自己跟家人坦白吧!寒雪注意到寒强充满感激充满歉意地看了自己一眼,不过对此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此时此刻,她的内心里早已给满腔的失落跟惆怅给填塞得满满的,压根没有精力也没有空间考虑别的了……
  
  383分,那是怎样一个概念!作为过来人的寒雪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总分750分的高考试卷上,成绩也就稍稍过半了一些,甚至还没有“及格”呢,这样的成绩,能上怎样理想的好学校?从历年的高考形势看,当然每年的高考试卷有难有易,各个层次的录取分数线也不尽相同,但照一般情况看,要读重点类本科,500分以上是肯定要的,即便是一般的本科,没个450分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就是好一些的专科,起码也要考到400以上,那这个成绩……岂不是……岂不是连最基本的大学门槛都摸不着边了!当然如若他是艺术类或体育类考生,或者可以另当别论,可寒雪分明知道,无论以家里的实际情况还是小弟的实际能力,这都是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想想小弟平时的成绩并不差啊,事实简直跟当年自己不相上下,也是上名牌读重点的料子,一直为各科老师以及学校领导寄予厚望;而且他又不比自己当年,措不及防被病魔缠身,事实上自己回来的时候距离高考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并不曾听说过他有什么毛病,事实上即便一直到高考前夕,也没有看到他因为生病请过一时半会的假,可到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怎么会如此反常的?当然寒雪也曾想过,小弟寒强可能会发挥失常希望落空,对此可以说多少也有了一定的准备,也曾隐隐为小弟担心不安过,可事实真相的揭晓,还是跟自己想象的相差太多太多了!甚至相对于自己……没错,自己当年同样是高考失败者,同样也摔倒在自己的理想门槛之外,可要跟他相比,还是要强上不知有多少倍!并非寒雪执意要抬高自己贬低小弟,事实就是如此。历年参加高考的有多少学子啊,一分半分的就相差难以估量的名次,而况是差不多上百分的差距!当然每年的高考情况不尽相同,似乎纯粹地以分数竖向比较未免太武断太偏颇了,但最起码每年的录取线不会有太大的变动,起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重点线或者本科线调剂到400分以下,而当年跟本科线相差也就区区7分,却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况是他,而况考成了那个惨不忍睹的样子……这样要不拉开差距都不容易。而况想当年,寒雪那一届的试卷其实也算不上多容易,录取线也算不上多高,反而应该是偏难偏低的了!君不见有些年份有些地区动不动考个重点就要600甚至650分以上,考个一般性的本科起码也得550分以上,就是考个好一点的专科,没个500分以上,是根本连想都不要想的事情——白日梦还是不要做得好,省得梦醒后更加失望更加无所适从。如此,还能说什么?呜呼,寒雪说不出话来,对于小弟寒强的未来,她简直难以想象,恐怕已经能走到今天这样子已经算是他天大的运气跟服气了,而况他根本不具备自己那样的天分跟能力,不要说改变现状了,似乎哪一所大学都不可能向他敞开大门……


  
  想到这儿,寒雪忽然脑海中如电石火花一闪,能够失败得如此彻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需要一定的信心跟勇气,起码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走到的——忽然之间,寒雪觉得,或者小弟寒强这样也好,起码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的事情了,复读也好,就此走上社会也罢,天大地大,海阔天空,只要愿意,总能有一番作为的,最起码,不必像自己那样骑虎难下左右为难进退两难,起码不必像自己那样束手束脚投鼠忌器了!
  
  忽然之间,寒雪甚至有些羡慕小弟寒强的失败了,虽然此时此刻小弟寒强早已体力透支不省人事了——依然记得,在昏睡之前,寒强只勉强翕动着嘴唇说了一句:“我是自作自受,我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那一声,寒强说得很微弱,很含糊其词,做父母的可能压根就没回过味来,还在那儿兀自为儿女担忧操心,家门不幸啊!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事情的,儿子女儿接二连三地在学业事业工作上莫名其妙受挫,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更无奈的事情么?
  
  可是,寒雪却听得那样清晰,那样真切,可却无法为之动容,甚至隐隐对此有些不屑一顾有些嗤之以鼻,总觉得小弟寒强这样是不是太做作是不是太夸张了一些?像他这样索性前途没戏的人,其实压根不必如此矫情,要放弃就彻底地放弃,如若不然,就趁早做另做打算从头再来,何苦如此自讨苦吃呢?或者,人在特殊时刻的特殊心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如此真切如此生动地体验感受,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旁人光顾着自己就有些操心不过来了,谁还会全心全意为他人考虑呢——除了为人父母,出于本能或者天性,恐怕别无其他了吧!别怪寒雪自私,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事到临头,才能体验到那种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刺痛跟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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