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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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过这样的错觉,我躺在床上,只有用手捂住嘴巴,才能确信不是我在唱歌,而是房子在唱歌。也许房子保留了我的歌声,更多的时候,并不是我在唱,而是房子在播放录音。尽管我张开嘴巴,但谁又能说不是房子的声音淹没了我?那个时候经常重复着做同一个梦:只要我的嘴巴张开,歌声就不由自主地跳出来。但是,却没有声音,一片寂静,只有风声轻摇。在一种纤弱细腻的节奏中,我惊恐地发现,我是在一个野地里唱歌,对着一座无名的坟墓。……身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听到窗外野风呼呼地刮过。
没有别的声响,除了这歌声,反复响起,从早到晚,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间隙。家里父亲沉默着,母亲沉默着,除了唱歌,我也沉默着。隔三岔五就有探病的人来,其中有我认识的,有我不认识的。开头的时候,还说说家常,还留下来吃顿饭、歇个夜什么的,随着父亲卧床的时间慢慢拉长,来看望的人就也都沉默起来,说不上几句话,表情苦重,前脚跟来后脚跟就走了。我疑心他们觉察到了屋子的鬼祟,听到了屋子的歌声,因而满怀惊恐。
2
在这里,我想跟你说说我的狗阿黄。阿黄是一条母狗,皮毛是黄的。小时候它是一条小黄狗,长大就变成了一条大黄狗。我就叫它阿黄。阿黄很亲我,每次早晨去学校的时候它都要送我很长的一段路,直到我怕它走丢或者被别的它不认识的狗欺负,狠了心赶它回去,它才恋恋不舍地猛跑开;下午放学跑到村口来接我的必定是它,才一天不见,它左蹿右跳的,不知道有多亲昵。
在我父亲生病期间,阿黄产下了一窝崽。它把它的产房置在厨房的灶门口。在我父亲生病期间,我最亲近的就是阿黄和它的小狗。常常是我搬张小板凳坐在灶门口,看毛茸茸的小狗在阿黄的怀里拱来拱去,看阿黄慵懒地卧着,眼睛半睁半闭,有时候张开嘴打哈欠,有时候就站起来,在屋里走动走动。它的孩子就呜呜叫,探着头在寻找阿黄。阿黄其实一直在看着它的孩子,这时候就卧回去。阿黄有了孩子后就不怎么出去撒野,最多跑出去大小便,很快就赶回来,不放心它的孩子。慢慢地,小狗们眼睛张开了,能够在厨房里跑。
自从阿黄产下小狗后,我对房子的恐惧就减小很多。有时候,在房子布满不祥的歌声时,突然阿黄的叫几声,或者是小狗们在睡梦里的呜咽声,都会使房子安静一会。但是父亲就会开始咒骂狗叫声,说吵得他心慌意乱,休息不好。他仿佛适应了房子的怪声音,而讨厌其他的一切声音。这时候我就赶快跑到厨房,安稳住阿黄,不让它吠叫。
有时候来看望病人的亲朋好友会让阿黄惊恐不已,以为对它的小狗不利,会让它们母子分离,它就会不顾一切地狂吠起来,让客人吓一跳。母亲赶紧让我抱住阿黄,然后她自己带着客人去卧室看望父亲。这段时间阿黄没法平静下来,它总想吼叫,总想扑叫。我死命抱住阿黄的脖颈,大声喊它的名字,让它一点点平静下来,我抚摩它柔软的背,用手指罩住它的嘴。然后阿黄会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我,团着身子躺下来。但是它神经过分紧张,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依靠狂吠抵住自己的惊恐不安,白天这样,夜晚更是这样。可怜的阿黄,也许家里生人来往太频繁了,叫它护犊的神经受不了。
每次阿黄一开叫,父亲就说他受不了。他变得越来越爱抱怨。他说狗这样叫真让人受不了,还能给他几天太平日子过过啊。他像一个小孩一样,狗一叫,他嘴里就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又是诅咒又是骂人话。母亲没有办法,她只有牺牲阿黄。她把阿黄的崽子一只一只拎着扔到了河里。阿黄无能为力,但是它心里肯定很伤心。它最后选择了离开这个家。不管我怎么呼唤寻找,它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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