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上海

讲故事的人：娜娜

我的爷爷奶奶今年都八十多岁了，身体康健，耳聪目明。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相互抬杠，不管对方说什么都一定要争辩几句，谁也不让谁，经常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但如果告诉他们既然合不来那就分开过好了，反正子女多，每家都可以照顾，这个时候，他们就一定会调转方向一致对外，反正，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爷爷和奶奶这辈子的故事，说也说不完。他们一起走过了最困难的日子，一起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他俩所有的故事当中，我唯独最爱一件小事。

爷爷家是个大家庭，有很多成员，奶奶当年年轻漂亮又能干，嫁过来后很得夫家喜爱。小两口也很恩爱，爷爷有文化又儒雅，奶奶端庄大方，两个人情投意合，甚是甜蜜。

但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爷爷奶奶婚后不久，爷爷就因为工作关系被调去了很远的地方，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全家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了奶奶的头上。奶奶一下子变成了民国电视剧里掌家的大少奶奶——要负责家里上上下下的各种事务，要协调家里每个成员之间的关系，要让大家都吃饱穿暖，还要平均分配，避免家庭矛盾。

十几口人的大家族，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实在度日艰难。为了当好爷爷的好后勤，让他在外安心工作，不为家里的事情操心，奶奶一心一意操持着家，每天精打细算，一边想办法如何平衡那么多人，一方面还得想着尽量让大家过得更好。她知道，只有自己努力维持好这个家，才是对爷爷最好的支持。

爷爷在外面也时刻惦记着奶奶，新婚的妻子独自面对那么一大家子有多不易，爷爷也能料到，奈何自己在外帮不上她，只有勤写书信表达自己的心意。

爷爷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常常会给奶奶买些小礼物，后来奶奶不准他再乱花钱，家里那么多人，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于是爷爷很久没再给奶奶送礼物，直到新年，爷爷特地托人给奶奶带回了一瓶香水。在那个年代，肥皂都是奢侈品，香水更是个稀罕物，是只有名媛明星千金大小姐才有的东西，很多人连见都没有见过，奶奶也不例外。

该怎么处理瓶“圣水”可难坏了奶奶。奶奶仔细想了想，对那个小瓶子研究了又研究，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

奶奶将全家十几口人都叫了过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好奇地看着这一小瓶“圣水”，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知道奶奶要干啥。

奶奶郑重其事地向大家宣布，这是爷爷从外地带回来的洋玩意儿，据说叫做香水，虽然少了点儿，但是给全家都尝尝鲜吧。奶奶无比神圣地打开香水瓶，将香水全部倒出来，用一壶开水泡了，又拿出十来个小杯子，像泡茶一样，平均地分给了每个人，就这样，全家十几口都尝到了香水泡水的味道。

奶奶自己也尝了，喝完之后全家人一致认为，没觉得这洋玩意儿的味道有多特别呀！洋人真奇怪！

后来奶奶托人给爷爷回信，信上说：你带回的那瓶洋香水我已经分给大家喝了，在家的每个人都尝到了，你放心，不过，虽然说是个好东西，但是味道实在一般了，可比不得家里的藿香茶。而且分量太少，只能尝尝，不管饱。

不知道当时爷爷收到这封信是什么反应，大概想把这封信吃了吧！

很多年之后爷爷回来，奶奶和全家才知道这个香水的真正用途。后来大家开玩笑，说这瓶香水大概是世界上最物尽其用的一瓶香水了！

我第一次听到爸爸讲述这个故事时，先是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心里特别温暖。在那个动荡又贫困的年代，一个在外打工的普通男人，会省吃俭用买一瓶香水来送给自己心爱的妻子，这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而这个在丈夫出远门后独自扛起照顾全家人重担的妻子，没有将丈夫赠送的礼物独享，却将这件象征爱情的信物分给了丈夫的亲人们。

这是一瓶被喝掉的香水，是比任何誓言都美好的爱的表达。

也许正是这样的深爱，让爷爷奶奶大半辈子过去了，还在用彼此才懂的方式去感知对方，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如何，永远不分开才是给彼此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