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施玥掐指一算，她和宫羽夕认识竟也有十多年了。

那还是她刚刚到青峰山的时候。爹爹带她下山去“放风”，可走到半路，爹爹被镇上的豆腐西施勾搭走了，施玥只得一个人，拖着圆滚的身子，趴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等他。

“你在这儿做什么？”糯糯软软的声音。施玥艰难扭身，看到一个穿着黄衫的女孩，虽眉眼还未长开，但已有倾城之色。

从小受到爹爹教育—对待美人儿要温柔！于是，施玥毫不犹豫地在女孩脸上捏了一把，笑眯眯地道：“不知姐姐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彼时宫羽夕已被卖入青楼有一段日子了，被老鸨训得几分能耐，当下唇畔荡漾起浅浅的笑意，如风如素，妖娆万分：“小女羽夕，舞勺之年，家在醉云轩，还未婚配？怎么，妹妹是看上我了？”

这么互相一调戏，两人竟是王八看绿豆，瞧对了眼，当下一拍即合，成了莫逆之交。

至于后来，施玥是何等艰难才摸索到了醉云轩的位置，此乃后话了。

“青青杨柳岸，依依软絮天。千金休言重，逍遥最难求。红袖相偎桃花面，一宿贪眠……”当舒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二楼一个隔间，楼下是温香软语的吴地小调儿。

曲是多情的曲，人是销魂的人。琵琶声罢，台下的人十之八九酥了骨头，痴痴地瞅着佳人。可佳人却不理，径直上了楼，坐在了舒墨身边，关心道：“舒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舒墨扶着额，想了半天，才记起晕倒前跟施玥一起，去了……小倌楼，遇见宫羽夕。他忙不迭地恭敬作揖：“宫姑娘，不知小玥此时人在何处？”

宫羽夕柔柔地摆手，软了声音：“舒相公，管小玥做什么，不如来快活快活？”

倘若之前被施玥糊弄了过去，此时，舒墨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烟花之地，不禁扶额，正色道：“宫姑娘，还望你自重。”

“怎的，我比不上小玥吗？”宫羽夕轻咬红唇，盈盈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于双颊，眸光曼妙，那身薄纱衣衫实在是露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风骚，减一分则闷骚，若是他人，如何能拿捏得住羽毛轻拂在心口的痒意？

然而，舒墨只是别过脸，神色认真：“宫姑娘，你有你的好处，却与小玥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难道你不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宫羽夕微微一愣。

“在下只懂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宫羽夕抿了抿唇，隔了许久，才缓缓笑道：“如此甚好。”说着，理了理衣衫，转身出了房门，对着扒在墙角半天的某人踢了一脚，“还不进去？”

舒墨还未反应过来，又见施玥欢天喜地地进了房间，当即脸色大变，全身的气血开始往原本苍白的脸上涌：“施姑娘，你……你……怎可这般衣不蔽体！”

施玥一低头，刚才不小心，手一抖，将半杯茶泼到身上，便脱了外衣，可整体上还算捂得严实，怎么就成了“衣不蔽体”？原本欢喜的心情被舒墨这么打击了一下，顿时有点儿恹恹的，她只是弱弱地道：“抱歉，我不应该带你来这儿的……”

其余的，再也说不出了。

大概是没料到施玥会主动道歉，舒墨慌忙摆手：“施姑娘莫要太自责！”

分明在宫羽夕面前还一口一个“小玥”喊得亲密，怎么此时……施玥低垂眉眼，很是愤愤不平。

宫羽夕将两人送出醉云轩的时候，恰巧见到一男一女正在门口厮打着，引得路人若干，一边好奇地瞅着，一边散播八卦。施玥朝左右围观的群众稍稍一打听，原来这两人，一个是醉云轩的红牌，一个是红牌的旧情人。

“你这个白眼儿狼！”

此时此刻，妩媚妖娆的“娇花”化身成“霸王花”，扯着情人的衣领，当街破口大骂：“你也不想想，当初你科举没考中，穷得只剩下家里那堆破书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把私房钱拿出来供你读书？你说要做点儿小生意的时候，是谁唱哑了嗓，舞断了腰，只为给你凑点儿本钱？你客栈开张的时候，又是谁张罗着几个姐妹去给你添点儿人气？”

“怎么？如今发达了，就想着把老娘我踢到一边，娶个小家碧玉，成家立业，过安稳日子？还想让老娘叹一声有缘无分……我告诉你这混账，想也别想，不愿意为老娘赎身？好呀，那把老娘的那些钱都还回来！”

“什么所谓的读书人，分明就是衣冠禽兽！”宫羽夕扫了那两人一眼，冷冷地道。

施玥点点头，表示赞同：“做男人的，总恨不得左拥右抱，也不怕桃花太多，铁杵磨成绣花针！”

舒墨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貌似……自己躺着中箭了？他只得嗫嚅着小声辩解：“也是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

宫羽夕多瞧了舒墨两眼，并不答话，倒是将施玥拉到一旁，轻叹一声：“若是真对他有情，便收了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不说话，可心情却都莫名的好。舒墨许是想着施姑娘虽然有时行事出格了些，但能反省，这是极好的！而施玥在高兴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喽！

两人双双携手把家还，自然没有料到前方充满了艰难险阻。

何等险阻？啧啧，谁让他们把江程抛得一干二净！

“小玥，玩得可爽快？”

施玥脸色一黑，郁闷了，抓狂了，挠墙了，悲秋伤春了。失误啊大失误，她怎的竟忘了这只千年老狐狸，难道是被舒墨那白面书生的美色糊了脑？

朝后一瞥，施仲阳正躲在暗处，朝她露出个“同情又羞涩”的笑容，瞧这架势江程已经回来好一会儿，将爹爹安抚得极好了。失了最后的依靠，着实不妙，施玥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扑上去一把抱住江程的腰：“哎哟喂，江叔，你没事儿吧，担心死我了！”

江程猛地被“偷袭”，一时睖睁，可道行到底高出许多，随即他揉着施玥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地感慨：“没想到小玥竟会如此记挂我。”

“这是当然……”施玥狠狠地点头，继续掐着大腿上的嫩肉，脸蛋儿憋得通红，“我可是担心得把镇子找了个遍呢！”

不知为何，舒墨瞅着施玥那圈着江程的手，心里颇不是滋味，淡淡地说了句：“分明待在烟柳巷子里。”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施玥虽然心里头认定舒墨绝不是故意的，可难免有些泪流满面。她讪讪地抬头瞧着江程，不料，他竟如同没有听到一般，神色丝毫未变，继续蹂躏着她的头发，闷笑：“既然小玥你如此为我忧心，那我可不能辜负呀！最近你江叔有些担心寨子的安全，食不能咽，夜不能寐，不如小玥为我分忧，明儿个去守后山，可好？”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施玥拧着眉，想到后山那偌大的地盘儿，弱弱地问了一句：“只有我一人？”

江程扬眉，似是有些惊讶：“小玥你这般无所顾忌地下山，难道不是自恃武功盖世？区区看守个后山，还需要帮手吗？”

该死……这只死狐狸，果真不好糊弄！施玥咬牙，心里头磨刀霍霍了一万遍啊一万遍，可表面上仍是笑得温柔端庄：“当然，江叔，不用担心，明天后山就交给我吧！”

目送着江程远去的背影，施玥一抹脸，将手指掰得“咯咯”作响，冷不丁后面一声“施姑娘……”传来，手一抽，差点儿给弄脱臼了。施玥扭曲着脸，朝后一看：“舒墨，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是想……”舒墨带着几分悲戚的神色瞧着她，“若施姑娘不嫌弃，在下明儿个来帮你，如何？”

你这家伙毫无战斗力，不是来添乱吗？施玥几欲脱口而出，转念一想，不对，两个人单独相处，岂不是感情迸发的好机会？她不禁咧嘴：“若是你来帮我，那自然好呀！”

舒墨哪里晓得施玥这些复杂心思，只是无辜地琢磨着，既然他也偷下山去了，若公正些，也是该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