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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时值盛夏,草生,木长。

此时正是午时三刻,纵使江南僻壤,浓荫密布,也未能将毒日遮去几分,仍有光线透过细碎的枝叶末梢,洒遍幽谷小径。

岔路口处,一面绣有“茶”字的旗帜插在一间草舍的屋顶,那旗帜色彩早已黯淡,想来有不少年代了。茶舍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偶有微风拂过,老人花白的胡子便宛如枯草,随着蒸腾的热浪微微颤动。

琢磨着这时段也没什么客人,老人慢慢往里屋走着,打算睡个午觉。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老人家,来一壶清茶。”

老人略有些诧异地转过头,见是一个书生背着个书箧,便连忙回身殷勤地打招呼:“公子,快坐下来歇歇吧。”

不一会儿,老人就提了茶壶,放在书生面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皱着眉,问了句:“公子你……就一个人?”

“嗯。”书生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何不可吗?”

老人摇了摇头:“前面就是青峰山了,可不怎么太平,公子你呀,还是多找几个伴儿再走吧,不然……”

书生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的茶,一边听老人侃侃而谈,一边轻轻敲着桌角,眼神深邃了几分,可嘴角的笑意并未敛去,温和地对老人说道:“无妨,无妨。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说着,便收拾了书箧离开了。

“唉,亏的还是个读书人,连‘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道理都不明白!”老人家摇摇头,叹气道,“小心被当做肥羊宰了哦……”说完便收拾了桌子,优哉游哉地去睡午觉了。

一阵热风拂面,树上的知了叫得更急了。

青峰山,山腰处。

“小姐呀,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当家的提前回来了,可怎么办?”一身黑色短打劲装的大汉苦着脸,看向身边穿着浅绿色薄裙的女子。

这女子便是青峰山上青峰寨的大当家施仲阳唯一的女儿—施玥,而那大汉则是寨子里的小头目—曹勋。

这两人素来狼狈为奸—哦,不,是合作密切,为了青峰寨的长远发展而呕心沥血。

此时,听到曹勋所说的话,施玥脸色一变:“去,去,你这乌鸦嘴,我爹绝对不会回来,否则,我就跟他说,是你偷了他珍藏在床底下的春宫图!”

“小姐,你可别过河拆桥,分明是你说要观摩观摩,我才壮着胆子去偷的!”

“谁看到了?”施玥一副“奈我如何”的神情,“你说爹爹会信他亲生女儿,还是会信你?小勋子呀,你就等着我爹爆发吧!”

虽说施仲阳平日里一副和蔼可亲慈祥有爱的模样,可俗话说,不可以貌取人,青峰寨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施仲阳一旦发起火来,那可会让人火烧火燎地疼!

施玥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偷偷下山,在青楼里被施仲阳逮到之后,整整半个月,她的右半边脸红肿得就跟抹了一盒胭脂一样。

很显然,曹勋也想到了,脸色顿时黑了一半,在施玥“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的目光中缩了一缩,诺诺地道:“算了,小姐,我还是跟你在这儿等吧。”

施玥点点头,心满意足。这时候,蓦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施玥当机立断,向曹勋道:“快,躲起来。”

曹勋的衣角刚刚消失在树的后面,施玥便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低沉清澈的声音,如流水溅玉:“姑娘,你独自在此徘徊,是迷路了吗?”

听声辨人,这柔柔弱弱的声音肯定是一名书生。施玥不由得眼前一亮,前些日子去镇上庙里花了两文钱烧的那炷香还挺管用!

她转过身去,细细打量眼前的人,他虽一身灰布长衫,五官平凡,扔在人堆里怕是找也找不到,可气质却很温润。一双凤目盈盈含笑,轩轩韶举,卓卓朗朗,只消一眼,已是让人神清气爽,每个细胞都像被熨过似的舒适服帖。

施玥像是小狗见着了肉骨头,用猛虎扑食般的姿态奔到了书生的面前:“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贵庚几何?父母是否健在?生辰八字多少?”

“呃……”书生一愣,接着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才缓缓答道,“小生姓舒名墨,家住吴州,二十有一,父母已亡,至于生辰八字,不知姑娘为何询问?”

“不说也没事儿,哪个道士多嘴砍了便是!”施玥大手一挥,又笑眯眯地觍着脸看向舒墨,“重要的是,舒公子呀,你成亲了没?”

“并未,不过—”舒墨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可施玥哪里听得进去,只眯着眼瞧着他,心中甚是欢喜,果断朝着树的方向比画了个手势。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曹勋立即跳了出来,手持大刀,一脸凶狠,气势磅礴地喊道。

可还不等曹勋说完,舒墨缓缓踱步走到他的面前,和颜悦色地道:“兄台,这是做何?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年纪轻轻,有着大好前途,可千万不要冲动。”

曹勋这些年来,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大部分人遇到打劫,不外乎分为外强中干、瑟瑟发抖、主动配合、一毛不拔这四种类型,他也算是练就了一身随机应变的功夫。可舒墨这种“谆谆教诲”型的,他还真没见过……

于是,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施玥。

只见施玥咬咬牙,眨眨眼,一副下狠心的模样,曹勋便也了然,给自己打了打气,手上的大刀挥了起来:“废话少说,你随我……”

“兄台,且慢,且慢,听得在下一言。”舒墨摇了摇头,按住了他手上的刀,“古语有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兄台在此处打劫,并非明智之举。且不说,今天我与这位姑娘皆是手无缚鸡之力,虽说你能轻易拿了我们的钱财,可你有没有想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万一哪一日,你遇到了侠士或是官府的人,那该如何?钱财乃身外之物,倘若为了这等东西吃了大亏,却是不值当的。轻则受伤,重则送命,这教那些诚心为你好的人如何是好?想象一下,自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难道不是悲从心来?兄台你又于心何忍?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兄台,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施玥听得目瞪口呆,佛祖是显灵了没错,这书生好歹也算半个翩翩公子,可透过现象看本质,哪晓得他竟是个唐僧,还连匹白马都没有!再一瞧,曹勋此时的脸色分明就跟吃了五斤馊饭一样惨不忍睹。

人心都是肉长的,施玥说什么也不能让曹勋拉肚子是不是?于是,趁舒墨还用那双星星眼盯着曹勋盼他悔改的时候,施玥干净利落地劈中了舒墨的后颈。

舒墨回过头,眼里一片惊讶,正欲开口说什么,身子却渐渐软了下去。

“书生啊书生,你太天真了,谁告诉你山贼打劫就一定是劫财?小勋子刚刚准备说的可是‘要想过此路,留下美色来。’”施玥耸耸肩,好不容易想出个颇有架势的口号,居然没有发挥的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今儿个姐姐劫的不是财,而是色!

“小勋子,发什么呆?还不来帮我抬人!”

把舒墨拖回寨子的途中,施玥想起他所说的“每日三省”,不禁垂头沉思,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一直以来,青峰寨大当家施仲阳都期待着施玥沿着萝莉、美少女、话本女主角的道路成长为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淑女。谁料到,她却撒开脚丫子完全朝着他期待的反方向奔流而去,自此见不着影了。

镇子里哪家的布料物美价廉,哪家的簪子精致典雅,哪家的成衣铺衣服最漂亮,哪家的胭脂水粉艳丽无双……这些东西,对施玥而言,无疑是天方夜谭一样的存在。

如果换成是哪家铁匠铺的刀剑最锋利,哪家青楼的姑娘最妖娆,哪家酒楼的酒最香醇,施玥倒是表现出津津乐道的模样。

吾家有女初长成,竹外桃花三两枝。

可施玥呢?别说桃花三两枝,连个花骨朵儿也没见着!做爹爹的表示女儿变成这样,实属“养不教,父之过”,便忍不住悲催地扶着额头,心底一片惨淡。

可是,在施玥看来,凡事讲究个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家老爹分明是个威震八方的山贼,自个儿又如何不能继承其事业,并将它发扬光大?性子变成这样,说来问题可不出在她的身上。

这一省,没省出什么道道来。

眼看着施玥快到双十年华,却始终嫁不出去,施仲阳开始着急了。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自家女儿虽常年保持一颗淡定的心,可为了维系良好的父女关系,施仲阳咬咬牙,决定替女儿寻个对象。

问题就出在这对象身上。

施玥开始还顺着父亲的意,装模作样去见了几回面,可无奈施玥和父亲的审美标准相差太多。施仲阳让她见的要么是隔壁山头的当家王老五,要么是村子里打铁的李小二,个个都壮实得过了头。施玥向来高瞻远瞩,想着万一以后夫妻不和,打架都打不过,这怎么得了?

因此,一个个壮士纷纷落马。

这二省,施玥依然没省出自己有何不妥。

眼见一个个希望都落空了,施仲阳终于捶着桌子,放出了狠话:“我去扬州城几天,你好好给我待在山寨选夫婿!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孤家寡人,别怪我辣手摧花!”

“爹爹,辣手摧花不是这么用的,你昨儿个又翻小黄书了吧?”

“咳咳,闭嘴……”施仲阳气急败坏,“难不成你想嫁给张二麻子?”施玥浑身抖了三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张二麻子已经年近不惑,却一直没有娶媳妇儿。原因就出自他那长得跟摊坏了的大饼一样的脸,实在是让人胃口全无,别说吃干抹净,真是连碰他一下都胆战心惊啊!

让她嫁给张二麻子,那后半生不得饿死?!

这样不行……

对一个被爹爹威胁的大龄剩女来说,矜持算什么?施玥一握拳,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走,咱下山抢夫君去!

因此,这三省,就省出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结果。

施玥这下子心安理得了。她扯了扯还处在昏迷状态的舒墨的头发,深感弹性不错,嘴里小声嘀咕着:“书生呀书生,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嘿嘿……”

提着舒墨双腿、走在后面的曹勋,猛然间听到施玥阴恻恻的笑声,不禁打了个寒战:“阿门……”

此时,一直以热热闹闹、温温馨馨而著称的青峰寨,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子诡异气息。

山贼甲打了个哈欠,推了推山贼乙:“你说,大当家的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呀?不就是小姐抢了个压寨相公吗?”

“笨!你不知道我们青峰寨向来是义字当道的吗?我们劫贪官,劫刁民,却从不劫那些清白身家的!”山贼乙说话时,目光闪闪,满腹崇拜,“这多亏了大当家和二当家领导有方,才让我们青峰寨在匪贼大会上年年立于不败之地……”

“可,这和小姐抢相公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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